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添刀上的血污已经流干净了,她低头,默默地把嘉宾收进鞘中。
不远处,装作惊慌的徐健拉扯谋士的衣袖:“看清了吗?”
“看清了!”谋士眼神笃定,“是‘嘉宾’。”
徐健松了口气,不枉他这个身份冒险来看人:“好,我们撤!”
谋士喜不自胜:“大少爷,虎父无犬子,这一次回去,大人一定会夸赞你的!”
他们的对面,崔岳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被过山风围在里面的鹿添。
还有她身边那位威风凛凛的男过山风。
“带水。”
“少爷?”
“甜甜身边那个人……”
带水顺着崔岳的目光看去,看见正在和鹿添滔滔不绝说话的青云,心里一阵咯噔:“怎么了?”
崔岳的情绪很明显低落下来:“他看起来……事业有成,很可靠。”
带水:“?”
“我,只是一个纨绔。”人比人,气死人,崔岳的怨念愈加深重,“除了一些身外之物,我一无所有。”
拖泥也打量起青云:“他的年纪要比少爷大,等少爷加冠了,也能拥有这般成熟的男子气息!”
“……”带水扶额,他劫后余生,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动乱中彻底走出来,现在又要处理第一世家贵公子突如其来的自卑危机,于是疲惫地问,“那少爷现在要过去找鹿姑娘吗?”
崔岳向前迈了几步,有退了回来:“算了。”
待他转身,拖泥惊喜地说:“少爷!”
鹿添得了空,往崔岳这边走来,见他转身,脚下步子不觉加快:“伤到了没有?”
“……没。”崔岳有些不在状态,眼神飘忽,“你呢?”
在他眼里,此时此刻的鹿添就是整个东菜市场霸主,只要她抬手,就会有人给他们开道。
然而,自己只能是一个纨绔。
难道说,鹿甜甜这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自己,两人不是一条路的,好让他主动离开吗……
鹿添读不出他的那些心里想法,但是她知道崔岳不怎么高兴,满脸悲戚。
“一点小擦伤,跟我混就是这样,以后打打杀杀的日子多了去了,”鹿添单手叉腰,“世子爷要是不习惯。”
崔岳猛一抬头,暴露出眼底的不安和惊惶。
那一瞬间,鹿添躲开了崔岳的注视,放软了语气,边说边给他开道,护他离开:“那就趁早习惯吧。”
崔岳恍恍惚惚地跟上,看着大杀四方后微微松弛的肩背,紧张到颤声:“你……你们,你们还缺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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氪佬的觉醒。
感谢心有猛虎的10瓶营养液!
第19章
鹿添把人护送到一处小铺子,里面是关远在轮值。
看着安安静静坐下的虞国公府崔世子,关远给鹿添使了一个眼色。
鹿添拍了拍自己的裤腰带,过山风内部的小动作暗语说明了一切。
心上人算什么,真的想要拥有一个人,就把他别在裤腰带上,同生共死。
关远:……
他老了,不是很能理解这样冲动疯狂不要命的感情。
这就是少年人吗?
有没有长辈出来管管?
理智在哪里?
责任在哪里?
他的卿卿夫人又在哪里?
“我回去监斩。”鹿添拜托关远,“麻烦前辈帮忙看看他的手臂。”
关远颔首:“知道了。”
只是回到东菜市场,鹿添一出现就收获了无数注目,她从天而降一定乾坤的神勇让人印象深刻。
普通老百姓觉得过山风果然靠谱,各衙门官吏为之一振。
过山风来了一个新人,一出手就掰掉个侯爷,还是曾经的“皇亲国戚”。使得皇帝整治皇室宗亲,摘掉了几家太|祖、世祖时期的外戚帽子。
上位者的人际关系网,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中利益受损的,何止明面上的权贵。
大虞朝廷里,位置越高,越警惕过山风,越忌惮、忌讳过山风,但是最希望和过山风攀上关系的,也是这些人。
大理寺监官恭维到:“大人年少有为,前途无量啊!”
户部、刑部的监官也纷纷喜笑颜开,一起拱手。
“在下初出茅庐,大人谬赞。”鹿添坐回原位,一点名册,吩咐道,“继续斩。”
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不愧是皇帝的鹰犬。
散场之后,过山风点起了囚车和现场新抓获的劫法场犯人,以及一些犯人尸体,一道离开东菜市场。
鹿添来到“托管家属”的铺子,接崔岳。
“你终于忙完了。”崔岳的胳膊看上去没有大碍,“回家?”
鹿添晃晃脑袋:“还没有,不过可以先送你回十六步巷。”
由于鹿添身上的血气味道有些重,加上前不久才轰动京城的鳞衣蛇刀,路人们都避开他们走,靠近一点脸色就会发白。
到了十六步巷,崔岳问她:“你还要忙什么?”
“这次行动过山风立了大功,陛下从肃伯侯手上抄来的田产中,赏了一些下来。”这是鹿添重回十四岁至今以来,头一次感到踏实,“今晚要回毒巢,看看种地的事,正好春天到了。”
她提着刀,和崔岳并肩慢慢走,像是在聊一些寻常的家事,温馨平静,徐徐道来。
崔岳舍不得回去,又从虞国公府的小门后面跑出来,拉住鹿添的衣袖问:“你今天带我出来时为了什么?”
“你说呢?”鹿添反问。
看门的下人识趣地消失在附近,连同拖泥带水一起,只留下两人在聊天。
崔岳嘴角一牵:“我哪敢说啊,我现在又不了解你了。”
“我以为你会恨我,在这两年能认识些新朋友,”鹿添忽然说起了一只避之不及的话题,“然后慢慢和我疏远,等长大了,大家各走各的路。”
本来挺心酸伤感的崔岳忽然笑出声了,那一眼就把鹿添给看穿了:“你分明清楚,那样做只会让我耿耿于怀,变成我的一个禁忌,让我永远忘不了你。”
“鹿甜甜,你好坏啊。”崔岳渐渐玩味地笑起来。
晴空下的余晖成淡淡橘红色,鹿添背对夕阳,看见碎光洒在崔岳身上。他的眼睫也渡上了一层金橘的光,在眼底投下一层浅影。
恍惚中,他身后渐渐显现出一个更高大的轮廓,和十六岁的崔岳在时空上交叠。
“你……透过我,是在看谁?”崔岳饶有兴致地质问。
鹿添手指用力,紧紧压在刀上,收回了视线,唇角勾起,坦坦荡荡地答:“看你,未来的你。”
“是吗?”崔岳视线向上移,欣赏远方的落霞,“他是什么样子?”
鹿添嗤笑一声:“蠢样子,不忘初心。”
崔岳晚间躺在床上,心绪不畅。
父亲知道他去刑场的事了,没有说那些责备的话,只是很平淡的告诉他:“鹿添要崭露头角,便献祭了肃伯侯一府,来年她大权在握,你未必不会成为最后一位虞国公。”
最后心乱如麻地陷入梦乡,他梦见了鹿添所说的“未来”——
夜深了,天很冷,崔岳感觉最冷的是心脏。
现在,他是摄政王。
“国公,添件衣裳吧。”白衣少女站在他的身后,作势要为他披上裘衣。
噗。
大衣落到了雪地上,白衣少女连碰都没有碰到崔岳,被一位鳞衣捂嘴拿下。
很快,又有两个人被禁军押了上来:“卑职疏忽!放她进来的奸细已经抓获,请国公爷定夺。”
崔岳看了被绑缚的两个冒牌禁军一眼:“直接杀了。”
“她怎么办?”那名鳞衣是周盈,捂嘴的力道,恨不得直接把人的头骨捏碎。
崔岳这才走近,对惊惶不定的白衣少女发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长得很像她?”
白衣少女努力地摇头。
一张一张脸皮从少女的脸上被剥下来,崔岳听周盈报数:“第十八张。”
此刻,少女的脸上已经满是悔恨的泪水,眼里碎光浮跃,渐渐显现出真实的陌生面孔。
随着划破寂空的惨叫,第十九张脸皮被放置在托盘上。
前十八张面具几乎透明如不可见,最后一张厚些,还带着血。
周盈盯着那张脸看了一会儿,起身给了崔岳一个交代:“她是徐莅的亲信。”
“不难猜出。”崔岳不再多留,转身往外走。
偌大一个皇宫,他要去往何处,无人敢拦。
殿前司狱里里外外全是鳞衣蛇刀的过山风,他们为崔岳开路,从刑堂到了地牢的最深处。
那里有更多的守卫。
众人纷纷朝他抱拳行礼:“国公。”
崔岳眼睁睁看着里面被铁索捆绑的干瘦到皮包骨的老头,从袖中拿出了一只小瓶子,递给下属:“御医署找到了金毒的解药,老头已经没用了,送他去死。”
里面苟延残喘的老头忽然抬起头,与崔岳四目相对。
“君不见少年功绩多赫赫,意气矛戈向天野……”崔岳念完这句词,徐莅的怒意,也再藏不住。
崔岳知道什么东西才能刺激到他,都说好汉不提当年勇,而徐莅的“当年”太过辉煌耀眼,他也太过在意,太过贪心,如今落魄,越是提及“当年”的意气与功名,越能侮辱到他。
崔岳的笑意直达眼底:“别恨我,因为算计你的人是鹿添。太尉很快就该下去了!若是真能见到她,代我问句好。”
月中天,长夜划过一道龙形闪电。
承奉十三年春,崔岳被雷声炸醒。
他很迷茫。
那个梦太过真实,那个梦里,他是虞国公,而鹿甜甜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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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上一世!
我就要写摄政王早死的白月光斯哈斯哈
第20章
明月当空,鹿添又一次回到乘风涧。
山村的上方像一个边缘参差不齐的破口,幽兰的夜色从其中漏下来。
虽然二统领鹿择不在,大统领更是存在于传说之中,但是过山风里,还有一个运筹帷幄的三统领!
任务很快发布上榜,鹿添被分配了买种子的任务。
这一次,一直在巢里训练的鹿荣也被放了出来:“姑奶奶,之前是我有眼无珠,不识抬举!”
他已经知道鹿添在过山风之中的地位了,尤其是近日来的两场来钱大案,别说是他,就是其他的过山风,也恨不得能蹭上鹿添的任务,跟她出去混功劳。
“这次我们要去买种子,给,你那这张任务条子,去村口的辎重台借一辆板车。”鹿添也是第一次带人出任务,保险起见挑了鹿荣。
因为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巢里还给她分配了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拿到了名牌,鹿添一瞬沉默,对那个笑眼小妹妹核对:“你叫莫帕?”
莫帕嗓门不错:“是的!头儿!”
“……”还挺活泼,鹿添又问,“你爹娘是谁?”
莫帕说了两个名字:“他们是刀庐的人。”
鹿添:“那你是在乘风涧里长大的?”
“是的!头儿!”莫帕口齿清晰,“我从小就在乘风书院念书,去年夫子准许我结课了。”
乘风书院里的孩子不多,都是过山风的孩子,教书先生没有指定,谁有空谁去。
莫帕是胆子最大的孩子,平时表现优秀,大家才放心让她跟外出任务,其他小伙伴只能去开荒。
鹿添带着莫帕一路走,一路了解她,到了村口时,鹿荣已经在车上等候了。
“姑奶奶,我们现在要去哪?”
“去城郊,找司农寺买种子。”鹿添又纠正他的称呼,“以后不要叫我姑奶奶,叫我头儿!”
三十好几的鹿荣对十六岁的鹿添抱拳道:“是!头儿!”
山路蜿蜒盘旋,车轮嘎吱作响,鹿添赶车。
鹿荣打开了话匣子:“头儿,司农寺是个什么地方?”
“你说。”鹿添下巴往莫帕身上一点。
莫帕得令,开始给队里的大叔答疑:“三公九卿,九卿掌管九寺,司农寺是九寺之一,负责大虞农事。大叔,你应该知道大理寺吧?他们两个是一级的。”
大理寺鹿荣倒是知道,以前干灰色产业时的“对家”之一。
他又问:“那为什么要去郊外呢?这个司农寺为什么不在城里的啊?”
莫帕:“司农寺下有诸多衙门,我们要买种子去的是稼种衙门,这个衙门在郊区,靠近衙田。”
不消鹿荣多问,莫帕马上给他讲什么是衙田:“衙田是隶属于司农寺的田产,过山风以前没有田地,现在有了,应当叫……叫军田。是吧,头儿?”
鹿添说:“对,毕竟乘风涧是毒巢的营栅地名,营栅属于军营称谓。”
稼种衙门地理位置和毒巢差不多偏僻,他们这里倒是还有一大片平原,阡陌整齐,有宽有细。田野之间还有几处不小的庄子,想要闯过衙田进山里,需要从主干道上过一个关卡。
司农寺也有刀吏巡逻站岗,见到孤零零一辆可疑的马车深更半夜驶过来,赶紧呵斥:“什么人?马上停车!”
“他让我们马上停车诶!”鹿荣看到了当官的,还是本能犯怂。
莫帕也开始紧张起来,她盯着鹿添看,试图学习前辈的经验。
司农寺的路不大平,在板车哐当哐当的声响中,鹿添敦敦教诲:“民以食为天,司农寺是过山风的衣食父母,我们要敬重他们!”
另外两人:“噢噢。”
火把映照之下,那辆马车不曾减速半分,越来越近。
鹿添以身作则,缓缓抬手,面露微笑:“有劳……”
鳞衣蛇刀显现出来,刀吏们节节后退,挪走了栅栏。
夜幕下,一道凄厉的哭喊惊醒了田间的小虫。
“啊过——过山风来啦——”
鹿添的笑容来不及收回,疑惑与不解已经上了脸:“?”
莫帕所受的教育与现实状况出现了悖逆,她震惊地抱住鹿还在抱拳的胳膊:“司农寺没把我们当做自己人吗?!”
板车一路向前,哐当哐当又驶入夜色。
过山风“闯入”稼种衙门的消息,和咣当咣当的板车一起到的大门口。
衙门里的官吏直接腿软坐到了地上,大张着嘴。
鹿添二话不说,跳下马车,把一纸公文抖到他面前,还细心地拿过一旁小吏手中的灯笼,凑近了让他看清:“大人,过山风前来取良种。”
“啊啊啊什么?”官员的破嗓子夹带哭腔,“什么良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