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杰说:“对方很警惕,陌生人轻易近不得身,所以我们这边想......”说起这个,他也很羞愧,因为这种行为是可能导致秦松惹火上身的。
秦松听出异样,“所以这个对象是我,或者我们秦家认识的?”
张文杰也不遮掩,点头道:“我们是从一个红袖章小头领那里摸到的线头。”起因是那个红袖章小头领最近小半年里频频出手,一开始还没引来他们的特殊关注,毕竟这年月,这种事也并不少见。
可问题在于那人的信息来源,以及抄家时总会问起的一些敏感问题。
一次两次还不明显,多次都涉及到了,就难免引起了农伯手下人的关注。于是就去翻找那个红袖章小头领上交的书面报告,发现报告上这些问题都没有写上去。
所以这个人为什么会坚持问相关敏感问题?又为什么故意隐瞒不上报?
察觉这一点后,农伯他们也没打草惊蛇,而是动用了暗棋不动声色接近对方,跟着干了几票,又小小的立了几次功,很快就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农伯他们摸到杨家杨荣这个人,也是最近两天的事。”
张文杰说。
杨荣这个人很特别,表面看起来就是个被不安分的媳妇连累的倒霉蛋,本人性格怯懦老实。当初秦梅刚出事的时候他也在办公室里坐了一阵子的冷板凳,还是他父亲走动了一下才按下去。
可是因为他们拉出了红袖章小头领这条线,就从另一个角度认识了杨荣的另一面。
人有两面性,不稀罕。可稀罕的是杨荣这两面太过极端,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了。
明明是媳妇在外给他戴绿帽,常人要么是直接举报,要么是隐忍不发。可杨荣不是,他是一边装作不知道,一边直接出手把人往死里弄。
纵火罪可不是小罪,是要吃花生米的。
秦梅能活下也只是因为红袖章小头领有把柄在她手里,而秦梅又足够聪明,没有在一开始就不管不顾把红袖章小头领也一起拉下水。
张文杰他们猜测,或许杨荣一开始的用意,就是希望秦梅把给他戴绿帽的那个小头领一起弄进去。可惜秦梅在关键时刻没随了平日的性子行事。
找上秦松的用意,就是希望对方能去接近一下杨家。
从杨荣身上就能看到杨家的一丝家风,秦松本意是不想接手这件事的。不过他也知道,如果不是没办法,张文杰肯定不会这么草率地就带人来找他。
而之所以会找上他,也是因为张文杰不止一次感慨过秦松应该成为他们的同志,因为他既有丰富的学识又有清晰的逻辑以及敏锐的观察力。
当然,张文杰也对秦松过分出色的外貌和气质表示过遗憾。
不过这不影响他们把秦松当作编外同志发展一下。
考虑再三,秦松还是点了这个头:“刚好,我和妻子探亲假还有一天就结束了,离开前确实应该为我大姐的行为上门向杨荣道个歉。”
秦家始终扎根在这里,杨荣又明显是个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怕是等他缓过来,又要对秦家出手。如果杨家真的有问题,尽快拔除,对他们来说也是好事。
正事谈完了,农伯就先行离开了,只剩张文杰和秦松叙旧。
三言两语说了些发表文章的事,临到离开前张文杰告诉秦松:“如果你有意愿,我可以帮你申请一下返城工作的事,你的妻子也可以安排。”
这实在就是意外之喜了,秦松早就想带初雪离开五星大队,闻言郑重地对张文杰道了谢。
张文杰不相信他没听出来其中含义,既然答应得这么坦然,说明对方给予的答复是他想要的,因此心情不错地摆摆手:“谢什么?这是你应得的。”
带着一身寒气回到家,家里人已经全部睡下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初雪被他掀开被子挤进来的动作冷得打了个哆嗦,翻身把人抱着给他暖身,一边含含糊糊问:“怎么去了那么久,你那个同学走了吗?”
冷气都把人淹透了,难道三哥和他同学真就一直杵在雪地里唠嗑?
秦松这才回过神来,要在外头先暖暖身,奈何初雪像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不撒手,只能继续往被窝里躺。
“多说了会儿话,走了,快睡吧。”
初雪重新睡着了,秦松却还没有睡意,一会儿想着要如何去杨家拜访,一会儿想着等返城工作后要如何安排。
初雪远离故土,肯定会难受,刚好年后也还没到春耕忙碌的时候,不知能否请丈母娘跟着一起来昭阳住一段时间。
至于不让初雪来昭阳的话?那是万万不可的。
他和初雪是夫妻,夫妻一体,自然不能长久分离。况且初雪今年才十八,注定不会在近两年生育,留在乡下难免会被说嘴。
大队里就有个媳妇因为结婚后半年都没怀上,就被人议论纷纷。说起来他和初雪也结婚半年多了,其实背地里已经有人把怀疑的目光放在了初雪肚皮上。
要不是因为秦松有出息,加上还有个出了名泼辣不好惹的丈母娘,初雪也得成为被公然议论成“不下蛋的母鸡”的一员。
若是再拖上两年,这种非议怕是怎么也压不住,之前秦松还思量着能不能花钱找门路先把初雪安排着留在昭阳工作,哪怕是临时工也行。
可近两年大批次的知青上山下乡,就是因为城市青壮年劳动力剩余太多,工作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现在倒是不用犯愁了。
第57章 拜访杨家
诚如秦松所言, 他和初雪的探亲假还剩最后一天,在这一天提上礼物满脸羞愧地上杨家拜访,并不显得突兀。
这样想的不止秦松, 就连杨荣新家附近的邻居们也这么认为, 所以在秦松愁眉苦脸一再叹气之下, 邻居们十分热心地帮他指了杨荣父母家的地址。
杨荣的父亲是个坐冷衙门的,因为性格孤僻为人冷淡,很不喜欢有人上他家。所以认识杨父的人都习惯了有事就去他上班的档案室找他。
杨母身体不好, 早早就退休在家操持家务, 时不时就生一场病,平时出门也看起来病怏怏的,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医院。
不过没人上杨家的门,杨家门往哪开, 信息灵通的邻居大爷大妈们还是知道的。
也是这时候秦松才知道, 原来当初秦梅和杨荣结婚的时候, 秦家人作为亲家登的门竟然是杨荣单独在外面准备,并不是他父母所在的杨家。
杨家这样的所作所为, 让秦松意外地想起了郑丽娟和莱茵四年的低调潜伏,警惕心一再绷紧。
杨家住的是三居室的领导级别大套房。
虽然杨父工作的地方是冷衙门, 可本人还是有些来头的, 听说当年建国前为救首长,腿上中了一枪,因为位置很关键,至今子弹都还卡在里面没取出来。
有人调侃说只要这颗子弹没取出来,杨家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
其中酸言碎语的成分且不多说, 道理还是有几分的,至少杨家因为那位首长的关系, 即便工作岗位算不得多重要,轻易还是没人敢去招惹他们家。
当初秦梅在众多追求者中选中杨荣,不得不说也有点这个因素在。杨家也确实给了她想要的工作。
秦松上门的时候,只有杨母在家。对方性子温和,哪怕在认出秦松的刹那有些不自然,还是很快重新挂上微笑请人进了门。
寒暄两句后,秦松坐在杨家的沙发上,杨母温声细语地询问起他近况:“早两天就听人说你带着你的妻子回来探亲,当初要不是因为秦梅......”
仿佛是提起了不想提的人,杨母叹了口气,侧身咳嗽几声,对秦松歉意一笑:“现在看见你过得不错,我们就放心了。”
秦松也像是被杨母的话勾动了当初对秦梅的不满,脸色有些不好看,又强行按捺下来,不自在地笑了笑:“没有没有,这怎么能怪你们,况且知识青年到广袤农村,这是好事,我也从中学到了很多。”
杨母笑了笑,眼神温和而又包容。
在这样温和的眼神下,秦松像是受到了触动,杨母顺势转移话题,轻声说到,“说起来我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那时候你还没这么高,瘦瘦的,看起来很安静......”
一番追忆过后,又是感慨秦松突然在乡下结婚,他们都没得到消息,也没办法来参加他的婚礼,给他送上祝福。
而后又像是随口一提,说起如果当初秦松能留在昭阳,大概又该是如何如何的一番境况。
秦松表现得也很配合,偶尔的动容,偶尔的向往,又会在某些时候露出对秦梅或者秦家的一些怨怼,愿意说的话也越来越多,字里行间都是自己虽然成功了,但依旧对未来感到不安。
“这次回来,我妈说要提前退休,把工作让给我五妹。”秦松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露出些许郁结,看得杨母眼底流露出几分笑意,嘴上却叹了口气,一边说:“你母亲这样做,也能理解,毕竟你五妹身体不好,也不知道下乡这么小半年能不能适应。”一边却用心疼的眼神看秦松。
争取让秦松想起自己下乡这三年多的日子过得有多艰难。
仿佛是在杨母无限的温柔中一步步打开心防,秦松说了很多贴心话,也对秦家人表现得越来越埋怨。
等到半晌午的时候秦松才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在这里耽误太久了,很是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想要告辞:“我姐做的事连累到姐夫,这件事是我们秦家对不住你们,杨阿姨,我也不好意思亲自对姐夫和杨叔叔道歉,只能厚着脸皮请您转达这份心意了。”
他主动要走,杨母反而对他评估更高,已经有了要把他介绍给丈夫认识的意思。如果秦松还要在昭阳停留几天,杨母今天还真不会留人。
可秦松已经说过明天他就要带着妻子乘火车回西南省,杨母心下权衡一番,选择了把秦松留下:“你杨叔叔马上就要回来吃饭了,你不好意思跟杨荣说话,总要留下来跟你杨叔叔说会儿话吧?你在报纸上发表的文章你杨叔叔也在看,昨天还听他夸你写得很。”
闻言,秦松就像是被孺慕的长辈夸奖的后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告辞离开的意向都没那么坚决了。
杨母笑容更盛,捧着茶壶又亲自给秦松酌了一盏茶水,这才往厨房忙活去了。
秦松的视线在对方的步伐上顿了顿,又提着茶壶看了眼托盘里因为长久在同一个位置放茶壶,日久形成的轻微痕迹,忍不住暗自皱眉。
确定杨母在厨房,秦松不动声色起身在屋子里简单转了转。杨家的摆设主打的简洁大方,物件不多,按照杨父科长级别的待遇,算是十分简朴了。
可有人在里面生活久了,始终会在这个环境里留下一些独属于个人习惯,甚至思想观念方面的痕迹。
谨慎起见,秦松始终没有触碰屋子里的任何摆设,只是简单地转了转。三间房的房门都关着,他也没趁机打开,简单转了两圈就大大方方去厨房和杨母寒暄,表示自己可以帮忙。
杨母有些诧异,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笑着让他出去:“要是无聊,你就去看看报纸书籍。”
对方坚决不让他帮忙,秦松状似不好意思地站在厨房门口,“那我陪杨阿姨你聊会儿天吧,不知道姐夫......”
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还这样称呼对方不合适,秦松临时改口:“不知道杨荣同志现在工作生活怎么样了。”
对待这个孩子,杨母还是疼爱着的,乍然听秦松提起,难免有些失态,很快又收敛了情绪,无奈地摇摇头:“这孩子,还是就那样吧。”
明显不愿意多说什么。
秦松知情识趣,立刻转移话题,好奇起对方今天中午要准备些什么菜。
聊起做饭的事,秦松能明显感觉到杨母在潜意识里比在外面更放松,可见对她来说,厨房是她格外熟悉,或者在这个家里完全属于她的领域。
在这种情况下,哪怕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也会不知不觉暴露一些个人习惯或情绪。
等杨父回来的时候,秦松少不得又要作态一番表达自己今天代表秦家来向他们家道歉的诚意。
杨父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态度有些冷淡,不过看起来对文学创作很感兴趣,在杨母提及秦松写的文章后,杨父就话多了一些。
等到秦松离开的时候,杨父已经把秦松的底细摸了个透。
门一关,杨母和杨父脸上的表情就都淡了下来。杨父回沙发上点了支烟,于烟雾缭绕中淡淡道:“看来报纸上传递出来的情/报是真的,不过也不能用了。”
杨母恭敬垂首。
比起杨母,杨父在套话上更有一手,之前怎么都没找机会套出来的信息让杨父一顿饭的功夫就都弄明白了。
在刊登的文章里,秘文告知了自己身份暴露,已经开始逃亡,希望同志能帮忙安排新身份。
从秦松这里套到的信息虽然没有明确,但两相对照,已经可以确定信息属实。
不过只是两个没用的小棋子,杨父还没动手捞一把的想法。
沉思良久,杨父说:“你安排下去,让其他人不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