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林像是怕话题断了便干涸,立刻寻一个话头:
“是我告诉的爷爷奶奶,倾倾在家做客,让他们帮帮你。不好意思啊,你都要升学了,还给你添一个麻烦。”
可能是顾及到“麻烦”就在不远处,能听得见,温杞谦打断:“不麻烦。”
本有点尴尬的卢倾倾索性别过头,装作听不见。
林辞林松了一口气:“我还怕你们性格差异很大,难以相处。”
温杞谦望着一直别着后脑勺的卢倾倾,回电话里:“差异大,才互补。”
卢倾倾心中惊异温杞谦语气的笃定。
好意外的回答……
林辞林以为是儿子的托词:“那就好。她很快就开学,住到学校。即使有不愉快,你们也几乎不会再有相处的机会。多谢你这几天的照顾。”
几乎不会再有相处的机会······
卢倾倾眼神有点愣地转过头,发现温杞谦五官的线条都紧绷着。
他盯着卢倾倾,语气也有点点空濛杳冥:“我怎么得罪你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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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吃舌头
其实对卢倾倾来说,一样震惊林辞林的那句“几乎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
但她沉在愣里,没温杞谦反应这样强烈而已······
也是到现在,有了真正的冷漠对比,卢倾倾才发现之前的温杞谦只是话少。
温杞谦声音里的霜挂到脸上,紧绷的下颌线像蓄箭待发的弦。
本来还想说“我也很诧异你妈会这样讲”的卢倾倾,话到嘴边,忽然觉得一旦讲出来,有点不对味儿——
凭什么两个人同时知道的事情,他就可以理直气壮地质问自己,而自己需要给他一个解释!
她还气总是做被通知的那一个呢,不甘。
节奏有时就这样微妙,慢一拍的回答都像弹琴错的那个音节,后面演奏无论怎样完美,听的人总记得那个错符。
卢倾倾在没接住温杞谦质疑的那刻,索性沉默。
这沉默坐实般地让温杞谦以为她压根知道更多,却没告诉他。
信号不好的林辞林在那端断断续续:“喂?杞谦?怎么不讲话了?”
卢倾倾回避温杞谦眼神审视似的,垂眸向他握着的手机。
温杞谦顺着卢倾倾的视线,才重新低头向手机,但视线略不耐烦地瞥向别处——
卢倾倾刚才摘蜗牛壳的墙上。
林辞林不知道这端情绪的激变,还沉浸在视频的惊喜里:
“我看你比过年的时候又瘦一些了,显得成熟了。”
卢倾倾心底哼了一声,成熟个屁!刚才你没听见你儿子问的那句话!像我该了他似的!
温杞谦淡淡应林辞林:“嗯。”
儿子稍微有点回应,林辞林话就多了起来:“我真的没想到,你今天居然能回我视频。”
温杞谦提醒:“一开始你就说过了。”
林辞林立刻有点不知所措。
温杞谦可能也不忍他妈这样,嗓音里挤着耐烦:“你不要担心我,在外地照顾好自己。”
林辞林立刻活跃:“你也是!虽然再说一次会显得特别唠叨,但是我很感谢你今天和我视频。”
温杞谦还算是个人,听了这话,默了一会儿。
母子之间的对话叫卢倾倾听得不落忍,她瞥了温杞谦一眼,这个角度的阳光照在脸上,会放大人面部的不平整。
温杞谦皮肤虽然颇具光泽,但能看到眼下有浅浅的泪沟,是和苹果肌上的笑痕共用的一条。
不挑角度,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
但他此刻的表情沉凛,那条浅浅的印就有了迹。
温杞谦别过头,卢倾倾便无法再细察他脸上的角角落落。
“你保重。”温杞谦声音有点沉哑,忽然轻声:“妈。”
林辞林有明显的不知所措,忙应着,他挂了视频。
温杞谦收起手机,站在树影下很久。
这不是喧嚣的商业区,前面机动车道上依然车辆往往,马路像哗然流动的河,而这棵松树枝桠隔绝出一个闹中静的世界。
他的高,他的挺拔,他薄的背,让他像悬于陡崖上的孤独松树。
温杞谦就那样站着,不知在消化些什么情绪。
似乎,他接家里人的电话,也总是不会多快乐。
卢倾倾就那样望着他的背影——
最终,还是她上前。
可能是出门前领教过他的固执。
也可能是她想起那些漂亮男生,被她不再热情之后,他们会丧丧地跑来朝她“要一个说法”,她应对手段早熟练了。
好久没被“要一个说法”了,手艺有点潮,刚才被他一问,她才出现了卡顿。
于是,卢倾倾上前:“哎!”
拿温杞谦重新练练手。
这混蛋不按套路出牌,没有像小男生们那样一给面子就腆上委屈巴巴的可爱脸。
他甩过冻霜的侧脸,满脸写着“你欠我二五八万”!
“你有什么好这样的!”卢倾倾把眼神瞥向别处,不看他。
驮马的,早知道他不吃哄,直接不给他脸!
“我哪样?”行,他嘴没冻住。
卢倾倾一挥手,指着身后的墙,“刚才你还在那里笑得跟个烂南瓜似的,现在又甩个B······薄——情脸。”
使了使劲儿,也没敢骂出“甩个B脸”。
“那你要走,你也没说。”温杞谦的话踩着卢倾倾话尾就直辗轧了过来。
也许是他语速很快显得过于理直气壮,也许是这话对他俩来说也太“交浅言深”······
卢倾倾觉得脑子一乱,嘴巴解释得很忙:
“咱俩第一次几面,你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质疑我吓到你的同桌,你还为她出头呢······”
这么乱的解释,温杞谦居然听懂了,语速快而坚决:
“我依然记得我对你说的第一句话。绝不是为别人出头的意思。”
“你那时候就质疑我!”
邓雨菲把她误以为变态,朝温杞谦告状,这王八受了邓毛驴挑拨,见面就问她:你刚才吓唬人了?
抄!这仇能记错?!
温杞谦被卢倾倾脸上的愤怒牵扯,他终于表情松动起来。
这可叫胡搅蛮缠身经百战、沾光沾少了都是吃亏的卢倾倾逮住了缝隙,就等他张嘴解释,自投罗网。
果真,温杞谦中了计,语气不再那样过于冰冷:
“我从那时就······”
卢倾倾直接劈断温杞谦的话,气焰旺起来:
“你刚才就质疑我!你就是个耳朵根子软的!别人说什么你都信!信了就来质疑我!你妈说,你找你妈质疑去!我都听懵了!”
温杞谦还是吵架经验少,尤其是被牙花子呲出两米长的猫妖,她汪汪一顿,他脸上归于往日的平静。
脸上化冻了。
这了得?
显然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
卢倾倾发展到叫嚣了:
“我转学我愿意?我跟我爸嚷嚷那晚,就是你去剪头发的时候,不早就听到了?我压根不想转学。就算现在转学,住校不住校,我还什么情况都不知道呢,什么以后见面不见面,到底什么情况啊,都没了解呢!你有病啊,这么大反应?吃错药了你!”
虽然分贝不降,其实思维顺着出口的话,也有点点眉目了······
卢倾倾心底的气焰——有点瘪,眼神就有点飘忽,不再敢直视温杞谦坦然的目光了。
火气烧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脸很红。
还有一些想都不敢想的没头绪······
到最后,卢倾倾嘴里只剩咕哝:“我就算走,不会不跟你讲!还要你查查我的行李箱,省得你觉得我偷你东西!”
温杞谦是个敏觉人,早已觉得自己反应过激。
随着她的一句、一句,他的喉结一提、一提。
半天,他低沉的嗓音从她头顶落下来:“我只是觉得······好好告别,很重要。”
哦······也就是告别的结局是可以接受的,只需要有一个“好态度”。
卢倾倾心头掠过一阵——失望······
她忽然很烦海滨城市的天气,太阳说被云遮挡就阴了天。
阴天不像北京那样黑压,而是有种天海倒置的错觉;
卷来的海风带着一种不合季节的凉爽。
这八月末,不像夏,不像秋,像混沌象限。
余光里,温杞谦朝她转身,她不敢叫他张口——他一旦掌控了主动,总给她惹出一堆没来由的心情。
于是,卢倾倾先大声:“我要吃冰棍儿!”
怕温杞谦的那份执着,怕他一定要说些什么,她斩断所有他可能说话的机会,把手叠在嘴巴上,冲着马路:
“我要吃冰棍儿!要免费的!谁不给我买,我打瘸他!”
温杞谦可能怕被打瘸,带她买冰棍。
卢倾倾在便利店冰柜里只翻到一个绿舌头,她朝温杞谦甩一甩:“你小时候吃过吗?”
温杞谦摇头。
“那这个让给你了,我吃个小学生。”
卢倾倾的发言总是震惊温杞谦,但他还是很淡定地结了账。
卢倾倾都吃上“小学生”了,温杞谦才转过弯:“怪不得你说这是小学生,是造型像。”
惊得卢倾倾转头:“不然呢?你不会连小学生都没吃过?”
“雪糕就只是雪糕,区别只在口味。”他不在乎造型。
卢倾倾教他怎么吃绿舌头,她伸着舌头,“你像这样,舔!别咬!”
“不咬怎么吃?”温杞谦皱着眉心。
“你咬断了绿舌头,就失去了吃它的乐趣!”
一分钟后,温杞谦差点吐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叫“绿舌头”了,冰层化掉,里面一根舌头状的果冻,那种触感让他恶心。
温杞谦忍着恶心,把“绿舌头”扔到垃圾桶。
卢倾倾真受不了他这个动不动喜欢干哕的熊样!
俩人回家的时候,路过小区内的食堂,有人大声喊:“老二!温家老二!”
卢倾倾这两天对“老二”有异常的敏感,眼神精准捕捉到挤在食堂窗口的人群。
那帮戴着食堂白帽子的阿姨朝卢倾倾招手:“你来啊,老二!有好东西给你!”
卢倾倾回头看了温杞谦一眼,他正低头看着她。
不知道这两天他又偷偷长高了,还是不小心走得太近,身高差的影子全压在了她身上,她觉得比任何一次靠近都有压迫感。
“你先回家,我去去就回!”卢倾倾撞上温杞谦的眼神,第一反应是逃。
跑去食堂窗口下,那帮阿姨叫卢倾倾从正门绕进去,好像有话对她讲。
卢倾倾一进食堂后厨,那帮阿姨就拽着她细瞧。
瞧完,品评:“越细瞅越觉得老二和哥哥有些模样上的像!都是白皮肤,高鼻梁,就是你哥没你眼睛大!”
卢倾倾不放过任何一个诋毁温杞谦的机会:“男的要什么大眼睛!”
“对,男的娶个大眼睛的老婆就行。”一个胖阿姨没心没肺接话。
大家都呵斥胖阿姨:“老齐!这叫什么话,人家温杞谦才十七八,什么娶不娶老婆的话!”
一个阿姨塞一坨东西到卢倾倾手里,解释着:
“卤牛舌,尝尝!你都大老远来了,尝尝咱本地的熟食!我听你家楼上邻居说你哥有洁癖,我们不好给他,连汤带卤的怕他嫌弃!”
卢倾倾拿着那包牛舌,心里没底:温杞谦可是刚被绿舌头恶心了,再拿牛舌头刺激他?
老齐见卢倾倾犹豫:“嗐,他不吃你吃!舌头好吃!他妈的等你哥碰到女人了,他一样吃舌头上瘾!”
卢倾倾一抬头,震在原地——
温杞谦正迈脚进来,全听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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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理关系
后厨的门有点低,温杞谦偏斜了下头才进的来。
他和每个人都打招呼,却不热络,很客套。
阿姨们经事多,讪讪朝他回笑,鸟兽散后手里都抓起了东西,显得很忙碌。
本替他尴尬的卢倾倾都要怀疑起老齐阿姨的大声,他到底听没听见?
他进门前与她有短暂的四目相对,明明他脖子还红着,一偏头进门,像是所有尴尬都被甩没了。
“忙完了吗?”温杞谦已经侧身,闪出“你在前”的位置。
他有一种和周围不相融的气质。
卢倾倾不由自主迈到温杞谦的前面,她反应过来后,顿住步子,和给她卤菜的阿姨们道谢。
差点被他自成一体的气质带偏。
阿姨们忙回卢倾倾:“谢啥!你没事儿常来,我们有东西给你吃!大热天的,快回家吹吹冷风去吧。”
等卢倾倾彻底告完别,她身后的那座山动了,黑压压催着她,她只好赶紧离开。
刚出食堂,温杞谦就伸手过来,要帮忙拿着东西。
卢倾倾要递过去,但手到半途又缩回来,笑得讪讪:“卤味有点重,你再干哕了。”
“不会。”
“是牛舌。”
“有袋子隔着。”温杞谦已经接了过去。
可能是秉承着那天开导他的口号“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卢倾倾借机:
“人家阿姨们早就想送你这些卤菜,怕你不喜欢。”
头顶上落下轻的声音:“是你招人喜欢,她们才给你。”
说她招人喜欢?
卢倾倾顿了顿,猛然抬头,他正低头。
正好路过树叶滤过的光斑,卢倾倾忙闪了下眼皮,眼神别向一边,“桉城天气也太不正常,一会儿晴一会儿阴,傍晚了,又要出太阳。一出太阳就没风,忽然热起来。”
她趁机离他远一些。
——他总是有些时刻突兀、细想起来又······怪符合逻辑的话。
反正离远些好!
还不到乘凉的人群那,就已经有朝卢倾倾摇蒲扇的了,高声招呼:
“回来啦?爷爷奶奶不轻易来哦,还没走呐,是吧?”
卢倾倾只回别人的第一句:“回来啦。”
反正承认他爷奶是自己爷奶,怪怪的。
温杞谦朝邻居又是那样不热络但客气地点头。
闪进楼道,卢倾倾回头,远处那帮乘凉的还在伸着脖子看他俩。
卢倾倾朝站在楼梯口等她的温杞谦抱怨:
“他们其实挺好事儿的,咱们过去,不知道又嘀咕些什么,还指指点点。也难怪你不冷不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