仿佛那是一碗什么了不得的玩意儿。
可也正因如此, 倒叫她砰砰直蹦的心稍稍归位。
有红绸被塞进了她手中,红绸的另一端,便就在宴朝手中。
一出院子, 便有喜糖雨撒下。
管你是不是王爷, 这喜糖可是不留情的, 全数都是丢在新郎官身上。
这是大宁接亲的习俗,都是小小的拿红纸包的糖饼儿,得撒在新人身上落下了再给宾客们分食, 才算讨了喜庆。
宴朝伸手, 替身边人遮掩着,没叫这糖饼儿挨着小姑娘。
这边多的是来贺府道贺的, 见此情,更是往他一人身上丢去。
贺思楷个子矮,从后头掬了一大捧就要砸过去,被訾颜一把逮住了。
“你莫不是想你姐揍你?!”
“啊?”
“我来!”
訾颜最是手重的,可没留情,直把小兔崽子看傻了。
“怎么样?”訾颜挑眉。
“訾姐厉害!”
“呦,这就承认啦?好说。”
“訾姐你怎么下手这么重?我方才都瞧见姐夫差点回头找人。”
“你懂什么,我这是新仇旧恨,他便是回头, 我也不怕。”
“什么新仇旧恨?”
“去去去, 你懂个锤子, 走!要上花轿了!”
进得前厅,拜别双亲。
普氏原是觉得自己不会有这般时候,却没想到第一个落泪的竟是她。
一面抹着脸一面说着送嫁词,贺存高亦是感慨,险些跟着一并哭出来。
好在是有喜婆催促,宾客笑谈。
三催之后,新人三拜送出。
一声起轿,锣鼓齐鸣。
贺思今坐在轿子中,轿子外边有阿锦跟着告诉她走到了哪里。
卉平巷、甜水巷……再到长巷、到金街,到了宫门前。
却没有停下。
阿锦也惊奇。
王爷大婚,当要入宫行礼的,便是此前黄婧那次,也是因为要入宫,才有了后来的布置,可是今日,这迎亲的队伍却只是绕了一圈,并未停留。
贺思今低头瞧着修剪平整的指尖,心中便已知晓。
又听喜婆在外头道:“宫中路长,殿下心疼王妃受累,特请在朝王府完婚,今晨陛下已经与皇后亲至朝王府等着啦!”
贺思今一惊,竟会如此。
她不知道的是,外头迎亲的队列,并着一百八十担彩礼嫁妆,足足排满了巷道,放眼而去,从鼓楼往下,彩绸纷飞,喜乐不绝,当真十里红妆。
迎亲队列中,当先的高头大马身披喜结,年轻的王爷手持缰绳,一身红衣,眉宇俊逸更显翩翩英姿,加上那身下号称无咎的骏马黝黑,衬得人犹如谪仙。
夹道百姓这才反应过来,这就是那惊才艳艳的少年王爷啊,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
哪怕时隔五年,他仍旧是那个例外,那个天之骄子!
待他们再往后,瞧见的是这朝中的青年才俊,足足一十二位。
无一不是颇享盛名,却十足被前头那位轻易比下。
前时窃窃的坊间戏谈,顿时云烟散。
不说别的,这天下又有那个王爷能以一己之力破了祖制,叫那圣驾亲至?
明眼人立时就明白了这朝王两次迎亲的不同来。
前次,是圣命。
今次,才是亲娶,是朝王府娶妻。
便就是今上,也只是个观礼人罢了。
轿外伸来一只手,贺思今轻轻搭上。
鞭炮乍起,她走在他身侧,人世晏晏。
“要跨火盆吗?”她偏头问。
宴朝耳尖,微微俯身:“要的,跟着我便是。”
顿了顿,他复道:“莫怕。”
她顶着喜帕,并不能瞧见前路,单是一路跟着他。
过了火盆进得正厅中,便是耳听,她也知这里头氛围要不同许多。
三拜之后,似是还听得宴正清的声音。
有帝王亲至,这洞房自然是无人敢闹,只在外头嬉笑一会,没几个大胆的敢围观,皆是散去。
这大婚是要宴请整日的,正宴是在傍晚,此番全由那一十二个迎亲伴郎在外头招待着渐渐过来的文武百官。
屋中,便就只余下二人。
接下来,该是要饮下合卺酒才算礼成。
贺思今不由得就紧张起来,她只能瞧见脚下这一片,远远的,听着酒杯的声响。
不多时,喜帕之下,那人坐下。
一只酒杯被递了过来,她伸手接下。
两只玉盏轻轻创上,极其悦耳的一声,手指轻蹭,同是正红的衣袖交缠。
贺思今略一向前,那人亦是俯身,就着她的高度抬腕。
“咳!”酒水终究辛辣,她又一口灌下,十足受呛。
酒杯被人接过,背后也被轻轻拍了拍。
她立时又坐正了些,伸手掩了唇角。
“不必憋着,咳几声舒服些。”
“咳咳!咳!谢过殿下。”
闻声,替她顺气的手指顿了顿,等了几息,确定她无事了才撤开。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总是能捕捉了最细微的声响。
好比他起身带起的衣料声,好比杯盏被搁在绸布上最轻柔的磕碰声,好比礼靴缓步过来的触地声,好比他终于停在自己面前轻轻的呼吸声——
她微微抬首,隔着一片火红的喜帕。
也是这一抬首,眼下正扫见他腰间系着的香囊。
他原是已经戴着。
眼前忽得一亮,是喜帕挑开。
贺思今下意识眯眼,再去看,就见得红装的男人。
宴朝也正在看她,便是笑了。
“你……你笑什么……”
男人未答,旋身坐在了她身侧。
她稍稍让了让,一动,就压着了床上的红枣。
“一会我出去陪陪宾客,你倘若是困了,便就先睡,床上都是桂圆红枣莲子,记得让人收拾干净。”
“嗯。”她低头应,只瞥着他的大红婚袍。
“怎么?”他问。
“没……”上一次,她曾想过,穿红衣的宴朝会是什么样子,只是彼时她立在府门之后,耳闻外边喧嚣,到底也没想象出。
原来,是这个样子。
“贺思今。”忽然,宴朝重又开口。
“嗯?”她忙慌转眸,对上他的视线。
他眸中映出一点自己,眉眼却是含着笑意的。
宴朝认真看她:“你可知,成婚之后,你便是我的妻子?”
“……知道。”她喃喃。
“所以,从今以后,我不是殿下,”顿了顿,他道,“是夫君。”
咚!
心口抑制不住地一下。
贺思今怔怔半晌,眼前人便就只柔柔瞧着她。
“夫……夫君。”
“嗯。”
喜帕蹭乱的刘海被男人伸手理顺。
宴朝:“好好休息。”
直到青雀与阿锦一并过来伺候着卸了妆容,沐浴后换上了大红的寝衣,贺思今的脸仍是红着,连带着两个丫头都偷偷笑。
“小姐,哦不,王妃,王妃怎么脸这么红啊?”阿锦问。
贺思今立时虎下脸:“晨间绞面疼的。”
“原是要疼这么久的?”青雀道。
“你……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得赶紧把你嫁了!”
青雀懵了,直接俯身去捡拾床上的喜果子,再不多嘴。
却是阿锦欢腾:“王妃想吃什么?奴婢去端。”
“不能吃的吧?”贺思今道,“宫里的嬷嬷说……”
“可是王爷说等王妃收拾好了,就开席。”阿锦道,“小厨房里备着呢,都是王妃喜欢的。”
其实早间到现在,她属实是没吃什么,如此,也好。
“那我吃一点点。”
“好嘞!”
贺思今其实还有些恍惚。
她与宴朝的关系几经变化,颇有些虚幻。
便是拜堂的时候,也有些缓不过神来。
直到他说,从今往后,是夫君的时候,她才如梦初醒。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是多么神奇。
两个个体,一场大婚,往后,便就是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她又何曾想过会走到这一步。
夫——君吗?
她默默念了一句,终觉赧然。
虽是宴朝说过困了就先睡,可是哪里有新婚之夜不等夫君回来就自己睡去的?
那也太不合规矩了。
只是,前夜实在是没睡好,天不亮还被拉起来上妆,贺思今等着等着,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青雀阿锦被她早早打发了出去,屋中,单是余下她托腮坐在桌边。
宴朝洗漱好回来的时候,就见得亮着的红烛下,小姑娘一点一点的脑袋。
边上还有一本不知从哪里拿来的书卷,还翻在第一页。
他几步过去,原是要唤她,却瞧得她一个点头,终于倒在了桌子上。
这实在是困极了吧。
小心将她的头托起,再倾身将人抱起。
不比五年前的小女孩,也不似水中捞起的那次。
怀中的小姑娘软绵绵的,睡得相当熟,甚至还往他身上蹭了蹭脸颊上的碎发。
将人小心放在了床上,又拉了被子替她盖好。
大婚之夜的喜烛需要留下两支,宴朝留了外间的,将床畔的尽数都熄灭了。
贺思今便是在这时候醒的。
身上盖着被子,脑后枕着枕头,心下了然。
加上窸窣的声响,床边一沉,是他躺下。
她不敢睁眼,只手指在被子攥紧。
被子被轻轻展了一道,心口跳得剧烈,她有些缓不上气。
宴朝也是这个时候察觉出一丝不对来。
他是习武之人,本就敏感,拉动被面的手指便就停下。
怎么不动了?
贺思今心问,身上的被子裹得多,他就拉了那么一点,能盖得住吗?
想着,她又等了片刻,确定他睡下了,才悄悄睁开眼来。
外头明晃晃的灯盏已经基本熄灭,只外间红烛闪烁,床笫里昏暗。
许是喝了不少酒,男人睡得很安静。
他的寝衣也是红色,与她许是成套制的。
贺思今想着,便就小心的挪身,然后,一点一点,将身上的喜被往他身上盖了盖。
男人肩宽,她盖过去的时候,十足是有些够不过来。
复又小心往他那边捱了捱,这次够上了。
下一瞬,手腕便被扣住。
!!!!!!!
“……夫君……”
“嗯。”
第80章 谦虚 ◇
◎夫人谦虚了◎
宴朝没有睁开眼, 只是捏住了那细细的手腕。
小姑娘的声音极其无措,偏又小心乖巧地唤了一声夫君。
是陌生又挠人的称谓。
他喉头滚动,轻轻应下。
贺思今定定看着男人闭着的眼, 甚至有些怀疑他这是梦魇还是醒着。
手腕抽了一次, 没抽动。
又抽了一次。
这次, 身边人终于睁开眼偏头。
“……”
“若我松开,莫要再动。”
“好!”
又怎会不答应,贺思今情急之下还点了点头。
枕边的动作叫宴朝无奈, 想笑又照顾她的面子, 终究忍住。
终于收回手的小姑娘重新躺好, 搂着被头,声音瓮声瓮气的:“夫君不冷吗?”
“还好。”
“被子挺大的,你可以再拿去一点。”
说完这句, 贺思今还是紧张。
片刻, 身边才动了动。
这次,被子终于二一添作五地盖在了二人身上。
周遭静得不像话。
教养提醒贺思今不该问, 可脑子在这个时候转得飞快。
尚不及酝酿出一句打破尴尬的话来,宴朝先开了口。
“大婚之前,我答应过岳丈,在你及笄之前,不会乱来。”
她的生辰在元夕,还有两月余。
大宁皇室成婚,惯以司天监吉时为主,若有些微提前,一般也权当略过。
更遑论大宁女子, 原就是十四可婚嫁。
只是何时他竟是与爹爹商量过这些?
等反应过来他特意提这一句是何意思, 贺思今轰得就红了脸。
“好。”
说完这个字, 顿觉不对,倒像是她巴巴等着似的。
“咳,”她又道,“我是说,我知道了,那夫君早点睡。”
“嗯。”
第二天一早醒来,宴朝已经不在身边了。
青雀与阿锦进来伺候的时候,贺思今问:“他呢?”
“谁?”阿锦明知故问。
还是青雀说了个仔细:“殿下一早就去了书房,说是等王妃醒了,再过来用早膳。”
贺思今瞧了一眼天色,怕是迟了,便命阿锦先行去请人。
等她换好了水红新衣出来时,宴朝已经等在桌边。
桌上已经摆着粥食小菜,他没有带其他人,只一人坐在那儿。
听得声响,他抬头。
“夫君。”
男人便一笑,嗯了一声。
贺思今不知其他的新人该是如何相处的,大抵也是相敬如宾的吧?
筷子是宴朝亲自递过来的,粥也是他亲自盛的,而原本这些事情,前世里却是她会做的。
那个时候,她是他的贴身婢女。
甚至,她还曾想过在粥里落毒。
“想什么?”宴朝问。
“我在想……”贺思今顿了顿,“昨晚夫君说的话。”
此间没有旁人,也唯有他俩晓得个中内容。
“夫人有何想法?”
乍一听他唤夫人,贺思今只觉耳根子一热,赶紧就低了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粥:“既是还有些时日,那……那夫君每日与我同床共枕,似乎不大合适。”
“嗯?”
她毕竟也是瞧过嫁妆画的人,另还有宫中嬷嬷生生教了几个时辰,别的不知,单是血气方刚这四个字,真真儿地刻在了脑子里。
她说着说着,声音就弱了下去,犹如蚊吟。
宴朝兀自颔首,总算是弄清楚。
“无妨,今日起,我会留在书房歇息,不用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