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
“如果是你,大可不必撤了那么点只为炸他的火药,然后又为了杀他,以命相搏。”
廿复甩了甩手,继续:“不过,最后究竟谁是赢家,我也没命瞧见了。现下要猜,我还真也没什么头绪。吝家事败,如妃逃不脱干系,谦王自是不可能了,你又死于殿前,那这位子,又能谁来坐?”
“是勤王。”宴朝抬眼。
廿复一怔。
“怎么可能?他母妃是容妃,宫中早已无人……”
没写完,宴朝已经打断:“还有景妃。”
第92章 敷衍 ◇
◎到底敷衍,表面功夫都没做◎
这顿交谈没持续太久, 毕竟,写多了字,廿复也觉得累。
临行前, 他哑着嗓子问:“后头如何?”
“等着, ”宴朝道, “敌在暗,却不会没有动作。”
帅府内,訾昶面色并不好。
訾颜还是一身不伦不类的装束, 连着唇上的一点胡子都没揭掉。
她已经与自家二哥对峙许久了。
终于, 訾昶没坐住:“你身为女子, 如何这般不注意?今夜原本城防卫已经繁忙,你倒好,还能给我添出事情来。这儿便就不是在京城, 也不当你满城地追着人跑吧?再有, 那戴着面具的小子,我问过了, 不过是朝王手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你缘何纠缠?”
纠缠一词都出来了。
訾颜面子上登时挂不住,蹭得站了起来:“这郗州原就是有早市和夜市,我带王妃出去玩玩,那也是为了不叫你们担心,特意作此装扮,犯不着叫人联系上你帅府和王府,怎么?就允许你们大男人在外头玩,我们便不行了?”
“你莫要偷换问题, 为兄就问你, 那小护卫究竟怎么了, 值得你不顾身份地追上去?”
“我不知道。”
“什么?!”
“说了,我不知道!”訾颜干脆理直气壮,“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追出去了。追都追了,当然是要追上才算。他不停下,我就不会停。”
“荒唐!”
这两个字,訾颜已经鲜少听人去说了。
往时,这两个字也不过是那个人的代名词罢了。
瞬间,她竟是失笑。
“你笑什么?”訾昶皱眉。
“没什么,不过,我答应二哥,以后,我定不会再与他有任何牵扯了。”
如此,訾少帅眉头便就更紧了些:“他?他究竟是谁?”
“一个神似故人的人。”訾颜面色一肃,“不过现在好了,我确定是自己认错人了,二哥放心。”
訾昶心思并不细腻,说到底,这个妹妹是訾家宝贝,除了祖母,也无人当真会责罚她什么,闻言终于是叹了一息:“小妹,为兄若是没记错,那朝王妃原是比你还小上些许,如今她二人琴瑟和鸣,伉俪情深的事情传得连我这边城都晓得,你难道就没想过自己吗?我知你对朝王无意,那么其他人呢?”
“……”訾颜愣住了。
訾昶一鼓作气,继续道:“前些日子你未回来,父亲却是来与我谈过此事,小妹,这大宁男儿千万,都不得入你心?若如此,倒不如……”
“二哥,”訾颜提声,忽而一笑,“二哥这么大年纪了,不也未曾娶妻,难道还惦记着那谦王妃不成?”
“訾颜!”訾昶脸都青了,“莫要胡说!”
“我知道,二哥是担心我,可就像我将将问二哥的话,你不娶妻,当真是还忘不了黄婧吗?想必,二哥连她究竟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吧。可世人却不这么认为。”她提了枪,复又回头,“二哥如今想要做那世人,来揣度我么?”
訾昶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是粗人,碰上小妹突然开始说文话,一时什么都答不上来。
他眼睁睁瞧着自家小妹折身要出去,突然唤道:“你若是这些日子不想回大营,不若替为兄去办件事情。”
“何事?”
第二日,宴朝临出门前来了一趟,贺思今与他一起用的早膳。
相对无言,直到外头报说訾小姐来了,男人才饮尽了最后一口粥。
“可否拜托王妃一件事?”
“殿下请说。”贺思今一直便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前世事,前世了,今生便是心中有鲠,却也知没有立场迁怒,可若是当什么都不记得,又委实为难。
现下唯一能做的,便是时刻提醒自己,莫要沦陷。
她面色如常,宴朝心中虽有不安也只能暂时压下:“这宅子往后还需住些时日,王妃若是有空,帮忙起个名字吧。”
“我起?”
“嗯。”
知道訾颜还在外头等着,宴朝没再耽搁,招了廿五离开。
又是一会,訾颜便就进来了。
她先是将门给关上了,而后,颇有些虎视眈眈地坐了下来。
“訾姐姐这是怎么了?”
“别叫我姐姐!”
贺思今从善如流地不作声了。
訾颜呼了一口气,吹得刘海一掀,这才道:“我知道,你不说,定是怕我难受,我不怪你。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其实,早已经没什么了。”
“……”福至心灵,贺思今反应过来,“他……坦白了?”
“不说这个了,我来,便是想告诉你,你习武的事情怕是要耽一阵子了,我得替二哥去解城一趟。”
这消息,倒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这劳什子的习武终于没了日程,忧的却是后边半句。
“解城,不是西戎么?”
“嗯,二哥毕竟是大宁将领,不能擅离职守,更别提爹爹了,我反正是闲着,跑跑腿什么的,总是可以的。”
有什么事情,需要訾大小姐亲自去?
两国交接处,有通关文牒虽是不限进出,可訾颜身份特殊。
訾颜无军衔,若为军务,于理不合。
若为调查,訾少帅那么疼小妹怎会舍得让她一人前去。
若是为私——
“訾少帅是有什么需要訾姐姐去做么?”
訾颜嗯了一声:“你久在京中,不知外头事。你可知,如今天下第一的铸器师,身在何处?”
“解城?”
没料到这人直接没让她卖关子,訾颜挠挠头:“正是!不过此人等闲不开炉,二哥为求一剑,只能派我出去了,二哥生辰也快到了,我便就去会会这个怪人,若是运气好,我再顺便求个匕首。”
“啊?”
“这枪还是目标太大了些,出手不便。”说起这个,她还有些忿忿,“倘若是有一把精巧些的,昨夜我定就能直接给他几刀!也免得追那么久。”
而后,訾颜回首,对上她家贺妹妹震惊的目光:“行了,别这么看我,我就是说说。他既然想做廿复,那就去做吧。知道他还活着,我反而也就不想惦记了。”
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贺思今问:“那姐姐往后打算如何?”
“你当我不嫁人,还真是为了一个他么?莫说之前知道他死了,现下便是晓得他还活着,我也不会想要嫁给他的。”訾颜笑了笑,“你也想太多了,我没那么痴情。只是他死了,便就是我命中过不去的一道亮色,好像人人都比他不得。可如今他回来了,面目全非也罢,人还在,我反而能继续往前走了。”
贺思今沉默。
“罢了,说了你也不懂,毕竟你嫁的,就是你原本喜欢的。”訾颜道。
这话,她没法接。
“那,姐姐这一路小心,虽大宁与西戎互通有无,到底是陌生的地界,姐姐切莫大意。”
“放心吧!”
罢了,訾颜又想起来,问她:“探春楼那女子,是谁?”
“说来话长。”贺思今不知道从哪里起头,“訾姐姐在这边城的日子比我久,我想问问姐姐,这郗州的茶,可是有什么不同?”
“西南盛产茶叶,之前未及通商的时候,茶叶大多是运送出去,不过,也有少部分会被偷偷往西戎运,再有,就是南边的海域,一些异域商人从海上来,也会贩卖出去。”
“竟还有此事……”难怪,此番前来,贺思今发现这郗州已然繁荣,再说城建,怕只是表面,原来还牵扯海域,“那濯春茶,可是探春楼独有?”
訾颜摇头:“探春楼是后来建的,我了解不深。不过濯春茶,是郗州一直都有的啊,怎么?茶水不对吗?”
“都说濯春茶是一绝,你可喝过?”
“自然喝过,嗐,也就那样,茶叶能喝出什么花来?”訾颜狐疑,“对了,你昨晚不是已经喝过了么?探春楼的大堂里就有,那小厮不是还说,第一次来,必要尝尝他们的濯春茶?我是乌龟吃大麦了,倒是你,应是能品出不同来?”
那还真没有,当然,也可能是当时心思已经不在茶水上。
可是,贺思今想起房中那个叫琉玥的女子要喂过去的模样。
仅仅是一般的茶么?
訾颜不过是来打个招呼,蹭了一顿早膳便就出发了。
临走信誓旦旦叫贺思今等着自己回来,甚至还掏出了一本册子来,叫她先跟着册子练。
青雀打开来瞧了,忍俊不禁:“王妃,訾大小姐怕是想把你当兵训呢。”
贺思今也是哭笑不得:“先摆着吧,你去市集上买包茶来。”
“什么茶?”
“郗州特产,濯春茶。”
郗州港口外角楼,宋青炀端了册子从上边下来。
“这是里头那位查完的,去把督港府的船只登记册拿过来。”他吩咐了一声,复又拢着手遥遥往楼上瞧了一眼,再垂首,已是面上堆笑。
廿七微微颔首便就侧身而上。
“殿下。”廿七进了屋关门,俯身对案前翻看账目的人道,“訾小姐离开后,王妃着人去买了茶叶。”
“濯春茶?”
“殿下英明。”廿七问道。
宴朝嗯了一声。
“王妃还叫属下来问一声,朝府如何。”
“……”
廿七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宴朝却是生生被噎住了。
到底敷衍,表面功夫都没做。
“殿下?”楼梯上已经有脚步声过来,廿七稍催了一道。
宴朝重新看回账目:“你去与王妃说,还是改为今朝府吧。”
第93章 凭她 ◇
◎就凭她,先动了心吗?◎
这个名字传到贺思今耳朵的时候, 她正在品茶,人都愣住了。
手里的杯盏还是温热,她捏着杯口, 竟是语塞。
廿七还在继续:“殿下说, 王妃若是决定了, 这就派人去制匾。”
今朝,今朝……
如何能叫她的名先于王爷的?
不然呢?朝思府?
拗口。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自动代入了彼此的名字。
廿七立了半晌,终于得了王妃首肯。
“就……今朝府吧。”贺思今说完又喝了一口茶。
入口稍涩, 而后回甘。
确实有别于京中的茶叶, 可若说有什么不同, 又说不上来。
她细细看那茶叶,叶片也是有别于寻常茶叶的,乃是白白的一小片中间透着一丝绿意。
青雀从旁道:“卖茶人说, 这茶叶如冬雪洗春色, 是以称为濯春茶。濯春茶量少,很多人喝不惯, 所以,虽然西南产出的茶叶多,可唯独这濯春茶,只在郗州能品到。”
“确实有些不同。”只是贺思今那夜在探春楼里并没有仔细品过,若是说有些什么不同,大抵便是这与众不同的涩味。
探春楼里的,确实少了一层涩味。
否则,她也不会留意不到。
如此看来,恐怕那楼中的烘茶技术更精良些, 才得盛名。
茶水仍是碧色, 贺思今又嗅了嗅。
青雀问:“王妃, 这茶哪里不对吗?”
“总觉得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来。”
许是因为打小跟着爹爹识药材,贺思今虽是没能继承衣钵,对味道却是有些敏锐。
只是这个念头也不过是一闪便罢。
几日后,“今朝府”的门匾终于挂上。
天已经擦黑,宴朝从外头进来,抬首瞧见,微微一笑。
路过她的院外,里头还亮着灯盏。
好几日了,他们都没有说过什么话。
虽是日日都会见面,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对他恭敬,他说话,她亦会笑着回应。
可,不一样。
完全不一样。
仿佛,再也不得进一步。
书房中,廿复掀起眼皮。
“你还没哄好她?”
宴朝烦闷:“没有。”
“为何?琉玥的事情,你还没解释清楚?”
“不是这个。”
“那还能是什么?”
宴朝第一次被人扰得有些不耐烦,稍歇才道:“我与她现在没有误会,没有吵架,也可以笑脸相迎,却……我觉得好像我与她之间又隔了些什么。”
“她没说什么?”
“没有。”回答完,应是觉得也不能从这人身上找着什么办法来,懒得再费口舌,宴朝坐下,“暗室的茶查出来了?”
“没有什么异常,确实是濯春茶,琉玥带我去了种茶的地方,就在山阴处,娇贵得很,是以种得不多,探春楼一般会一把收去八成,剩下的流通市面上的,大多是他们挑剩下的,所以味道差了些。”
“琉玥那夜示弱得太拙劣。”廿复继续写,“便就是我们知道她是柳月,是掖庭司出来的,也委实也没必要怕我们,她这么想我们查这个茶,实在刻意,当真有必要继续?”
“需要。”宴朝淡声,“因为这是她设的陷阱,茶叶背后的事情查出来,必不可善了,她就是要利用这一点,引我们入局。”
“既如此,我们就当真做那进瓮中的王八?”
廿复写到这里,却是顿了一下,不等宴朝开口,就草草又抽了新纸:“我明白了,我们这是将计就计。不过,她敢这么做,必然已经想好了后路,找到了替死鬼。”
“你猜这替死鬼会是谁?”
廿复想了好一会,忽得抬眼。
“你继续盯着。”宴朝吩咐。
廿复本是要走,几步折回。
宴朝狐疑看过去。
“你就没想过换个法子哄你家王妃吗?”
见人蹙眉,廿复权当不见:“那日訾颜追上我。”
訾颜两个字他没写完,有些懊糟地哼了一声,大约是怪罪这姓太难写。
“我一直不知道她究竟为何执着于我是谁,只知道她追我逃,可是终于被她追上了,我才发现,她其实只是要一个自己心里的答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