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没有理由,也根本说不出留人的话。
唇瓣张了一下,又沉默地归于静止,连同低垂的眼帘,看起来,落寞的让人有点心疼。
从舟收回目光,转而对简愉说:“你明天还能来一趟吗?”
“嗯?”
简愉一愣。
“……”
从乔猛地抬头看他。
“你知道的,他再过不久就要中考了。”
从舟的声音很温和,话里总像是带着笑:“我有点不太放心,可我的身体还在恢复,没多少精力可以教他。”
“……”
这话倒是让简愉有点措手不及了。
她自己几斤几两,心里还是有杆秤的,吹牛自夸是一回事,真的落上责任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可是中考啊!
“别别别。”
简愉连忙摆手:“我靠不住的。”
“一题两题的我能教,多了我也不会啊,而且我其实偏科还挺严重的。”
从乔个性冷淡,从来也没什么朋友,即便是有人主动找来,也很难真正玩到一起。
更何况,这次是他自发的。
从舟看得出来,他对简愉的情感有点矛盾,想抗拒、又舍不得。
但总归,能让他情感,就已经是一件太难得的事了。
他这个哥哥,大概是陪不了他太久了。
要是能帮他留住个愿意相处的人,往后能有人陪陪他,也算不错。
“那就能教多少是多少。”
从舟也不白占人便宜,打着商量道:“作为交换,我精神好点的时候,你有问题也可以来问我,你看这样行吗?”
“……”
简愉也没想到这个话题会上升成这样,严肃的让她有点不自在。
但她不再来,不过是为了避嫌。
现在既然连他本人都不在意,哪这个嫌,好像也就没有了避的必要。
“行是行。”
她讪讪地应道:“但我只能教点我会的,不能保证什么的。”
从舟注意到从乔眼里重新燃起的光,终于又笑了起来:“这样就够了。”
……
这天之后,往返医院就成了简愉的日常。
直到中考前,都一直陪着从乔待在医院。
中考那天,全城高中生都在放假,让出教室作为考场。
简愉也没闲着,赶早就去了医院,再陪他一起出发去了考场。
从乔怔怔看着场外的身影,对今日发生的一切仍然有些恍惚。
他早已习惯独处。
可现在,因为她,他也能像所有的考生一样,一样的有人陪。
这种感觉,让他觉得陌生、又动容。
简愉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可能仅仅只是嘴痒想整人了,忽然就把手拢在嘴边,冲内场大喊:“壮壮加油!壮壮必胜!壮壮冲啊!!!”
“……”
感受到四周齐唰唰投来诡异的目光,从乔两眼一黑,差点没当场给她跪了!
他吓得一溜烟往里跑了。
边跑边腹诽,这人真是越来越没谱了,唇角却是止不住地向上飞扬。
中考过后,简愉也没断了医院的行程。
和之前的理由一样。
只要从舟不在意,她就没什么好避嫌的。
至于她愿意来的理由。
一是因为她确实有问题要请教从舟;二呢,是因为她发觉了那个别扭小鬼的有趣之处。
他越是不吭声,她就越是想激得他发疯!
这事怎么说呢,就是特别解压!
尤其适合她这种每天都要受作业折磨的高中生。
……
日子一天天过,转眼就放了暑假。
这天简愉睡足了懒觉,吃过午饭再进医院时,忽然就听到走廊深处一声隐忍的反驳:“不会!”
是小鬼的声音。
简愉正想上前,又听一道带着薄怒的女声响起:“怎么不会!你不知道你哥那是什么病吗!”
“……”
从乔偏开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暴发性心肌炎。”
毓蔓安全然不顾这只是个15岁的孩子,直白地将残酷的现实摊开:“急性期死亡率可高达80%。”
要不是这样,她又何必再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
简愉心里一惊。
她从来也没问过从舟的病情,只约摸知道是心脏的问题,居然……有这么严重吗。
恍神的空档,女人又冷笑了一声:“你这么聪明,那你来告诉我,他有多少的概率能够活下来?”
“……”
从乔攥着拳,眼睛死死地盯着地面。
再小的概率也是概率。
哥哥早就好转了。
不可能死的。
绝对不会!
“所以认命吧。”
见他不再反抗,毓蔓安的态度也软了下来,抚了抚他的头,淡声劝道:“别整天在医院守着了,妈妈这也是为你好。”
“……”
简愉骇然。
这居然是他们的……妈妈吗?!
不论如何,这是一个母亲该说的话吗?
理智的未免也太过冷血了些。
听着这话,从乔终于一把推开她的手,眼里燃着执拗的怒火,却只能无力的重复着相同的反驳:“不会死!”
“怎么不会?!”
毓蔓安愣了一下后,也火了:“你忘了你爸是怎么死的了吗!”
简愉一脸惊愕:他们的爸爸……死了吗……
“……”
从乔死死地抿着唇,用憋气来压制急促蹿升的呼吸。
“随你吧。”
毓蔓安用光了所有的耐心,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走也不回的走了。
从乔忽地转身,想要抓住什么,却意外撞见了不远处一脸震惊的简愉。
“……”
他浑身一僵,呆滞地定在原地。
他最不为人知的一面,在这一刻尽数暴露。
一瞬间,那些血淋淋的唾弃、谩骂,默默承受的憋屈、隐忍,一股脑地涌进了脑海。
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像那些人一样。
他没有勇气去追问答案。
怕答案是肯定的,也怕她嘴上说不会,行动却与之相悖。
所以他跑了。
转身推开消防门,拼了命地逃离她的感知范围。
……
第72章 热融
信息量太大。
简愉愣在原地, 一时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前方就传来一串急促的脚步,消防门被打开,随即又“啪”地一声重重弹回。
“壮壮——”
她意识到了什么,连忙喊了一声循声追上。
可她什么看不见, 等摸索着打开消防门时, 楼底的脚步声几乎就要消失了。
她原本行动就迟缓,这会儿强行加快, 动作已经有些乱了,再加上心里着急, 人还没进入楼道就松了把门, 半边身体直接被弹回的消防门拍了个正着。
“啊——”
简愉痛苦地叫出了声,便听楼底的脚步似乎顿了一下。
她短暂地缓了一下,也顾不得太多,就继续沿着扶手争分夺秒地往下跑。
从乔站在楼底, 想从楼道出去, 可听着楼上愈发凌乱的动静,却是半天也迈不开腿。
正当踌躇之际,楼道里忽然“哐当”一下。
简愉被绊倒后单膝跪地, 嗑在了厚厚的楼板上,盲杖脱手后摔出去老远,在楼梯上弹跳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嘶——”
简愉跌坐在地,双手抱着膝盖, 当即疼出了泪花。
楼道静止一瞬。
很快就又响起一串脚步, 自下往上。
直到感觉到面前落下一片阴翳, 简愉抱膝的手才缓缓松开,转而在跟前胡乱抓了一把, 最终扣在他的手腕上,没好气地骂道:“你跑什么!”
从乔看着她红肿的膝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嘴上却犟道:“谁让你跟了。”
这一下摔得还挺狠的,胀痛感久久不退。
简愉本来就烦躁,乍一听这话,也有点不爽:“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挺讨人喜欢的啊?我眼巴巴地非要跟着你啊?”
“……”
从乔第一次见她动怒,有点无措。可她这话,却完美的和他所害怕的事情契合上了。
他心想果然如此,她果然讨厌自己。
世界上哪有什么例外。
他紧紧攥着拳,心像被掏空一样,无从填补。
“谁要你喜欢了!”
他很害怕,而人越是害怕,攻击性就越是强:“我还讨厌你呢!”
“……”
这下换简愉愣了。
可恶啊!
惹他生气的人又不是她!
她好心好意追出来,居然敢拿她人见人爱的人设来撒气!
简愉一把拽着他的手站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再说一遍!”
“……”
从乔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都不由有点咂舌。
他还从来没这么幼稚过。
真是近墨者黑……
“算你识相。”
简愉松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你要敢再犟一句,我现在就出门右拐,保管不带搭理你的!”
“……”
从乔吃瘪,没敢吭声。
简愉叉着腰:“去把我拐棍捡回来。”
“……哦。”
从乔垂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
他有点不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对她言听计从了,却还是听话地下楼把东西捡了回来,递给她之后,又老实站回她身边。
像在等下一个指令。
简愉稍稍消气,这才一瘸一拐地出了楼道。
从乔领着人坐在楼外的长椅上,又进楼里找护士要了一袋冰,再出来时,就乖乖蹲在她跟前,小心翼翼地给她的膝盖冰敷。
草丛间种着几株银杏,分散的枝叶在长椅上落下一抹阴影,将炙热的阳光隔绝开来。
膝盖被冰敷多时,胀痛感正慢慢减退。
炎炎夏日,简愉浸润在两种不同的阴凉里,思绪渐渐归于平静,于是毓蔓安的那席话,自然而然地又卷入了脑海。
她一直有个疑问,一直也没敢问:为什么看护从舟的,就只有这么个小鬼?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他们的爸爸过世了,妈妈呢……居然是那样的态度。
换位思考。
如果是白姝对她说了那样一席话,她的状态恐怕只会更糟。
其实这个假设,早在她车祸失明时,就已经有了验证。
她的妈妈,挑起了这个家庭的重担,陪着她和爸爸度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这么想想,她其实还是幸运的。
“小鬼。”
她踢了踢从乔,忽然漫不经心地问:“你妈妈是不管你哥了吗?”
“……”
从乔指间一颤,显然没想到她会问的直白,看着她的目光再度趋于防备:“你不是都听见了!”
“确认一下。”
简愉耸了耸肩:“我怕我听错了。”
“……”
从乔隐忍地咬了咬牙。
他就没见过这种当面戳人痛处的!
全都是……在背地里说。
也不知她到底安的什么心。
从乔把冰袋一收,正要起身,她却似乎早有预感,立马就抓住他的手,把冰袋按了回去:“干什么,想跑啊?”
“警告你啊。”
她煞有介事地威胁道:“我这可是因为你才受的伤,你得负责知道吗!”
“……”
从乔沉着脸,实在搞不懂这人的脑回路。
要讽刺就讽刺,想落井下石就落井下石。
突然说负责是什么鬼。
简愉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神经病。
她不满地“啧”了一声,身体忽然前倾,凑到他面前说:“我要是什么都不提,你心里就能舒服了?”
“听见了就是听见了,只字不提的情况只有两种,要么是完全不关心,要么、就是在背地里偷偷‘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