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要打铁呢,二位今日就请回吧。”
訾颜眼见二人姿态,顿时明了:“你们认识?”
央兄二字张口就来,可不就是熟人了?既是相熟,那这把剑——
“訾小姐放心,这把剑,我替你留着。”央大师拿长锤当拐架着胳膊。
“此话当真?”
“自然。”
“那他……”
“央某欠的是訾少帅的一条命,不是八骏军帅。”
原来如此。
訾颜这才复又抬手一礼:“那,訾颜静候佳音。”
“訾小姐半月后来取。”
“好!”
訾颜这边神气一哼,当着某军帅的面折身离去。
“哎,訾小姐……”
“军帅。”央大师却是将锤子一横,“央某好歹替你留了人半月,半月哪。”
“怎么?还要本帅奖励你?”
央大师却是笑着摇摇头,面色却是肃正了些:“军帅,訾少帅把妹妹送进解城,为的怕不全是撮合你们。”
“……”
“倘若是将有一战,军帅是出手,还是旁观?”
“这是王兄该考虑的事,与本帅何干。”虢邕回身看那把剑,忽而又问,“那今朝府中,有一戴着面具的男子,你可识得是谁?”
“不知。”
“本帅之前去大宁,亲见河运之盛,就是不知你们大宁的水师如何?”
“不知。”
“本帅还听闻,自朝王入郗州以来,过往海船全数查过,你说他能查到什么?”
“不知。”
“用你们中原话来说,你怎么一问三不知?”
央大师拿了剑就往后头走:“军帅要是闲得慌,不如去追姑娘。问我这一个打铁的,能晓得什么?”
“有道理!”虢邕呵了一声,当真往门口去,不过几步又回身,“对了,听说昨夜你们那个什么朝王,好像过得不大好。”
“哦。”
“这能算计朝王的人,会是谁啊?”
一语出,也不等人回答,虢邕就兀自接了话:“算了,你一个打铁的,能晓得什么,本帅走了。”
有小厮进门:“师父,铺子外有人想要买刀。”
“关门关门,累死了,”央大师不耐烦地挥挥手,“做生意累死了。”
“是,师父。”
于是,将将开了半个时辰的铁铺,又关了门,好不潇洒。
今朝府内,浅衫的少女问得清楚明白,宴朝竟有些无措。
喉头一滞,他道:“全部。”
“我曾想过一了百了,唯记起一人,终究悬崖勒马。
“那人曾唤住我手中的箭,我却无法唤住她离开的脚步,她当自由余生,不该为我禁锢京中。
“然我懦弱,痛不欲生,遂曾与人求药,第一次食之,大梦幻境中,人世不过尘烟,飘然若仙人,叫人沉溺不归。
“待我醒来,方知此药为毒,可惜无从查起。昨夜,是第二次。”
他字斟句酌,说得沉稳。
贺思今却已经听出冷汗。
爹爹曾有说过,这世间有些毒,诡谲恶劣,食之成瘾,无解,只能自行压制,且不得复食,否则,百倍还之。
何人会这般待他,何人又能做到,连他宴朝都查不出?!
“此为其一。”面前人道,“对不起。”
她目光一跳,只听宴朝继续道:“先时梦中,我曾见一人,她却不愿回首看我,骂我堕落。可昨夜梦里,又见她。”
贺思今胸口鼓动,终于明白为何昨夜他说“我答应过你,永不再犯”,她震惊瞧上。
宴朝咬牙,半刻复道:“贺思今,五年前,城楼上,若无你一声厉喝,那箭,定会射向他喉间,一如前世。四年前,大梦之中若无你骂醒,世间也该早无宴朝。可昨夜,我却自私辱你。此为其二,对不起。”
“……”
“今日晨起,却心存侥幸,盼你不曾记得,仍旧留我身边,实乃小人心性,此为其三。”他低头,“对不起。”
院外,廿七站得远,听不清楚殿下与王妃的低语,只觉那庭中人,似是划了结界,叫他不敢再催。
院内,宴朝瞧见她覆于裙上的手背,那里,有一排牙印。
他慌张又抬眼,瞥见她领口下的一点淤青,人已经震颤。
不及开口,便见那人已经俯身下去。
纸页上的墨迹方干,被她小心折好。
“我是你的妻,何来辱没?”
贺思今收了纸,终是看他:“不过在你伸手的时候,我也选择了你。”
顿了顿,她不禁莞尔:“熹初,这大约,应当是两情相悦。”
第97章 夫君 ◇
◎你唤我什么?◎
那小小的一页纸递过来, 宴朝险些说不出话。
他收了那千斤重的薄薄一片,却又执住她的手:“我弄的?”
这话问得出其不意,贺思今面色刷得红透, 抽了手就催人:“快去吧!廿七还在等着。”
罢了, 她不放心, 又道:“你的毒……”
“无妨。”男人空了手,便垂在身畔,“你好生歇息, 莫再忧心。”
“嗯。”
贺思今自然是不能告诉他, 这手上的牙印如何而来。
只是, 眼瞧着那排印记,脑中却是挥之不去的氤氲。
衣衫尽褪,肩上薄凉, 她奋力找回一丝清明:“宴朝……”
等到被他抱起, 又轻轻按进床褥时,那一盏微弱的灯台也噗得一声熄灭。
她曾听宫中嬷嬷教习过床笫之事, 亦从母亲压箱底的嫁妆画中晓事,可轮到真正尝到的时候,仍是管不住自己地轻吟一声。
那声音叫她自己都惊颤不已,又羞又恼。
可这把火烧得漫山遍野,丝毫不留余地,她咬牙想摁住本能,终究没能得逞。
最后时刻,她只能咬了自己的手。
此番垂首,她瞧见那虎口上的一点, 小心拿衣袖遮了。
而后, 就见阿锦拿着一瓶药膏进来:“王妃, 刚刚五护卫送来的,王妃哪里受伤了吗?”
“没什么。”贺思今接过,“破了点皮,嗯。”
“啊?”阿锦凑上前来,“哪里破的?奴婢失职,昨夜没跟着王妃,奴婢给王妃上药!”
“不必不必!呲——”
阿锦傻呆呆瞧见被自己拉住的手。
“王妃昨晚被猫咬了?!”
“咳……嗯,差不多。”贺思今心乱,只能伸着手由着她抹药,“廿五还在府中吗?”
“嗯,在,今日殿下是带着廿七出去的。”阿锦将手上的药抹好了,一抬首,这又发现了别的,“王妃这脖子上怎么也……”
贺思今忽得就收紧了衣领,干巴巴吩咐:“你去请廿五过来,我有事问他,快去!”
“可是王妃你的脖子?”
“天热了吧,有蚊子。”
“啊?”
“快点!”
廿五过来的时候瞧见案上的茶水,有些无措。
“王妃。”
贺思今正了神色,只嘱他坐了:“五护卫辛劳,殿下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大半,可还有些细节,想要问问五护卫。”
她开门见山,廿五心下亦明了,躬身道:“王妃若有疑惑,属下知无不言。”
“五护卫先坐吧,总不好这般问话。”她亲自斟了茶水推过去,“要问的太多,你这般站着,我瞧着也累。”
“是!”
廿五到底是个憨的,接了茶盏就干了一杯,正正等着问题。
贺思今拧眉想了一瞬:“殿下这些年,过得如何?”
廿五想过王妃会问的问题,大约是离不开殿下,却没想到,这第一个问题,竟是这般广泛。殿下过得如何?
他思忖良久,才摇了摇头:“不好。殿下过得,很不好。”
“……”
“恒王事变后,今上虽是重赏了殿下,可是殿下却是自此染上了头痛之症,重则可以头抢地,只是查不出病因,太医言说恐怕是精神受了刺激之故,只能慢慢调理。
“后来,殿下便就封了府,不接圣旨,也不出府,日日磨着这病痛,不知是要惩罚自己还是如何,也不叫人治了。直到突然有一天,殿下满头是血地从寝殿出来,属下们上前被他拦住,殿下那日还笑了,说他不会死。”
贺思今想起他说的那句,一了百了。
原来,他真的想过求死。
深呼了一口气,她问:“再后来呢?他中毒是何人所为?”
“回王妃的话,不知。”
“什么?!”
廿五摇摇头:“确实不知,殿下因头痛求药,用过不少,都没有什么用。唯有一次,殿下用了药之后头真的不疼了,可是,却自言自语,精神不对,属下们如何唤,殿下都没有意识。这些年,朝王府的事情不敢惊动外头,是以属下喂殿下用了清毒丸,说起此丸,还曾是王妃的父亲,贺神医赠与殿下。如此,大约半个时辰后,殿下才醒来,只命属下严查药的来历。”
“所以,药没有问题?”贺思今问。
廿五点头:“没有,都没有问题。”
“那殿下的头疾……”
“那毒性过去后,又反噬了回来,变本加厉。后来殿下便是靠这清毒丸撑了过去,头也是生生疼了两年多才慢慢好些,”廿五道,“只是那之后,殿下不能入梦。”
“何意?”问完,贺思今却是突然明白过来,想起大婚那夜的人,她问,“殿下梦魇的时候,多么?”
“之前几乎日日都会,所以殿下就寝,不叫属下在旁。”
贺思今抿唇,她但凡是早些时候知晓,当也不会在路上安排他与人挤一间屋子。
“不过王妃,”廿五突然朗声,叫案前人抬眉,“有王妃在,属下觉得,殿下已经好多了。”
侍卫笑得真诚极了,贺思今却觉酸涩。
“五护卫这些年,也辛苦了。”
“王妃哪里的话,属下跟着殿下,应该的。”
其实还想问许多话,可以宴朝的性子,断不会与廿五他们说。
就像那中毒的幻境,梦中的鲜血。
可她仍旧是没有想通一件事。
“五护卫说那些药都没有问题,殿下查不出什么,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这毒根本就不是下在药中?”
廿五哎了一声:“王妃说得是,此前殿下也这么说。可这府里头的东西,王妃应该知晓,朝王府向来谨慎的。”
他说的确实是贺思今困惑的地方,一时间,倒是无从再推测,只能作罢:“此毒应是与濯春茶一般无二,只是,殿□□内有早年间的药引在,加上探春楼的茶烘炒技艺不同,毒性更纯粹,想必殿下这几日不好受,今日起,你必得请殿下来我这里歇息,断不可放他一人在书房,明白吗?”
“可是……可是殿下……”
“他不会伤我。”贺思今肯定道。
廿五张张嘴,噎住了。
“五护卫喝茶。”
“哎哎哎!谢过王妃!”
这一日,宴朝回府的时候,正见一道身影等在影壁处。
不等他下马,那人已经遥遥笑了。
他丢了缰绳几步过去:“怎么等在外头?”
“怕是廿五请不来你,思来想去,还是亲自来等着才好。”
“王爷与王妃伉俪情深,下官好生羡慕。”
这一声,叫贺思今收起唇角,她偏头,瞧见宴朝身后的宋青炀。
“原来是宋长史。”贺思今颔首。
“下官不打搅王爷王妃,这就退下。”
宴朝神色如常,等人上了马离开,他复又探手去捉住身侧人。
手是暖的,他才定了心:“进去吧。”
贺思今任他牵着,春末的晚风温柔,撩起两人的衣摆,纠缠不休的模样。
“宋青炀与夫君说了什么吗?”
“此人憋了许久,直等到现在才与我挑明关系。”说完,宴朝忽然顿住,他偏身看下,“你刚刚,唤我什么?”
“夫君啊。”
“……”
“或者,熹初?”
“都好。”宴朝喜极,却也只能交握的手指郑重。
无端的,贺思今眼眶一热。
“夫君,其实昨夜,你已经猜到当年想要毒你的人了,是吗?”
目光微动,宴朝:“亓明蕙患有头风,便就是你祖父瞧过,也无法根治。早些年的时候,我曾想要从她那里讨一些真意,就去景华寺替她祈福,识得了无海,无海善制香,我便隔一阵上山替亓明蕙求安神香。
“此香对头痛有些用处,轮到我自己的时候,也曾与无海讨过。”
贺思今轻轻一叹,原来如此。
原来是无海。
那时节,也确实只有无海,他会信了。
可是谁能想到啊——
“这个世界上的东西,大多物极必反,”她轻轻道,“那安神香,少量是药,能缓解疼痛。多了,恐怕便是引人入魇的毒。”
闻声,男人怎不知她是想要安慰。
可其实,有她在身边,他当真什么都不在意了。
背叛也罢,阴谋也好,总归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又能如何呢?
他晃了晃牵着的手,转而道:“思今,宋青炀今日与我说,探春楼后边的人,是番人。”
“……番人?”贺思今跟着站住,“从海上来的?!”
宴朝掀眼:“探春楼暗室内的濯春茶,皆是提炼了毒素的,染之成瘾,可以此控制人。若是番人场所,其心之大,可灭大宁。”
“可訾少帅在郗州日久,这样的事情怎么会没有发现?”
贺思今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宋青炀突然与夫君说这些,可是别有深意?”
好像是算准了今日宴朝必会去查那探春楼,宋青炀便就送了答案来。
但在此之前,他身为长史日日跟着宴朝,从未吱声过。
番人能在大宁边城开设这样一座茶楼,并不是不可以,也不会多简单。
番人不比西戎,乃是要经由水师那一关,再入得郗州。
更遑论,那探春楼原本还是存放郗州军事辎重的地方。
就连宴朝来此多日,一应官员也未曾觉得不妥报呈。
若宋青炀所言为真,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探春楼名义上的主人,毫无破绽可言。
又或者是,一手遮天。
“宋青炀实际上想与殿下,指控訾少帅?”
宴朝摇摇头:“是整个訾家军。”
“……”
第98章 爱你 ◇
◎夫君,这大约就是投怀送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