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想给本王留后路。”
海岸边,大部分人已经醒转来,这一醒来,瞧见眼前场景,胆小的官员无疑已经快要吓去半条命,加上身上多少负了伤,一时间炸了锅般。
有的连站起来都费力。
好在严格接令,在宴朝下海之前,已经遣五艘船往远处浅水去,这会儿两千訾家军已经从船上游水过来,带着这些人往后撤退。
“安顿好王妃。”宴朝小心将贺思今扶给廿五,“往西。”
“殿下想要亲自迎战!?”廿五在一片混乱的人声中大喊,“殿下不要命了吗?!”
“照顾好王妃。”宴朝却是已经重新提起弓来,“记住,王妃,就是本王的命。”
“……殿下!”
火光乍现的海面上,声声惊雷接连不断。
訾昶身下的战马嘶鸣。
“开战啦,少帅。”有妩媚的声音响起,是被廿复押在马上一并带来琉玥,此时她虽是双手被缚住,人却是分毫不惧,“这是海战,少帅就算是赶过去,也是没用的。”
“老实点!”訾昶骂她,“你们究竟打算做什么?”
“那是宋青炀的事情,与我何干啊?”琉玥撅了撅嘴巴,似是还带了点委屈,“嗐……原本还以为少帅与我还有些情谊,没想到你会这般冷血无情。”
紧随其后的是青雀,她忍了一路,已经快要爆发,此时耳闻海边轰鸣,更是心焦:“訾少帅,王妃命奴婢一定要通知你们带上琉玥过去,现在王妃还不知在何处,请少帅莫要与此女啰嗦,还是抓紧去海边才是正经。”
“哦,原是来朝王妃的主意啊,不愧是贺神医的女儿呢。”琉玥竟是接了话去。
青雀实在是疲于与此女说话,她只瞧着訾昶道:“少帅,此前王妃就说过,探春楼内官员进出频繁,但主要是为了饮茶,伤不及根本,可是濯春茶的毒素是一点点累积的,他们不会做无用之事,想必是此毒还能控人心神。今日督港府门前那老妇人,便就是例子。也正因此,王妃才确信琉玥姑娘既是制毒之人,便也是下蛊之人。
“无论如何,琉玥姑娘都要控制住,否则后患无穷。”
“呵,”琉玥一哂,“不过,她这么聪明,怕是也救不了你们的王爷呢。哎,訾少帅,你怎么不走了?这么大的动静,再不去救,番人可就打过来啦!”
訾昶却是没叫她再说话,直接点了她的哑穴。
面对瞠目结舌的女子,向来无言的人突然开口:“回城。”
青雀大惊:“不可!殿下和王妃还等着我们!”
“回。”廿复嗓音嘶哑,却毋庸置疑,“朝王之令!”
“……”訾昶亦是惊疑。
再次醒来,贺思今躺在一张陌生的床榻上。
她猛地起身,牵带着肩头锐痛:“呲!”
“你躺着!伤成这样,不想活了?!”
熟悉的喝止声,她抬起头,正见訾颜端着药碗坐过来。
“訾姐姐?”她有些恍惚,“我这是?”
“你太累了,浑身都是伤,怕是那混江龙还震到了心脉,加上肩头又有刀伤……你怕是不知道自己肩上有伤吧?”訾颜道,“还泡海水,不疼?”
她想起来了,她该是还在海边的,那火把有问题,她一路提着弓箭射过去,被已经中了幻境的士兵砍伤过,只是那时候她光是想要赶紧将火把熄灭,光是想着要提醒那战船上的人,根本没在意到,直到现在,才发现疼极了。
他——
不对!
她一把抓住訾颜的衣袖:“宴朝呢?!”
“……”訾颜哎呦了一声,将药碗放下,“你先喝药。”
“訾姐姐!宴朝在哪里?!宋青炀和叶存,还有番人,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訾颜被她问得头疼,只能伸手将她按住:“贺思今!你先别急,你都晕了三天了,总得先喝了药再吃点饭才是,对不对?”
“什么?!”贺思今环视一周,这才发现自己所在的地方,根本不是今朝府。
“廿五将你送来西戎了,这是解城,”顿了顿,訾颜神色松动,终是继续,“两天前,宋青炀他们狗胆包天,离间我二哥与朝王不成,不惜与番人勾结,挑起海战。二哥赶去支援,半道经廿复提醒,重新赶回去的时候,城中已经大乱。因为探春楼走水,其中剩余的濯春茶全数烧起,这玩意儿毒性非常,简直是人造的瘴气,一城的百姓全数中蛊,突然揭竿而起。这些人杀不得,打不得,只能一个个敲晕了关起来。好在你未雨绸缪,命人控制了琉玥,此女竟是连夜潜逃,不知与这桩事情有何干系。
“只是,等城内百姓全部控制住后,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可这解药如何炼制,还未可知,此毒类蛊,医者也只能开出清毒的汤药叫他们暂时清醒,目前,还在等待朝廷司药监派人下来,人都关着,不敢乱动。”
“那海上?”贺思今听了这么些,却没有听见他,“他如何了?”
“郗州水师虽强,可将士们毕竟不比夜覃那些长期居于海上的番人,鏖战两日,到第二日下晚的时候,夜覃才终于举了白旗。”訾颜小心看她,“休战后,朝王力竭,晕了过去。”
“……”
“你干嘛去!”
“訾姐姐,我记得你的马,跑得很快的,对吧?”
“那也不成!他死不了,现在最好的大夫已经都在今朝府里了,但你若是这般回去,怕是自己也得去半条命,就算是瞧见了又如何!?”訾颜拉住她,“先养病!朝廷既然已经派人过来了,这些事情,终究会有结果的!”
“结果与我何干?”贺思今问,她赤脚站在地上,一字一顿道,“我只需要宴朝活着!”
“哎!贺思今!”訾颜大喊一声,没想到病着的人力气能这般大,竟是将她一把甩开来,“虢邕!虢邕!拦住她!”
守在门口的男子眼瞧着冲将出来的女子,又闻得这一声爆喝,立时一个刀手下去。
訾颜从后边追上,一把抱住了倒下的人。
虢邕低头看了一眼:“为何不告诉她实情?”
“这都已经承受不住了,若是告诉她实话,莫不是想她死?!”
男子不说话了,片刻,他才道:“我现在,相信那个人是曾经你们大宁,最出色的少年王爷了。”
訾颜抬头:“哦?”
“我听说海战时,他已经中毒颇深,为了保持清明,他每每提弓,都要刺自己一刀,一箭一刀,直取夜覃指挥使首级。箭无虚发。”虢邕肃了面色,“换做是我,不一定能做到。”
“做不到箭无虚发,刺自己几刀还做不到?”訾颜惯来的嘲讽他。
虢邕却是混不在意,只不答反笑:“所以,你若是曾经心悦的人是他,我接受。”
“放屁!什么玩意儿就你接受?你谁啊你!”訾颜呸了一声,“让开!”
虢邕倒是好心情地转而跟上:“对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件事情背后牵扯,还深得很,那宋青炀与叶存,不过是替死鬼。”
訾颜顿住脚:“你又知道?!”
虢邕呵了一声:“宋青炀与叶存,一个郗州长史,一个是督港府统领,远的不说,你们訾家军还在眼面前呢,他府兵能有多少,真就不怕你訾家直接铁骑直接踏翻?”
訾颜扶了贺思今躺下,这才起身回头。
在她眼中,虢邕此人,虽是西戎八骏军帅,到底也与记忆里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少年郎全然不同,后者便就是上阵杀敌,怕也是自带风流的,一旦换作眼前人,却也只能得她一句莽夫的评价。
只是此时,她突然觉得,虢邕此人,不仅是个上阵杀敌的好手,还有脑子。
这脑子是她不曾有的,倒更是能与宴朝贺思今他们属于一派。
说到底,便就是想得多,还想得对。
她肃了神色:“说清楚点。”
谁料此人蹬鼻子上脸,一抱胳膊就斜靠在了桌边:“想知道啊?”
“你说不说!”一记刀眼过去,訾颜来火。
“说!怎么不说~”男子侧身,当真隔空挡了这眼中飞刀似的,继续道,“你想,他俩能在那般情境下坚持不走,是为何?”
大约考虑到又得被骂,他赶紧自问自答:“一来,是寄希望于前头有夜覃水师,妄图能扭转局势。夜覃乃是岛国,要想发展起来,势必要往外攫取土地,大宁边境就是他们一直以来的目标,只是苦于无机可乘,此番宋叶二人递去梯子,对他们而言,便是内讧,所以,夜覃必会抓住时机。宋叶也是因为知晓夜覃心思,借此想要削弱訾家军。
“二来,便就是王妃要求拦截的琉玥了。这琉玥究竟是谁的人,未可知,唯一可解就是,此人与宋叶二人的目的必有一点相通,那就是——都是为了灭你訾家军势头。用你们大宁的话说,就是一丘之貉,不谋而合。”
“……”
虢邕瞅了一眼床上的女子,复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琉玥背后的势力,更大。”
訾颜猛地挑眉。
面前人轻轻一笑:“所以——訾小姐,你猜那个人会如何选?你爹,又会如何选?”
第106章 启程 ◇
◎我这就去带他回家。◎
贺思今再次醒来的时候, 屋中点着烛火,有人影映在墙面上,耳边有窸窣声, 伴着那墙面上来回踱步的影像。
她勉力起身, 正对上看过来的眼。
“哎!”訾颜就在等着她, 此番一屁股就坐在了床畔,“快吃药!”
嘴里被塞进了药丸,不知道是管什么的, 贺思今皱眉。
“嘘!”訾颜竖了手指在唇上, 低着声音, “我知道,你想回郗州。回去之前,你必得先吃了这个。”
偏过头去, 贺思今沉声:“訾姐姐还要将我敲晕?”
“哪里能啊!那汤药你昏迷的时候喝不进去, 醒了又不喝,总没法子一直热着, 这药丸,是前线战士们用的,为的是救急。”
这话稀奇,贺思今终于睁眼瞧过去。
“是能在危急关头保命的药,当然,不是神药,只是稍微护住心脉能叫重伤的战士们能坚持一时半会的。给你吃,是因为你刚刚受了伤,恐怕你这一程路上颠簸, 坚持不住。”
听到这里, 贺思今原本木着的脸, 才终于现出一点错愕。
訾颜上手亲自替她换上衣裳,那是一件玄色窄袖的夜行衣。
“訾姐姐……”
“我知道,不回去看一眼,你必是不会放心的。”訾颜顿住手,“只是,爹爹与二哥早已经打算好将我托付在西戎,所以,骗我来解城取剑,实际上,怕是他们早就已经料到那日之事,单是想把我摆远些罢了。也不知道他们与虢邕达成了什么协议,总之这些日子,他倒是看我看得紧,若是想要从他眼皮子底下出城,必得做好准备。”
捕捉到她话里有话,贺思今坐直,牵动了伤口,倒抽了一口冷气,却仍是急忙问道:“郗州出事,訾将军也去了吗?”
“儿子与徒弟有难,我爹如何能坐视不理?”訾颜说着,唇角带了讥诮,“可是,擅离职守,是死罪。”
“……”不用再多说,贺思今已然明白。
这个局,竟是没有哪一环,是白走的。
“贺妹妹,你聪明的,你告诉我,”訾颜道,“虢邕说,相比宋叶二人,那琉玥背后的势力,怕是更大。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会是谁?”
贺思今口中苦涩,闻言心中更是绞痛。
好比一个打成了疙瘩的死结,她分明已经找见了线头,却有些不敢却揭开。
只是眼前人巴巴盯着她,不允许她的躲闪。
訾颜自然是着急的,她是訾家人,她引以为傲的訾家,爹爹是她自小奉为英雄的人,而现在,英雄遭了暗算。
什么样子的人,会暗算英雄呢?
“所以,宋青炀和叶存是景妃的人?”不答反问。
訾颜点头:“据说是在宋府里找到了一本佛经,那佛经上,落了一个小字,玥。”
玥,景妃闺名祖心玥。
一切便就都有了解释。
那日景华寺的山上,向来捻着佛珠的女人突然一改沉静,只是没想到,她会布下这一颗棋。
“宋青炀当年原是可以留京的,却突然远走,自请来了当时鸟不拉屎的郗州。”訾颜咬牙,“如果他是想要削弱訾家军,那可真的是筹谋良久,用心良苦。”
“不止。”贺思今摇头,“对妃子存了不该有的心思,本是不会有结局的。他愿意孤注一掷,为之一试,是因为,有人叫他看见了希望。”
“希望?”
“我听说,当年容妃与景妃关系甚笃,只可惜容妃因与人私通,被发现后自戕,之后,勤王便就入了潜昌封地,多年未出。”贺思今缓缓道,“如今,天下人皆知,宴朝与訾家军亲近,而京中兵马有谦王,那么剩下的还有军马实权的王爷,便只有五年前因着恒王事败后朝廷无人而出了封地的勤王了。
“景妃亲子腿疾,这么些年,也不从政,早已与储君无干,可是勤王不同。”
“如何不同?”
“景妃对容妃有愧。”
“……”
“所以,人人都以为景妃娘娘,与世无争,不过因为她多年礼佛,又守着个全无心思的儿子,殊不知,她一直为了的,是好姐妹的儿子。”顿了顿,贺思今继续,“訾家军式微,她自是乐见。而勤王若是能得那个位子,她必得善终,待能出得宫去,其后半生,倒是也有人相伴。”
訾颜不可置信地起身:“我訾家究竟挡着他们什么了?!”
“乱世名将,却从来难享盛世之安。”说到这里,贺思今只觉心中怅然,其实,又何止是訾家军呢,“你方问我,那琉玥之后的势力又是什么,訾姐姐心中其实,也有了答案了吧?”
“……”
“訾家若说是挡了景妃与勤王的路,势必离不开一个宴朝,如此,宋叶二人的做法倒是能解释,可是琉玥……”她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口中还苦涩,“整件事情,她不过是个搬弄是非的,这濯春茶是她引着宴朝去查的,番人的事情,是她与宋叶相配合的,可是,海上出事,探春楼走水,她却是收拾了细软往外跑的那个隔岸观火的。”
“……”
“因为,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至于结果,其实不重要。”
“她什么目的?!”
“郗州城乱,訾家难辞其咎,犹如断翅之鹰,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宴朝这个心头患,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不留把柄地,沉寂了。”
如果说前头关于訾家的,訾颜都听得明白,那么这最后一句,她着实懵住了。
不等再问,眼前人已经自己将夜行衣都穿好了。
“訾姐姐,訾将军有没有与你说起过,什么叫君叫臣死?”
“!!!!!!!!!!”訾颜退了一步,“不可能!今上他明明最器重我爹了!还有朝王……你不知道,这五年,他对朝王可谓是纵容!他怎么会想要朝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