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句,不对。”男人看她,“贺思今,是不是梦话,我分得清。”
“……”
“我爱你,不是梦话。”他稍顿,“是表白。”
帕子还在手里,却因着他的起身而没了下一步动作,贺思今猛地收回,拧了眉头别过眼:“表白就表白,扯什么前世今生,夸大其词要不得。”
“那也是实话。”宴朝道,“不管你信不信,都是真的。”
待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贺思今才复又看回他的眼。
“你……你什么时候……”
“我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可是有你在身边后,我总会梦到一些不算连贯的事情,最近才终于将它们一点点串起,原来,里边都是你。
“我知道你会写我的字,因为那是我教的。我知道你想杀我很多次,倔强极了。我还知道,你恼我最后没能拉住你的手。”
这一点痛穴般,贺思今抿唇。
“对不起。”他说。
贺思今平息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做梦,竟然可以读人心么?”
男人便笑了,却笑得眼红红的:“只是可惜,梦中没能亲手替你戴上你的及笄礼。”
“那是什么?”
宴朝抬眼,望向她乌发中的那根青玉簪,与梦中,他奔向血泊中的她时从袖中落下的一般模样,只是,梦中的碎玉,如今好好地在她发间。
甚好。
贺思今抬手摸去,忽然都明白了过来。
那一日,管家一直拦着,却终究没有拦住进门的帝王。
她终于记得彼时,帝王说:“他不在,朕看谁还能护得了你。”
竟是——如此。
仿佛,没有了再纠结的必要。
贺思今吸了鼻子,莞尔又问道:“嗯,那梦中,还有叫你知道其他的么?”
男人当真认真想了想,半晌开口:“我还知道一次管家烦忧我不吃东西,你便亲手给我做了月团,只是——错搁了一勺盐。”
“?????”
说完,宴朝才觉说漏了嘴,赶紧纠正:“不过,这辈子你手艺精进多了,一点都不咸。”
酸苦不叫咸,嗯。
糟,之前还替自己擦汗的姑娘突然就站了起来。
“思今!”
“殿下既然醒了,还是莫要耽搁了,訾少帅都等你多时了。”
“……”
第100章 起事 ◇
◎他是变数◎
訾昶来得早, 先行出来的却是朝王妃。
他对这个女人了解不多,不过这些日子她在郗州,倒是在女眷中混得有些风生水起的意思, 他也不是一次两次听手下人提起过。
原本他确实是有听说朝王对她的不同, 可是京城里的话传进郗州来, 他并未当数,直到朝王当日就把大夫留在了府上看顾这个王妃。
后来,他的人来报过, 二人似乎还是分房睡的。
可若是说二人关系名不副实, 他抬起头来, 瞧向那巨大的牌匾。
今朝府。
目光往下,朝王妃颔首施礼:“訾少帅,还请进府稍等。”
他肃了身形:“王妃。”
然后, 便就有人奉了茶水上来, 这架势,似是还要等上许久的模样。
“王妃, ”他没有坐下,只道,“王爷与我约定好了时间清晨去鱼市,王爷向来守时,不知今日这是?”
端庄女子便就轻轻一笑:“怪我,最近见殿下奔忙疲惫,便特意没叫他。不过少帅来得倒也确实早,这天还未曾亮。”
“王妃说得是。”訾昶应声,“鱼市本就比寻常早市更早些, 还请王妃见谅。”
“原来如此, 倒是我误事了, 少帅勿怪,我这就去唤他。”
“王妃言重,王妃请。”
如此,訾昶眼见她转身进去才坐下。
琉玥说过,这濯春茶点燃后的效用,比泡出来的要强上些许,而且,对于朝王的效用还会更大。
如今看来,莫不是子虚乌有?
端起茶水,訾昶却是没用。
他今日来得早,自然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鱼市,琉玥所言朝王中毒的事情,他需得证实。
思量间,身后传来脚步声。
“訾少帅来得早。”宴朝因着那最后一句得罪了贺思今,被催出了院子,这会儿瞧见来人,心下了然,“鱼市已经开了?”
“吃的是这份饭,自是做得这行事,”訾昶放下茶盏起身,“殿下,现在想必鱼市正是热闹呢。”
“好,走吧。”
訾昶小心观他神色,只觉面前人目光如炬,丝毫没有琉玥所言应有的萎靡之色。
不等细探,就听身前人道:“此前你与本王说过这探春楼不一般,便是你也一直没打听出虚实来?”
他跟上几步:“是,殿下可是查出什么了?”
“濯春茶产于山阴,产量极低,形似茶叶,却并非茶叶,乃是一种毒性菌菇。”
“竟是如此?”訾昶接道,“殿下既知有毒,为何不查封了探春楼?”
“证据不够。”宴朝道,“濯春茶分为三种,一种,是市集上有的,皆是次品,多是一些长在边界处沐了日光的,毒性原就已经消减了。一种,是探春楼内拿给客人喝的,皆是悉心烘炒过的,浅饮无妨,多饮,便可上瘾。”
“哪一种上瘾?”訾昶没想到他会说得这么清楚,只问,“倘若如此,为何我的手下无人中招?”
他不是没派过人去尝试,哪怕是他自己,也有试验。
“訾少帅没有发现,这郗州但凡有些身家的人,喝茶便就只去探春楼么?”宴朝淡淡道,“领茶姑娘服务周到,环境清雅舒适,这探春楼从一开始想要吸引的,便就是这些人。一壶茶里的茶叶,不至于中毒,只是为了前头那些,他们会去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等到他们再多去几次,就会慢慢发现,但凡想要喝茶,便就只能想起这濯春茶了。因为这毒,是随着量,一点一点深入人心的。”
訾昶恍然,他跟着问:“殿下方才说有三种,这第三种呢?”
“訾少帅不是知道吗?”宴朝却是一笑,终于正眼看住他。
“……”訾昶咽了下口水,又此地无银地咳嗽了一声,“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以为,昨夜琉玥姑娘应是已经告诉你了。”
訾少帅的马紧急一个勒住,他愣着一张脸急道:“殿下,那是……昨夜那不是你……”
话音截住,他没继续。
因为,前方有些不同。
他们已经出了城,此番正在往海边的路上。
却,静得可怕。
突然几道银光闪过,有流矢飞来。
“殿下小心!”
訾昶拔剑挡下,扭头对身后道:“有埋伏!”
然而这一声也顿时卡住,身后,根本没有人了!
宴朝却只静静瞧过那杯扫落在地上的箭羽,重又抬头。
郗州多山,那射箭人便就隐在其中,伴着晨间林雾,根本瞧不出。
“这第三种,便是将这濯春茶制成香,极微量,可缓解头风,与安神静气之药同理。少许,便可致幻,用之忘忧,却能失智。若是多用,便可将人做了傀儡,犹如下蛊,令人言听计从。”
訾昶提着剑,就是在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地界,耳听身后人气定神闲地道出所有。
他有些顾不上:“殿下莫要再说,还是尽快离开此地才是。”
“晚了,訾少帅。”宴朝道,“你没发现原本该是跟来的人,都没有来吗?”
訾昶自然知晓,他已经背后冷汗一披。
“那殿下,现在怎么办?!”
“訾少帅这几日与琉玥姑娘演戏,确实是有些难,你已经尽力了。”宴朝却是还接上了之前的话题,压低了声音,“本王忘记了,訾家二爷可是个实诚人。”
“我……”訾昶哑巴了。
宴朝环视四周,忽而提声:“阁下既然已经出箭,现下却这般藏头露尾,又是为何?”
也不知道他是与谁说话,訾昶单是谨慎地提剑防备着。
“那不如叫本王猜一猜。”宴朝也不着急,他不紧不慢道,“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訾少帅与本王的人都拦住,恐怕是精通幻术,或者,也可以称之为,机关术?”
林中无声,訾昶道:“殿下,机关术是何物?”
“传闻江湖有琛族,可以山势林障与机关雾为器,伪造幻境,让人深陷其中而不得出,好比鬼打墙,琛族曾以此技助前朝□□活埋北荒大军十万,夺天下。只是,后来琛族与□□生隙,琛族之人多被残害,前朝覆灭后,亦再未有听说他们的消息。世人皆道琛族覆灭,没想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幸会。”
林间簌簌,风动绿梢。
就在訾昶以为方才的箭雨皆是虚幻时,二人马前突然出现了一列人。
“何人!”
执剑的手被人压下,宴朝打马上前。
那为首之人一身布衣打扮,背着弓箭:“朝王殿下知道的不少,只是殿下既然知晓我们琛族,那不如猜猜我们为何而来?”
宴朝摇头:“可惜,本王不能答应。”
“殿下拒绝得如此果断,是因为还不清楚现在的形势。”那首领将眼一横,看向边上的訾昶,“之前听说訾家拥兵自重,私下却与番人勾结,乃是想要做大西南权势,想必此事,宋长史也已经禀告过王爷……不过今日一试,我等看訾少帅护主心切,方知这一切原来不过是王爷放的线。”
“不放长线,如何能钓出你们琛族这条鱼来?”
二人打的机锋叫訾昶无奈,他本就是粗人,根本听不明白,烦得死。
然而,事不遂人愿,对话还在继续。
布衣人复道:“王爷既然早已经想好拒绝我们,又何必费这般功夫?”
“本王虽不能如你们所愿,却也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宴朝道,“须知世间事,想要达到目的,并非只一条路可走。再者说,你们想走的那条路,你们的先人早已走过,结果呢?”
“……”对面沉默了下来。
“回去告诉你们族长,”宴朝身下的马打了个响鼻,躁动地走了几步,他提了缰绳,“若应了本王,本王决不食言。”
訾昶再一眨眼,又是一片雾气,先前的队列已经不在,身后,是将将赶上的訾家军和朝王府护卫们。
他眼睛都瞪直了,只转而看向另一边不再言语的男人:“殿下,这……刚刚那个不是族长?殿下要他们答应什么?”
宴朝默了一瞬,看向他:“訾少帅,咱们的戏还得继续演下去。”
这些日子被迫与琉玥周旋已经很累了,刚刚他护着宴朝不是已经暴露了么?怎么?还不是一拨人??
“殿下,我……我……我还未曾娶妻,可那琉玥——殿下!我好几次差点身子不保!”他说得委屈。
宴朝却是被这憋了半天的控诉唬得差点呛住。
“殿下,要不,给我换个人?那个什么宋青炀?他不是一直跟你告状呢么?我就去套路他呗?这琉玥她……她这个风月场过来的,她她她……”
“少帅,”宴朝终于拍拍他,“辛苦了。”
哎?!这就完了?
不是。
他驾了一声,与宴朝并驾:“那殿下,琉玥说的毒?”
提起这个,男人面色才又冷下:“他们要本王以为你訾家与番人勾结,又利用今上对你们訾家的忌惮,要你相信本王是来削訾家兵权的,你说他们想做什么?”
“挑拨离间。”
“莫要忘记了,郗州此地,不仅有大宁的军队,还有西戎八骏,现在又有番人和琛族介入,”宴朝顿了顿,“若起事端,便是天下大乱。”
“我知道,”訾昶面色有些凝重,“所以殿下打算将计就计?”
难得这粗人聪明一回,宴朝嗯了一声。
訾昶这才舒了口气:“所以殿下其实没有中毒,那就好那就好。”
嗯?
夸早了。
宴朝终于不再作声。
不过,琛族横插一脚,绝非偶然。
这郗州,不,是整个大宁,是有人在下很大的一盘棋。
而他宴朝,便是这棋盘上那个既定的棋子。
那人甚至尤为自信地将他摆在了这里,摆在棋盘的正中,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会走出那条路来。
呵。
忽得一哂,他抬眼。
自信,便生自负。
“往日不可追,可今日起,当是明光初现,未来盛大,不可负。”
可他,不是宴朝,他有名,曰熹初。
第101章 纸鸢 ◇
◎没关系,我陪你放◎
今朝府内, 贺思今今日下了帖子,正值天朗气清之时,最适合放纸鸢。
也不知道贺思楷那家伙有没有好好学习, 有没有总想着偷懒出去放风, 爹爹应该已经从北地回来了, 该是有空好好陪娘了吧?
昨日快马送进京中的信笺,希望能早些时候递进爹爹的手中。
想着,不远处, 有二位夫人相携而来。
西南的草场广阔, 今日贺思今组织各官员家的女眷们出来, 自己却是有些懒的,眼瞧着草地上的热闹,她坐在亭中品茗。
那两个乃是这郗州城守司马大人家的和邢曹掾家的。
“二位夫人怎么不继续玩了?”贺思今道, 手中却是亲自替二位斟了茶水, “快歇歇。”
“谢过王妃。”司马夫人赶紧低首接了才坐下,“老胳膊老腿儿的啦, 到底是跑不动的了。”
邢夫人也笑道:“倒是王妃年轻,这东风最是好时候,怎么独坐在此?倒显得我等不合规矩。”
“我实在是懒骨头,还是罢啦!”贺思今笑着,“再者说,今日本就是叫大家一起出来踏青,不必拘着。我来郗州多日,若不是诸位陪着说话,还真的是寂寞极了。这草场原也是空着的, 能叫大家伙儿开心开心, 也算是我还了诸位情谊。”
邢夫人是个热情的, 嗓门也不小:“嗐!原本其实我们还以为这京中来的王妃啊,定是瞧不上我们这犄角旮旯的,没想到王妃竟是这般和善可亲。”
司马夫人亦是附和:“就是说呀,王妃有所不知,在王妃来之前,我们可是少有姐妹聚着呢。一来是这郗州本就没什么乐子,又多有官兵守着,委实不便,二来么——说实话,若非是夫君上任在此,我们也不想来这般地方。虽说这几年发展起来了,可到底比不得京城。”
“是呀是呀!王妃京中带来的花样子,还有那头面耳饰的制式,我们还是第一回 见呢!”邢夫人开心指着自己衣服上的刺绣,“哪!这就是上次王妃亲手画的花样子绣的。”
“客气了,往后这郗州还得发展发展起来,定是比现在要四通八达,再者说,郗州也有自己的特色,我瞧那西戎装饰与咱们大宁的相融合,亦是独特。”贺思今一招手,青雀便就捧了几张扇面来,“夫人瞧瞧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