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将面碗端到乐清面前,说到这还埋怨地看了一眼扯着面条的男人。
乐清将面搅开,问道:“那老板是怎么知道那菇子能吃的呢?”
老板娘道:“他说什么小时候吃过一次长得一样的,一直记得那个味道,见到一样的菇子,就不管不顾,非要尝。若不是他运气好,正好捡到了一样的,怕是现在都去阎罗殿陪公婆去了。”
她声音里藏着庆幸,幸好男人赌对了,不然,她可怎么办?
乐清笑道:“那是老板和老板娘人好,在菩萨那留了名的,阎王可不会收你们,你们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老板娘听到乐清的吉祥话,笑得停不下来,“是啊,也不谁都能采到这样无毒又好吃的菇子的,可不就是运气好嘛。”
乐清想起现代时手机上总宣传的话,点头道:“只要不是头是红色,身子是白色的就行。”
红伞伞,白杆杆,吃完一起躺板板。
这已经是刻在乐清DNA里的话了。
就在这时,路过面摊的一辆马车里忽然传出一道冷淡又夹杂着几分急切的声音。
“停下!”
第96章 [VIP] 侯爷
祁钰冷淡地扫过手中递上的暗折, 看到“慕昭”二字,祁钰挥袖一把将暗折打落到地上。
立马就有人掀开帘子,“侯爷。”
祁钰表情冰冷,眼底丝毫暖意都无, 听见声响, 他抬头望向帘子处。
夜九被祁钰无情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 他目光扫过被打在地上的暗折,上面写了慕昭派人抢先一步占了江南商会的消息,他低下头颅,道:“听闻那位去年亲自去了一趟江南, 那位的本事,夜七一人...是及不上的。”
他们从来不会在侯爷面前提那位的名字,无论是从前的名字, 或是现在的。每每提及,侯爷便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平时也是冷漠,可在听到那位的名字后, 就不仅仅是冷漠那么简单了, 而是带着厌恶与杀意。
久而久之,他们也就学会了不再提。
祁钰自然知晓慕昭的本事,在她眼皮子底下掩藏本性的恶狼, 如何是好对付的?
他只是看不惯他,没由来的看不惯, 明明他们在这之前没有任何不对付的地方, 可他就是对慕昭厌恶至极。
慕昭?
呵。
祁钰勾起一抹冷笑, 他也配?
他平复着胸口涌出的恶意,手指掐在木椅上, 泛着青色的指节看得夜九越发胆怵。
若是以前,他还敢开口说几句,可自从世子成了侯爷,他就再也不敢说了。
人人都说刑部尚书、暗狱主人慕昭是玉面阎王,手段狠辣无情,半分人性都无。可在他心底,如今的侯爷,怕是丝毫不逊他三分。
祁钰很快便掩盖了心绪,他捡过另一份奏折,神色平静地看了起来。
围绕着整个车厢的可怖气氛终于消失大半,夜九不着痕迹地舒了一口气。他考虑许久,瞧着时机,道:“府里来人说,老侯爷想要去郊外别院。”
祁钰动作不变,“哦?”
“说是总是待在府里太闷了,想去郊外散散心。”夜九将侍从已经美化许多的话原封不动告诉了祁钰。
祁钰冷笑一声,“闷?这三年找过多少借口?陛下肯留他性命已经算是开恩了。”
夜九垂首不语,当年老侯爷勾结奕朝意欲夺取皇位,奕军被谢小将军击退后,为了自保直接供出了老侯爷。
当初侯爷本不欲救老侯爷性命,毕竟是勾结外族的大罪,侯爷也不愿容情。只是侯爷的姑姑以亲情相逼,迫使侯爷救下她哥哥的性命,若说侯爷在这世上还有什么羁绊,那定是那位姑奶奶了。
只是在那之后,侯爷对侯府姑奶奶也淡了许多,没了以前的孺慕。听说现在那位过得很是拮据,也不知后不后悔。
这些念头在夜九脑中闪过只是一瞬间的事,只听祁钰又道:“既然这么想,那就让他去,派个人盯着,其他的不用多管。”
他声音平淡,并不觉得自己这样对生身父亲有什么不对的。
意思就是除了温饱,其他的都不给。
夜九明白了祁钰的意思,于是点头应下,再不敢多看,转身就拉下了帘子。
他一扭头就看见马车驶进了闹市中,于是他又贴着帘子低声道了一句:“侯爷,到闹市了。声音嘈杂,侯爷休息会儿吧。”
里头没回应,夜九早就习惯了,他就坐在马夫旁边,目不斜视地看着马车往闹市去。
从皇宫到侯府,这是一条必经之道,祁钰不喜嘈杂声,在这种声音下无法进入思索,于是他便丢开这里,阖眼休息。
应是到了最吵闹的地方,耳边源源不断的争吵声、叫卖声、小孩哭泣声...吵得他头疼。
“冰糖葫芦哟!好吃的冰糖葫芦。”
“不能再便宜了,我都要亏本了。”
“啊啊啊娘,娘,我要吃...”
“老板这个怎么卖啊?”
“只要不是头是红色,身子是白色的就行。”
......
【你不应该是红色的吗?】
【我为什么会是红色的? 】
【我也是红色的啊,不,头是红色的,身上是白色的。】
这熟悉的话令祁钰豁然睁开眼,眼前仿佛还能看见那个扮男装的女子红着脸搂他入怀...
他失了往日的冷淡,几乎是迫切出声,“停下!”
马车还在动,他却已经走到了车门口,夜九被自家侯爷吓了一跳,忙驱使车夫停下马车。
他惊讶地扶住站不稳的侯爷,“侯爷有何事?”
祁钰不理会他,径直掀开帘子走了出去。高贵华服的矜贵男子立于马车上,高出众人许多,他眼带急色地俯视着周遭所有人。
没有。
不是。
祁钰没能找到他心底想要的那个人,他压下萦绕在心头的浮躁,从各处嘈杂的声音中精准而敏锐地找到了刚刚听见的声音的方向。
他的视线落在一处小小的面摊上,那里坐着一名女子,正笑靥如花地与老板娘交谈。
祁钰冷下脸,走下马车,迈开脚往那面摊走去。
夜九见状急忙跳下来跟上去,“侯爷。”
......
乐清正吃着面一边与老板娘交流着菌菇类饭食的经验,她一向喜欢吃,天南地北,最爱鲜味。
她欢快地听着老板娘的做饭经验,甚至打算回了宫贿赂一番御膳房的御厨,让他们给她做几道鲜味菜肴来。
老板娘说到一处,还停下来看看乐清,乐清笑着点头,“是啊是啊,就是这样。”
“我最爱的啊,就是这菌菇的鲜味,若是没有这等佳肴,我怕是命都要去了一半。”她这样说着。
老板娘笑道:“呸呸呸,小姐也不怕折了寿,这菜哪能跟人比,这...”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眼底涌出害怕与不可置信。
乐清低着头吃面,没有看到老板娘的不同,还回答道:“若是没有美食与美人,这无趣的人生还有何好眷恋的?不若去了。”
她久久听不见老板娘的回答,疑惑地抬起头来,只见老板娘神色惊恐地盯着她身后,像是看见了什么豺狼猛兽。
乐清奇怪地回头看去,看清是什么让老板娘这么害怕后,她迅速转回头。
她怎么可能看见祁钰呢?
祁钰怎么可能一副杀神的模样?
祁钰怎么可能会来小面摊?
“一定是错觉,对,错觉。吃面吃面,刺溜...真好吃...”乐清不理会身后的人,仍然低头往嘴里塞面。
老板娘险些没被她大胆的动作吓死,这可是声名在外的祁太傅,这位小姐居然敢如此无视他,若是他一生气,下令掀翻了她的摊子怎么办?
老板娘想到这腿都要软了,她撑着一旁的桌子,支撑着自己不至于倒在地上。
在她颤抖着手,打算跪地磕头行礼时,那位年轻的祁太傅脚步微动,走到另一个桌子上,侧对着街市,坐下了...
坐下了...
他...竟然坐下了?
堂堂太傅,任大燕重职,听闻最不喜喧哗的祁侯爷,竟然...坐在闹市中间小小的面摊上,若不是今天亲眼看见,别人跟她说她绝对不会相信。
乐清埋头吃面,意图忘记刚刚看见的那张脸,可那人却不放过她,走到了另一张桌子上,隔着两张桌子,正好与她面对面。
乐清一抬头便能看见祁钰的脸,她往嘴里使劲塞着面条,想要赶紧吃完离开。
问她为什么不立马走?
祁钰一坐下她就要走,这不就是不打自招吗?
她绝对不会说是因为舍不得这碗面。
就在她努力往嘴里塞面时,对面传来一道询问声,“好吃吗?”
在乐清意识到是在问自己后,被噎个正好,她抑制住险些从鼻孔里喷出面条的喷嚏,口齿不清道:“好...好吃。”
再好吃你这个洁癖也不会吃,快回家让你家厨子做吧,快走快走!别在这待了!
对面的人陷入思索,像是在考虑。
乐清笑容扬了一半,就听得祁钰偏头冲老板娘道了一句,“来碗面。”
乐清浑身僵硬,不是说...是洁癖吗?
比乐清更惊恐的是面摊老板娘,在经历了太傅坐在她家面摊的惊雷后,她又被太傅要吃她家面的消息震在原地。
她神色恍惚地走到自家丈夫身边,像是没了魂一样,“面...”
老板听到“面”字就开始扯面,余光瞥见妻子失魂的模样,他手下动作不停,奇怪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老板娘还处在震惊中,“当朝太傅...居然要吃我们家的面。”
老板动作狠狠一顿,面条被扯断,他将坏了的面丢到一边,用袖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颤声道:“什...什么?”
面摊不大,此时的老板没有再聚精会神扯面条,一眼便看见了那位与面摊格格不入,不...是与整个市集都格格不入的男子。
他沉默片刻,重新取过一团面团,越发用心地扯了起来。
......
祁钰看了一眼端正地摆在眼前的面碗,静默无声。
老板小心翼翼地擦了擦额头的汗,老板娘刚想说话,便被夜九挡住,不得向前。
两人只好退回到炉灶前,担惊受怕地盯着坐在那位他们家面摊的大人物。
祁钰就这么一直看着眼前的碗,就在乐清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他忽然视线上移,落在她的身上。
“你刚刚说的...红头白身的是什么东西?”他声音飘渺,好似带着风声,又被风掩藏在身体里。
顶着祁钰的死亡视线,她咽了口口水,手掌盖住另一边颤抖的手指,强装镇定道:“是一种有毒的蘑菇,红色的头,白色的身子,吃了会产生幻觉。”
她尽量用科普的话解释,没有暴露自己原本的说话习惯。
“是蘑菇?”祁钰记得当时她将自己当成蘑菇,还问他为什么不是红色的。
回忆如浪潮席卷而来,他的视线又落在面前的碗上,伸手取过一只勺子。
夜九见势有些慌张,“侯爷?”侯爷不会真的要吃吧?他可是最怕脏污的人,怎么就突然要吃平日最厌恶的小摊上的东西了?
祁钰动作不停,从碗中舀出一勺汤来就往唇边递。
果然很鲜,不愧让她记了那么久,中毒都想着。
可鲜汤永远都在,爱这汤的人却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祁钰又想起那个最会说谎的人来,为什么她能如此硬心肠?
为什么她一边说爱他,一边要他杀她。
这个问题,他想了四年都没能想明白。
年轻的太傅浑身浸着颓气,孤独地坐在闹市间,好似丢失方向的驯鹿,找寻数年都无法找到他所追寻的道,最终茕茕孑立于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