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一定,如炸毛的猫忽然安定下来,正要开口拒绝,却被公主打断。
“上次本宫送你的签,你觉得如何?”
公主忽然换了话头。
打了个林菱措手不及。
“臣女……”
“林菱,本宫也是过来人,觉得与你投缘,你何必防着本宫,难道本宫会害你?”
林菱闻言,暗暗发笑,她与荣翎公主无甚交情,即便投缘,那又怎可全然信任,公主说话,实在是天真的很。
“本宫看你,就像在看曾经的自己,”荣翎公主见她神色,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喜欢姜家的那位公子吧?”
“公主,臣女不过是一武将之女,未曾得罪公主,不过去年才回到京都,现今年岁已到,正是嫁娶之时,公主这般说话,污我清誉,日后我又该如何自处?”林菱忍住怒意质问道。
“是本宫口无遮拦,林姑娘还望莫生气,府中备了热茶,林姑娘去坐一坐,如何?”公主并没有生气,她见林菱怒火中烧,只觉得可爱,原来自己当年在父皇面前居然是这个样子么?
林菱想要拒绝,但是公主的侍女已经拦住了她的去路,最后只能忍气吞声跟着公主上了马车。
一路上她惴惴不安,但是公主却闲适得很,还纡尊降贵亲手给她沏了茶,林菱并没有不识好歹,顺手接过,碰了碰唇,轻抿了一下,茶水不过沾湿了嘴唇,并未入口,只不过是装作喝了一口的模样。
公主府修的很气派,依制而建,用的都是在此制下最好的,一进去,便有俊秀男子迎上来,身姿如竹松,眉眼间只有淡淡的笑意,仅穿了家常宽袖衣袍,浑身的书生气,他走到公主面前,拱手行礼。
“殿下回来了。”声音也如珠玉,又似甘泉清冽。
“嗯。”公主也不在乎有外人在,见是他来,心情好上了几分,便握住了他行礼后尚未放下的手。
“有客来,奴婢就先下去了。”本来他来找公主就有事,但是公主回来带了客,他也不好在此刻烦劳公主。
面首要有面首该有的眼色,公主就是主人,他们就是宠物,只是用来讨公主开心而获得恩典,若是惹得公主厌了,便断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因此他进退有度,也十分本分,几个面首中,也是他最得公主的意。
“你有事就直说,本宫知道你一向最善解人意,素日也不曾求过我什么,今日这般匆匆,可有什么急事?”公主握着他的指尖,笑吟吟问。
“奴婢有一事想求公主,”闻言,他也只好说出自己的请求,“家母病了,膝下仅奴婢一子,奴婢想求公主恩典,准奴婢回家侍疾,只是……”
“只是什么?”
“家母重病,已请了郎中,但是医术不精,奴婢想求公主,能否请太医诊治?”他面露忐忑之色。
“本宫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公主伸手抚平他蹙起的眉,“拿我腰牌,去请便是。”
面首终于松了口气,恭敬地跪在地上给公主磕了个头,拿了公主给的腰牌,匆忙出府去了。
林菱垂眼侍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公主见她拘谨,只道:“你随本宫去水亭坐坐。”
公主在前面走,林菱便在后面跟着,临近了水亭,公主便屏退了侍从。
亭中仅有公主和林菱二人。
“好了,这里没有旁人,林姑娘,不用这般拘谨,请随意。”
水亭四周都有帘子垂下,仅有一方挽起,能看到湖面景色。
湖上水鸟游弋,亦有鸳鸯成对。
亭内有放置好的糕点还有烹茶的茶具。
公主就慢条斯理地烹茶,也不说话,倒是很享受这种闲适的气氛。
她的茶道行云流水,分壶至九分满后,便将茶奉到林菱面前。
林菱在这期间欲言又止,只得按捺住,接下公主奉的茶,闻了闻茶香后,便小啜了三口,尽管她已经竭力放松自己,但是眉宇间依旧笼着淡淡的忧愁,这时候要是再言不由衷地说些奉承赞美的话,也是徒增笑料,因此她就闭上嘴,安安静静地喝茶。
“好了,茶也喝了,本宫见你似乎又要事,那就先回家吧,改日再来坐坐,如何?”公主眼珠轻转,弯了弯唇道。
林菱一脸愕然,后知后觉间,怒意升腾,她的指尖微微发抖,只觉得面前的公主面目可憎。
她竟如此戏耍于她!
林菱皮笑肉不笑道:“公主拦下我,只为让我来喝杯茶?”
“那不然呢?”公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怒火中烧的表情,她就喜欢看到别人生气至极,却又对她无可奈何的样子。
不然?对,她不过一普通武将之女,她对公主做不了什么,她要是冲动了,她全家就会遭来杀身之祸。
她不能碰公主,公主千金之躯,那公主身边的人呢?
主人打不得,狗还不行?
林菱看着案上的茶具,突然暴起横扫下去。
瓷器碎了一地,她抓起地上较大的碎片,也不管自己手上已经被割伤,在众位侍女掀开帘子进来察看时,林菱认出那个一直就侍候在公主身边,又在她准备离开时拦住她的那名侍女,一个箭步冲上去,照着她的脖子就是一划!
血液喷薄而出,但是林菱力道不重,且是上下划的,并不是横向划开,她今天也不想闹出人命,只是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
若让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她也愧为武将之女了。
侍女完全被吓懵了,其余的人都惊叫起来,只有被林菱划伤的这个,懵懵地瘫软在地上。
“都给本宫闭嘴!”荣翎公主也被这变故也弄懵了,她看向满脸是血的林菱,眼色沉沉,“林姑娘,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林菱的手上依旧握着瓷片,但是她冷声道:“当然知道,也知道后果。”
今日后果,也不过是她被遣送回梁州,她的婚事也就告吹罢了,本来她来京都也不想嫁人,只可惜再也见不到玉魄而已。
而父亲是武将,现今朝堂陛下还算康健,底下虽有异动,但多是文官站队,父亲自有明哲保身之举,而且本就是守边之将,今日之后惹恼了公主,陛下也不过提前让父亲离京戍边。
公主手上虽有兵权,不过那只是京都龙禁卫的,京都的兵权已划成三份,交给荣翎公主,羽林军统领,以及前锋营统领。
公主虽有权,但是不能轻易处置重臣。
况且,她并未伤公主,今日之事传出去,也不过是侍女有罪惹怒于她。
奴婢之流,走狗之辈,责罚如何?
“不知公主叫臣女来到底所为何事?”林菱问公主,声音冷硬,她手中的瓷片不仅划伤了侍女,也划伤了她自己,她握着瓷片,手心慢慢滴出血,落在地板上,添了几滴深色。
荣翎公主有醉翁之意,今日叫她来,又用她与玉魄一事的把柄威逼她来,不可能只是请她来坐坐而已,飞鸽传情一事并不能定她私情,公主应该也清楚,她只要咬死不认,公主又能奈何?
公主只是沉沉地看着她,挥手屏退众人,有人不甘退下,担心公主安全,只不过公主执意,下人不敢反抗,只很很瞪着林菱,将吓软了的侍女托抱下去令人医治。
待水亭只剩下两人后,荣翎公主与她的目光对峙片刻,竟一改阴沉,轻轻地笑了起来。
“林菱,你有点像我。”公主这么说到。
第29章
京都的雨一连下了几日,春分才过去不久,这雨便淅淅沥沥地下着,似乎是一直要下到清明。
室内的婢女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屋子,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惊动纱帐中浅眠的人。
忽的一声春雷,低沉的轰隆声,却惊醒了纱帐中的人。
林菱出了一身的虚汗,她被迫从梦境中挣扎起来,小椿给她拉开帐子,用金钩挂上,看着满头汗水的林菱,她让青雀去打了盆热水过来。
“今天又在下雨?”林菱有些出神地望着窗外,室内因为接连几日的阴雨天气,显得昏沉黑暗,即便是白日也点了灯。
“嗯,下了有两三天了吧,有时候雨小,有时候雨又下一阵大的,这会儿刚打了雷,才吵醒了姑娘。”小椿找了块棉布给她擦汗,林菱颊边和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打湿黏得一络一络的,黏腻腻的令她有些不舒服。
“这样的天气,玉魄好赶路么?”沂州虽毗邻京都,但是要想到苍梧书院,就得需要三天的路程。
虽然有水路,但是运河尚在修缮固堤中,暂时关闭了这条路线,所以玉魄乘的还是马车。
她不自觉的便想到了玉魄,即便知道他如此的可恶,可是她依然挂念他,当然,也怨恨他。
雷声惊醒的是她的噩梦。
梦中,公主丹唇贝齿,伸出了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扶起失神落魄的她。
“你喜欢他?还是爱他?林菱,你清楚么?”
梦境重复着那一日水亭里的场景。
“喜欢,浅薄而多情,爱,深刻而怨憎。”公主的眼睛低垂,很是悲悯,她在可怜她。
她用一种慈爱的眼神与她四目相对,如长辈那般,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喜欢,就是心悦,看见他便会欢喜,爱,也是喜欢,不过比喜欢多的多。”林菱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理解。
“林菱,你还是太年轻了,像那时的我一样。”公主拉着她坐了下来,她温柔地取来药和纱布,亲自给她清理手上被瓷器割伤的地方,然后给她撒上药粉,缠上布条。
她的动作是温柔熟练的,林菱感到一丝奇怪,为什么一个公主对于包扎这种事信手拈来。
似乎是她的眼神泄露过多情绪,被公主看了出来,于是公主边缠边道:“驸马从前容易受伤,都是本宫给他包扎的。”
林菱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问。
林菱的沉默在公主的意料之中,她明白林菱,因而她很像自己,该不多嘴的时候不会多嘴,该隐忍时就隐忍,多数时便沉默,如此的谨慎,唯一的意外,就是面对喜欢之人的失控,变得不像平日冷静的自己。
不,或许大家都是疯子,冷静不过是表象罢了。
“驸马刚娶我的时候,总是冷淡对待本宫,本宫就用强的,他吃了不少苦头才终于服了软,本宫乃天之骄女,不会受他这种气,除了父皇和皇兄,没有人可以让我忍耐。”公主包扎好,还给她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驸马以死相逼,不准她碰他,但是又做不到真正去死,于是只好自残,但是这也只是徒劳,荣翎公主当然会心疼,但是她只要他不死便好,于是每每便是他自残后,荣翎公主心疼地给他包扎,持续了半年时间,驸马才勉强接受了自己这个公主妻子。
“爱,是占有,是憎恨,是相看两相厌,是弃之可惜,食而无味。”公主的面容突然隐没在阴影里,水亭也一下子暗下来,公主渐渐退至到阴影中,林菱看着水亭消失了,公主也消失了,只有她,站在黑暗里。
林菱虽然有些惊惧,但针对公主那番话依旧辩驳道:“这不对,爱,欲其平安顺遂,一世无忧。”
她的声音回荡着,但是在黑暗中无人回应。
林菱不安极了,直到公主冷冷道:“林菱,你像我。”
她的面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丽得仿若女妖,又惊悚地类似艳鬼。
林菱心惊胆颤,不自觉地后退,而公主则步步紧逼。
此时黑暗中一声震响。
轰隆隆的雷声,惊醒了她。
她喘着气,平息着这场噩梦。
公主说:“林菱,你很像我。”
那天水亭,她对她说:“林菱,你就是年轻时的我。”
不,一点也不像,她是林菱,不是任何人。
公主和驸马现在过得那样,但是这又如何,荣翎不是林菱,驸马也不是玉魄。
她虽然怨恨玉魄,但是这恨是有底线的,她喜欢他,所以才会生出怨来,但是她不想被他讨厌,她知道,如果她用公主教她的方法去对付玉魄,得到的只有恨。
她不要这样!
青雀和小椿用帕子汲了热水然后拧干,给她擦着脸和身体,林菱就闭着眼睛休憩。
这几日她睡得并不好,总是会做这样的噩梦。
而且信没有再送来。
因为下雨。
“今天小灰喂了没?”林菱睁开眼睛。
“喂了,它现在吃的好睡得好,感觉胖实了不少,到时候要是送信,不知道能不能飞得起来。”小椿揶揄道。
“嗯。”林菱待她们擦完后,便换了身衣服,她穿上鞋去到外厅,小灰就精神饱满地站立在杆上。
小灰养的不错,公主确实有些诚意。
她得了公主青睐,或许是因为公主觉得她像她,所以给了她优待。
公主让她去她府内做长史。
荣翎公主享有的规格,是按比亲王制,她身边能置诸多女官,也情有可原。
林菱细细思索着。
公主的确很关照她,因为公主觉得她像年轻时的她,所以公主对她,有些优待,毕竟公主这样的人,从不会自憎,见到和她相似的人,她只会欣赏。
林菱并不觉得自己像公主,是一件多好的事情。
她知道公主的过去,知道公主追求驸马时的事迹,公主能逼驸马,是因为公主出生在皇家,不仅是嫡公主,又受宠,因此公主从不觉得自己错了,即使她做的十分过分,但她也不会觉得自己错了,她只觉得自己不够狠,所以才让人胆敢以这件事指责她。
林菱想要的是两情相悦,她知道被喜欢的人喜欢,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正如她得到玉魄的回应时,她高兴得整晚都想着他,一想起来他,就仿佛心被填满了一般,像吃了蜜糖,又甜又胀。
但是她不会拒绝去公主府做长史的要求。
她只是思索了一番,便想到了诸多好处。
她可以利用公主的青睐,来使自己过上更好的生活,以及,再向玉魄靠近一些。
她虽然入了林家族谱,但依旧是血缘为重,她比不得林皓,何况离京多年,母亲再怎么疼爱她,也越不过林皓。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嫁给除了玉魄之外的人。
或者来说,她其实也不是很想嫁给玉魄。
她并不想嫁人。
她想娶玉魄。
为什么男人能娶女人,但是女人却不能娶男人?
如果她爬的高,她是不是也能娶男人?
并非她盲目的认为自己能单靠服侍公主,就能获得权力。
她选择去公主府做长史,是因为她看好公主。
公主有野心,她当然知道现今京都虽然看起来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而公主想必心中已有人选。
她要离开将军府,自己立户,因为她不想嫁人,本来在愁如何才能实现,甚至觉得这辈子可能都实现不了,但是公主给了她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