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司马大人莫要忘记了,那渔船,可还不确定就在番人手中呢。”
“是!”
罢了,宴朝抬脚,往那座府邸走去。
小将军解释不得,又不能叫这些人进府,拦得辛苦,一抬眼,瞧见往这边过来的一行人,登时就直起身来:“朝王殿下!”
听着这称呼,原是哭成一片的人全数都折身,为首的老妇人更是一把扑过来,被廿五伸手拦住。
那妇人便就跪倒在地上,口中呼道:“殿下要替我们做主啊!我们家二宝他什么命哪……”
“哎,你这……”小将军挤上前来想阻止,却是无法。
因为话没说完,那老妇人身后跟着的也一把跪下。
齐刷刷一片。
“今日海上起风,本王已经派人去海上寻人,”宴朝道,“郗州水师在此,今夜,本王必替各位寻回亲人。”
“这……这是何意?”老妇人道,“可是他们分明已经被番人扣下。”
“哦?何人告知?”宴朝俯身,“它夜覃若是为起事寻一个借口,大可扣下渔船来说话,不过大娘可有想过,他们扣下渔船想要什么?”
“……”这当如何回答?
老妇人只觉面前男人一哂,瞬息便觉胳膊已经被人虚扶了一把。
头顶上是这年轻王爷冷静的声音:“夜覃是水上国度,但凡起事,便是为了要与我大宁对话。所以,即便渔船当真是被夜覃扣下,未与本王说上话,你们的亲人也必不会有事。”
一席话,叫众人皆是愣住。
半晌,有人复问:“依殿下意思,我阿大的船,不一定在番人手里?”
难得有个清明的,宴朝看过去:“本王说了,今夜必有答案。”
那跪着的妇人猛地起身,六神无主般就要离开:“我得去找二宝,我要去找二宝!”
宴朝偏头,廿五上前:“诸位还请先回去等待,郗州水师与官员已经出动,你们若是此时再擅自出船,恐有不便,还请回去等待!”
可那妇人已经不管不顾地冲将出去,却是向着边上的石柱冲去。
眼看即将要撞上,廿复跃起,一掌将其拍晕。
“殿下!此妇像是中蛊!”
“先带回去!”
“是!”
众人大惊失色,督港府内的府兵冲出,开始劝着带着人群离开。
与此同时,宋青炀从府内出来,忙慌迎上:“殿下已经来了?我等正在商议对策,这番人胆子之大——”
“跟本王去海边。”宴朝冷冷道。
话被猛地切断,宋青炀面色一变,等见到被廿复架着的妇人时,才重又讪笑一道:“是!”
“你说,殿下亲自去海边寻人了?”贺思今提声。
“王妃莫急,既然水师也出动了,想必定会护殿下周全。”
可青雀知道,现下她说什么,怕是王妃都听不进去的。
“走。”
“王妃不可!刚刚七护卫瞧见奴婢,特意交待,定是要看顾王妃待在府中!”
“什么?”
青雀猛地点头:“是,是七护卫特意赶过来交待的。”
所以,今夜宴朝已经打算行动了吗?
可他身上还有毒——
贺思今拨开人就要出去,青雀赶紧追上:“王妃!”
前头人终于回身瞧住她,一字一顿道:“廿七向来依令行事,但你可知,今夜等着殿下的,恐怕还是一个死局?!”
“!!!”
第103章 破夜 ◇
◎若是这弓不能为守护而握,他又凭何活着◎
海面上已经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围观的渔民被疏散送回。
“訾少帅呢?”宴朝问。
“回殿下,少帅上了救生船。”负责搜救的是救生船局的叶存,此时他一抹头上的汗, 朗声道, “目前还没有消息。下官听说殿下亲自过来, 这才在此等候。”
“本王记得,这入海渔船是需要编组出行的,此次失踪的是一艘船, 同行的其他船只呢?”
叶存懊恼一声:“原是这般要求的, 可这渔业本就是民生, 大宁要求春季休渔三月,殿下也知道,郗州这几日才刚刚放开鱼市。闲了这些日子, 渔民哪里等得及, 偷偷单独出发的不在少数。”
这个是事实,也是他去鱼市调查的原因之一。
如此看来, 这失踪的一条船还真是无解了。
“今日负责巡航的人呢?”他又问。
“除去下水的,都在趸船上,”叶存道,“下官问过,今日他们查了船,但是没有这只船的印象。下官想着,此船若本就是偷偷出发,极有可能是趁着夜色避开了趸船视野,是以才没有记录。”
趸船乃是救生船局和郗州官府设在海上长期停泊的大型船只, 负责登记入海和上岸船只, 以及海上抛锚搁浅事宜的查处救援。
其上官员一般是三日一轮休, 日夜都需得注意海上情况。
宴朝抬脚就往前去,叶存赶紧跟上:“殿下要上趸船?”
“怎么?”
“没有没有,下官这就领殿下过去。”叶存躬身在前。
“殿下!”一直跟在边上的宋青炀突然出声,“那边是什么!?”
只见原本闪着星点的海面上,突然火光大盛。
放眼看去,那原本黑黢黢的海面上,在银色的月光下鬼魅般出现了十几艘巨船,火光便是从甲板上的火炬发出的,每一艘船上都站了几纵队列,手中高举的火光便在海上连成一线,泾渭分明。
没等大家反应过来,已经有人在趸船上大喊:“是夜覃的水师!!!!”
这撕心裂肺的一声犹如洪钟震醒了海面海边众人。
“不好!这是夜袭啊!”宋青炀大声道,“殿下!”
“什么?”
“夜袭?!”
“真的是夜覃!那船上有旗!”
……
叶存回头,与宋青炀使了个眼色便就躬身禀道:“殿下,这番人此时发难,来者不善。郗州水师需得訾少帅调令,当务之急,是先要找回少帅啊!”
“少帅上了救生船,现在就在海上,”宋青炀焦急接道,“赶紧派人去找!”
“是,来人!”
叶存刚提声,却听身畔人道:“本王亲自去。”
“殿下不可!”宋青炀赶紧压低声音,“此时下海,危险!”
说话间,那原本散在海面上的救生船上突然传来声响,接着,星火般的火光熄灭。
一时间,岸上哗然。
“开船!”宴朝爆喝一声。
贺思今赶到的时候,正见一艘广船入海,其上身影,不是宴朝又是谁!
身子颓然一歪,青雀一把扶住:“王妃!”
二人隐在暗处,与那岸边人隔着距离,伫立海边的人众,除了各色赶来的官员,还有郗州的守城军若干。
海面上,那一道拉开的明光似是一道生死线,正静谧地等待着自己的猎物上门。
他果然还是选择了以身犯险。
贺思今遥遥看向那形单影只的广船,只觉心跳都要停止。
不,冷静,要冷静。
他说过,言说訾昶与番人有染的人是宋青炀,此人现在就站在海边。
不仅他在,郗州所有能说上话的官员,都在。
而此时,訾昶不在。
她瞪大了眼,那海面上的番人船只已经逼近如斯。
那么郗州的水师在何处?
一旦那夜覃动手,郗州水师不出,便是坐实了訾家勾结之罪。
更何况,此时訾昶也不见人影。
所以,訾昶必须要找,但是找到了,又如何呢?
贺思今猛地回过神来。
他们想要拿訾家军开刀,必不会给訾昶发声的机会。
这海面上的救生船,看似寻人,实际上就是要引訾昶上船。
陆上的訾少帅武功何其强,而且,以訾家军的势力,又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少帅出事。
所以,这海上,是最好的地点。
一个人杀不了,一船的人呢,十几条船呢?甚至于,加上那番人呢?
明枪杀不了,暗箭加上这广阔漆黑的海域,还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一个人吗?
万千思绪,指向一点——訾昶必死。
很显然,水师如今已经被他人掌控,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不出现。
到时候,番人佯装退后,他们只需要继续指控訾家,言说察觉后在对战中刚好误杀訾昶,便就能达到目的。
因为,宴朝若是与他们一线,那訾将军痛失一子必不会善罢甘休,更不会再信任于他。
可若是不与他们一线,众目睽睽之下,众口铄金,他便是难辞其咎。
所以,他必得自己先找到訾昶。
这是死局。
那艘广船,是他必得踏上的路。
拳心握紧,贺思今环视一周。
此时岸边已经围得水泄不通,督港府的府兵倾巢而出。
“王妃。”青雀担忧道,“殿下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而且殿下知晓王妃在等他回去,一定会提前布置好的,不会叫王妃担心。倒是王妃,若是此时情急下做了什么傻事,才是真的叫人担心。”
一语惊醒梦中人。
贺思今看住她,片刻,她忽而又看向那海上打着夜覃番旗的巨船。
“我明白了。”她轻轻道,而后,扭头对青雀吩咐,“你即刻回城,去少帅府,找到廿复!”
“啊?”青雀摇头,“王妃一起走!”
“我还不能走,殿下还在海上。”
“可是王妃……”
“他是我的夫君,即便他未雨绸缪,我也不会安心回去。”贺思今正色,“快去!记住,如果找到廿复,定要命他来的时候定将琉玥姑娘带上!”
“可如果奴婢没有找到呢?”
“如果没有找到……”贺思今按住她的手,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颤抖,“那就不要回来。”
“王妃!”
“青雀,听话。”
“我……”
下一刻,海面上突然一声爆炸。
“快去!”伸手一推,贺思今已经低喝。
将出府时候背上的弓箭塞给她,青雀终于不敢再耽搁,纵身上马。
江面上,广船摇晃。
“殿下!是混江龙!”掌舵的是方才督港府外拦着妇人的小将士,此时,他已经一头一脸的海水,大喊道,“殿下快蹲下!”
船上几人皆是有些功夫,到底站稳了,廿五扬声:“你们少帅做戏就非要做这么全吗!”
那小将一改先时的慌乱青涩,露齿一笑:“大人说笑,如若不来这一遭,怎么骗得过岸上那些毒蝎心肠的?”
罢了,他一指前头的“夜覃水师”:“殿下放心,虽说我们郗州水师是从訾家军编制分离出的,可末将一日也没敢懈怠,便是那番人当真来犯,也是分毫不惧的!”
宴朝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末将严格!”
“本王记住你了。”说完,他复问道,“今日渔船上的人可都在?”
“在的。”严格道,“今日督港府派去趸船上的人是末将弟兄,他们子时出的海,用的长船,为的便是要接那番人使者。末将没有猜错的话,现在少帅已经接上使者现在正往海边去了。刚刚的混江龙就是信号。”
“小兄弟,你们少帅可没来海边。”
“什么?”严格一怔,“那方才上船的那个?”
“那是朝王府的护卫。”廿五道,“哎,不知道廿七有没有好好善待来使,他这个人向来手劲儿大得很。”
严格似是想了一会,转而又道:“殿下是怕城中无人坐镇,那些反贼趁虚而入?”
廿五点头代答:“自然,宋青炀他们之所以敢带这么多人过来,你以为当真是为了瞧热闹么?那是等着我们回去呢。在他眼中,我们眼前这些,可是真正的夜覃水师啊,到时候带着番人攻入,那些文官岂有抵抗之力?大抵是沆瀣一气。不听话的,就地杀了,等抢占了郗州城,再来一个反咬一口,真真打的好算盘。”
“原来如此!委实不要脸!”严格赞道,“殿下好计谋,只是,我们的水师就藏在往海上,少帅又是如何做到叫宋青炀他们相信我们已经被哄骗倒戈,退避在其他地方?”
“那自然是我们殿下的功劳。”廿五美滋滋道,“今日午后大雾你可晓得?啧,那你可知道琛族……”
宴朝却是没有什么好心情开玩笑,他忽然捂住心口,周身的震麻,以及眼前的眩晕在提醒他,毒又要发作了。
廿五也是发现了不对,一把扶住他:“殿下?!”
“先上船!”宴朝咬牙。
“是!”
随着那海面上的三道震响。
原本是隔着距离的水师突然启动,这一启动,岸上人才发现根本不止十几艘,整个海面似乎都连成一片,并驾齐驱而来,速度惊人。
岸上纷纷戒备起来。
便是立在趸船之上的宋青炀,也拧了眉头。
“不是告诉他们,只需要十几艘即可?!”
叶存按着身侧的佩刀:“什么意思?宋大人是说,这番人想要反水?不是做做样子?是要来真的?!”
“我们多少人?!”
“倒戈的水师五万,不过半数还在海上退避秦安港。”叶存数道,“加上督港府的府兵。訾昶已死,訾家军不明真相,若是番人当真乱来,我们便就嫁祸于番人身上,那守城军必会起而攻之!”
“……”
叶存说着,继续道:“若当真我们失算,到时候訾昶已经死无对证,我们便就是退一步,就是守城而战,不亏。重要的是,朝王必不得再起。”
“也只能如此了。命他们列阵!”
“是!”
岸上众人听得叶存大喝一声,督港府的府兵瞬间戒备。
先前过来的一部分本是要寻渔船的守城兵亦是列队。
连退数丈的官员纷纷紧张,眼见着那杀神一般的水上大物破风而来。
忽然,一人大喊:“旗帜!旗帜换了!”
“不是夜覃军!!”
“看!看!是訾家军旗!”
“是訾!是訾!!!!”
“后头那是不是渔民?!”
“是是是!是啊!”
……
声音此起彼伏,趸船上的二人震惊。
宋青炀更是一把扣住了船沿。
“怎么可能!”
“不可能!”叶存亦是傻了。
不等他反应,就听边上人突然疯了一般大喊:“有诈!列阵!那不是郗州水师!继续列阵!弓箭手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