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帕抱臂弓腰凑过来:“咦?莫不是文书上的字认不得?我可以念给你……”
划拉一声响,那文书已经到了官吏的手上,他叫苦不迭:“认得认得!”
误会解除后,衙门里的人都松了口气。
因动静太大,把育种的几位先生也吵醒了。
“什么事非得大半夜的办?”
鹿添两手一摊:“这不赶时间么?”
莫帕:“你们还不知道吧?打击叛国奸权有功,陛下赏了过山风二百亩地!”
众人为之一振,他们还真不知道!
育种先生:“我等在此专心育种,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事。”
莫帕叭叭一张嘴,给他们讲了一遍:“肃伯侯为一己私欲,伪造符印以换取番奴玩虐,被我过山风鹿小头领一举拿下!”
衙门的官吏们目瞪口呆:“伪造符印!?”
“那肃伯侯不是皇亲国戚,好好的领食禄享富贵不要,干什么要通敌叛国啊!”
“沉迷不良嗜好啊,的确是危害很大的。”莫帕干咳两声,马上有人给她送来茶水,“说起这个皇亲国戚,陛下已命宗正寺修正了规范,想要成为皇亲国戚的要求严格了很!多!”
那些官吏们听了倒是很高兴:“嘿嘿!就该如此,朝廷没钱了,凭什么咱们吃苦,贵族享乐!”
鹿添深表认同。
“那种人家油水足得很,就该裁减贵族的数量,而不是我们衙门人员。”
“狗日的,这两年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可把老子累死。”
鹿添跟着叹气:谁说不是呢!
“是时候请书上头,给衙门招些人手了……”
没有衙门比司农寺更懂时节的紧迫,尤其是过山风老老实实付了足量的钱,不像有些衙门月末领粮食的时候,还妄图上下打点,破坏规矩。
过山风虽然大半夜来的,但给同僚们带来了好消息,大家相谈甚欢,稼种官员大开方便之门,连夜给鹿添开了仓。
育种先生看了上面的单子说:“种子还挺多,一辆板车拉得下吗?还有一些我们新摸索出来的经验,你们需要的话……”
鹿添抱拳:“需要,种地的事,全听先生的。”
“老夫就喜欢你这样谦虚的年轻人!”育种先生非常舒坦,还打算把自己的技术也一口气教过去。
奈何知识量是在庞大,鹿添和莫帕一致决定,把鹿荣留下来学习。
育种先生和衙门的官员也没有意见,他们总结了那么多经验,就是用来传播的呀。
但是会有小吏不明白,心里很担心:“大人,真要留啊,那可是过山风,万一我们衙门被抓到了小辫子……”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大人见他怂样,叹气连连,“我们衙门除了种地什么也管不了,你慌什么?”
那边小吏担心,这边鹿荣不大乐意:“为什么莫帕不留下来?”
鹿添和他讲道理:“莫帕在书院读了快十年书了,再学会腻的,她现在需要一个新的成长环境。”
莫帕感激涕零,从此,鹿添就是她心中至高无上的神!
黎明十分,鹿添和莫帕拉着高高、高高的种子布袋,离开了衙田,莫帕怀里抱着一摞厚重的书册。
回到乘风涧天已经大亮,交了差事之后,莫帕也无事可做,两人在岔路口的大榕树底下吃饼。
两个农民打扮的过山风从山上下来,背扛锄头和铁锹,看着吃早饭的两个人。
“你们两个一会儿有事吗?”
正是好于表现期的莫帕不等鹿添开口,抢先回答:“没有!”
鹿添赶紧补充:“我们刚出去买了种子回来,还没睡觉。”
两位前辈笑了笑,没有强行要求他们,只是嘱咐一句:“行,你们也辛苦了,有空来地里帮忙啊!”
莫帕恨不得马上就去,否则不能表现自己的优秀,最终还是被鹿添送回了家。
一觉醒来,已经到了中午,鹿添从自己房间出来,看到青云回来,两腿都是泥。
他精力还十分充沛:“甜甜,你师姐是真狡猾!喊她回来种地,她说她又进去了!”
鹿添满头疑惑:“进去了?进哪里去了?”
“还能是哪,”青云吐槽道,“靖初侯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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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周盈送回来的信中写了全过程,她也没有想到会那么快,毕竟欲速则不达,尤其是王悬心思敏锐,一个破绽也卖不得,就光是解释她那“一大家子吸血虫”忽然查不到了的事情,还解释了好久,最后用“一大家子都是拐子可能散了”忽悠过去,毕竟她也是被卖进侯府的。
所以,此事她计划是:必须得徐徐图之,徐徐再徐徐。
人算不如天算,王悬没有给她徐徐的机会。
鹿添看信的时候,青云道:“你说,王悬是不是看上我们盈盈了?”
信中说到,王悬在肃伯侯府被抄家时,特地问过山风要了周盈的“卖身契”,过山风当然早早就把那个东西销毁了,对外的口供一直都是:“没看见。”
结果,王悬今早特地带她往户部跑了一趟,给周盈补了一张身份证明,这是为了存录周盈在京期间无罪。
这一份证明对于想要在本地安顿下来的人,或者出行需要路引到其他州府定居的人,都非常重要。
虽然她已经是自由身了,但担保人是王悬,在周盈自立门户之前,名字还得记在靖初侯府户籍册下。
钱是花的王悬的,插队要加钱。
去户部当日正好碰见大皇子,大皇子借太尉的面子和王悬谈判起来,最后从王悬身上要走了一件稀有的西北狼牙玉哨。
不然就要用皇子的身份,卡住周盈的证明补办。
对于旁人来说,大皇子这样的刁难有些小题大做了,然而无论是王悬、周盈还是大皇子本人,都知道,这只是一种彰显权贵势力的常态。
现在周盈欠了王悬十两插队银子,和那一枚狼牙玉哨的市场价——曾经西北番邦大王子喊过最高价:
三座城。
——我抄!
周盈在情报的后面,没有忍住情绪,爆了一句粗口。
“可是师姐什么都没干啊,王悬什么意思?”鹿添接过话茬,“我们也没有想过走这条路去策反他,在军队的时候,美人计对王悬就没有用。”
青云眼神复杂:“万一人家就好这口呢?”
信的最后,周盈又着重交代了一遍,那个大皇子,必须掉块肉!
鹿添收好了信,摩拳擦掌:“是可忍,孰不可忍!”
青云也激动地拍拍土块站起来:“查!”
大皇子一直想要拉拢徐莅,最后才发现自己只是徐莅谋权篡位的一块垫脚石,四年党朋经营把皇帝瞒得死死的,而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是有别人来替他做。
鹿添:“大皇子的母族,高太傅一家。户部户籍司司长是大皇子的亲娘舅,他家里不少小辈爱去红袖坊,用高家贪污受贿的钱来打赏情人……”
青云来了兴致:“事不宜迟,我马上去探!”
高太傅不比肃伯侯一家纨绔,他好歹是一朝太傅,更爱惜名声,再贪也不会做出叛国的事情,自毁门楣。
便是如此,本就人手不足的过山风,不会花心思去盯高家,所以毒巢中有关高太傅的,能用的情报,一点也没有。
这个问题在活过一回的鹿添看来,不是问题。
天气渐渐趋于温暖,空气氤氲潮湿,一席夜雨过后,雷声隆隆滚远,墨色的天幕上,暇月高高挂起。
鹿添忽然很想去看看崔岳,于是偷偷翻进了虞国公府。
世子院的风亭下,一盏灯火莹莹,照亮一圆石桌足以。
鹿添无声走近,却闻到了淡淡的酒香:“你居然一个人喝上酒了。”
“嗯?”崔岳回头,灯火下他的眼眸清亮,“哦,是淡酒,闲来无事,拿出来品一品。”
鹿添没有说话,也没有上前讨酒,只是立在亭柱旁,从晦暗中打量他。
哗啦啦……
一杯又一杯,崔岳喝空了玉壶。
光打在他的眉骨与鼻梁上,一双唇润泽泛光,眼底没有分毫醉意。
一丝春夜清风荡荡吹来,崔岳的长发开始乱勾。
瓷杯嗑上石桌,崔岳终于从自己的世界中醒来。
“甜甜。”
“嗯?”
少年风流,无畏无惧。
崔岳并没有被那个梦吓到,更多了几分探究和好奇:“你所期待的未来,是什么样的?你的未来。”
“我的未来?”鹿添把蛇刀横举身前,缓缓拔刀,格挡下嘉宾二字上,有烛光划过。
风拂过刀刃,拂过刀鞘的细口,带来呜咽的哨声。
她欣赏着刀上流淌的金属光泽,乳虎啸谷,神气飞扬:“或登高台!或落幽冥!”
一道阴影投笼罩着风亭一角,崔岳的手包裹在鹿添握刀柄的手把,轻轻一推。
一声铮鸣过后,刀光敛尽,归入鞘中。
感受到手背上的干燥温热,鹿添一愣,抬眼扬眉。
背着光,崔岳的肩宽轮廓更明显,他的身影在眼前晃动,吐着淡淡的酒气:“太可怕了,有没有温馨平淡一点的愿景?”
“嗯嗯嗯。”鹿添绕开,要往风亭外走,“诚恐寺整顿结束,三月初一,我奉旨去检验视察,日出后,你在城外等我吧?我们去看法会。”
“城外?”崔岳心脏猛地一跳,想到了他被放逐城郊的那两年,“知道了……”
布告一贴,大家都知道了诚恐寺已经换了和尚,人做的错事,和佛祖又有什么关系!
诚恐寺的香火依旧旺盛,三月初一,新方丈要做一场法事,过山风得了消息,令鹿添前去督看。
谷雨前后,夜间多雨,日出之后,气温开始回升。
黝黑骏马驶出城后,停驻在驰道旁的草地上,甩动的马尾被许多细小的飞虫围绕。
崔岳跳下马背,靠在边上等候。
路上行人从驰道经过,都不由得往他身上看去,崔岳骑装弓箭在身,高大挺拔贵气逼人,谁见了不想打他注意。
“那是谁?”从码头过来的外地人会问当地的车夫。
车夫在这条道上跑了许多年头,侧头看一眼:“虞国公府的世子,这两年爱出门打猎跑马,估计是在等人吧!”
又有人问:“他可有婚配了?”
“没听说过……”车夫嘿嘿一笑,“崔家是什么人家?那可是世子,未来的虞国公!配个公主都绰绰有余,你们就别妄想了!”
说着,迎面来了一匹乌黑快马,车夫反应慢了半拍,只看见一抹黑擦车而过。
众人齐刷刷回头,见那马速渐渐慢下来,马背上的是位少女,穿了一身黑衣,背影利落,朝那虞国公世子招手。
世子瞬间露出了一个明亮的笑脸,翻身上马,和黑衣少女并辔而行。
他们看着年纪相当,两匹马一路同行,往寥廓青山踏去。
“那少女是谁家的?”外地人问。
车夫也抓紧时间加速进城:“这倒是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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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恐寺来了许多人,法事在近中午时开始,现在佛殿也来了许多香客。
同样,读书人依旧不少。
“恭喜王兄中榜!”
“同喜同喜!”
“我是来还愿的,求佛祖保佑我的殿试一样顺利!”
“要不是挑错了日子,在进香那天遇到了过山风,说不定我们也能榜上有名。”
“就是说,要不是过山风,还有那个武辽,在佛祖面前大不敬,屡次冲撞,我们也不会被佛祖迁怒!”
王书生上了香,疑惑回头,看到了那一帮考场失利的人,把来还愿的同窗来到一旁,避开他们,小声吐槽:“武辽可是会元,他们也太会自欺欺人了。”
“那不然呢,承认自己学业不精?”
说完,两人偷偷笑起来。
那群人朝佛像毕恭毕敬上了香,骂骂咧咧一顿:“求佛祖保佑,一定不要原谅过山风!”
“我还知道具体的名字,听说那名个过山风的刀上,刻有‘嘉宾’二字。”
“好,那就请佛祖不要饶过‘嘉宾’,弟子给您磕头了!”
跪下磕头之前,他们闭眼说了句:“心诚则灵。”
然后,哐哐哐,一人三个响头。
抬头睁眼时,他们前方多了两双马靴。
还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她念念有词:“求佛祖原谅我。”
她把三柱香插到新增的香台里,侧头对旁人道:“心诚则灵,现在佛祖肯定原谅我了。”
一旁的少年忍俊不禁,也跟着上了柱香:“那我也来试试,要不灵怎么办?”
少女轻快说道:“把佛像搬走,换个道教神来。”
抱佛脚诸生看他们器宇不凡、绫罗加身、非富即贵,敢怒不敢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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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鹿添和崔岳看着那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酸书生灰头土脸离开,相视而笑。
就这点脑子,还是不要走仕途了。
笑过后,崔岳敛神:“‘嘉宾’的名号都传出来了。”
“崔世子和‘嘉宾’来往密切的消息也快传出来了。”鹿添毫不愧疚自己把人拖下水。
崔岳眼眸转动,凑近问:“甜甜,你是不是需要我去做点什么?”
他也丝毫不在意自己会被拉下水。
古刹忽而敲响了钟声,法会要开始了。
崔岳往外走,手腕被扣住,让鹿添拉了回去。
四周人声鼎沸,鹿添抬脚踩在崔岳分开的两脚之间,为了能让崔岳听见,也只让崔岳听见,几乎贴上了他的胸膛上:“别多想,跟着我就好。”
“哈!”头顶上传来崔岳的笑声,他的胸膛也跟着鼓起来,他们还在被人推攘着,鹿添手心下的手腕一转,崔岳反过来抓紧了鹿添,“好霸道啊你。”
霸道吗?鹿添眨眨眼,她还没开始霸道呢。
两人随着人潮向外走去,那名新任的方丈身披袈裟,手拿锡杖,站在坛前,最里面一层围着和尚,其次是受邀而来的是常年来寺中进香的名望人士,靖初侯府老太太也在其中,再外面就是普通香客和看热闹的老百姓。
武僧维持现场秩序,鹿添粗略点一点人头,武僧的人数只有二十来个。
除去被抓走的,应该还有三十多人。
法会结束后,鹿添也把在场的和尚认了个遍。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崔岳晃晃他们还连在一起的手。
“去……”
鹿添的话被人截断,来人是王老太太:“世子。”
她本要去禅房供经文,祈福,远远看见了崔岳,一定要走过来见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