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拇指已经捏住了她的主动脉,地上的男人早已疼痛到晕厥。
巫悦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眼前这个人只要稍稍一用力,就能让她全身的血液停止流动。
她突然想起那天两个人在医院里的话。
“我们都是一群被欲望和本能支配的怪物。”
“没有道德感,没有价值观,连任何情绪都不会产生。”
……
“就算是现在,这里也没有任何起伏。”
是啊,归根究底。
他们都是两种不同世界里的生物。
巫悦心底涌出淡淡的哀伤,刚生出的火种慢慢变淡。
鲜活炙热的心脏在男人苍白指尖搏动。
男人早已沉寂在时间里,但女人的时间还在流淌。
两个注定向不同方向行走的灵魂。
“又哭了?”卓星一只手捧着巫悦的脸,轻轻擦去她的眼泪。
“唉。”他喉间发出一阵深深的叹息,然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处,“天果然黑了——”
胸口处的压力突然消失。
眼前的李维突然闭上眼睛,失去意识一样跌在了地上。
巫悦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剧烈喘着气。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李维。
他走了。
不知去了哪里。
或者还在这里,只是没让她看到。
但是——
巫悦捂住已经愈合的伤口,咬牙向小晨他们消失的方向走去。
-
女孩急促的脚步声已经走远。
卓星慢慢显露出身影。
他低头,抬起手,掌心向上。
之前的触感依稀残存在手上。
温热的,跳动的,脆弱的,鲜活的……
活着的人的心脏。
她的心脏。
卓星的手就着这样的姿势攥紧,耳边依旧能听到那跳动的心率。
再摸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平静,冰冷,毫无波澜。
一股暴虐的感觉又冲上心头。
他们不一样。
可他想要她!
想要她的身体!想要她的灵魂!
想要那颗心脏,只为他而跳!
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想要她!
灵魂深处不断传来疯狂的嘶吼,撕扯着卓星的每一寸神经。
吃掉她吧!
融为一体!
与我们融为一体!
这样,她的每一个细胞、每一粒质子,都是你的,你的!
她再也逃不掉,再也不会看着别人!
恶毒又阴暗的想法如同爆发的火山,滚烫的岩浆炙烤着他灵魂的每一寸。
卓星捏捏眉心,面无表情地踩过地上的两个人,向走廊深处走去。
他果然不喜欢黑夜。
-
半小时前,警局审讯室。
已经被处理完伤口的辛白宏坐在审讯椅上。
他的双手被铐着,手指上通红一片都是水泡破掉后暴露出的血肉。
他依旧穿着之前的那身黑色西装,但早已失去了先前的体面,白色衬衫领口上布满了腥臭黏稠的黄脓,偶尔带着缕缕血丝。
那味道比局里的法医解剖室还上头。
审讯桌前的张梅梅忍不住捂鼻子,但奈何自家队长还坐在旁边,她迅速收回手。
“辛白宏你认罪吗?”她绷着小脸斥问。
而被问询的人满脸无辜,“警官,我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我只是拉了王奇一把,并不知道他会死啊。”
“这不构成犯罪吧?”
张梅梅冷哼一声:“你之前还说自己只是过失杀人呢,改口倒还挺快。”
辛白宏嘿嘿一笑:“我那时只是被吓到了而已,谁知道是什么东西杀死的他,我什么都看不见,警官你们看到了吗?”
他说这些话时,嘴角的水泡砰地一下子破了。
张梅梅简直要被这厚颜无耻的人气死,看来这人是想明白了有些事情不能写到档案里。
鬼神杀人?
犯法吗?
不犯!
这时,应高达突然出声:“说说八年前吧,你跟赵鸣响做了什么?”
在听到“赵鸣响”三个字的时候,辛白宏突然脸色一变,但想了想又恢复了镇定:“我不知道应队长你在说什么?”
“那我再说得具体一点,你、赵鸣响,以及死去的那五个人,你们对闫香香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闫香香是我最疼爱的学生,而其他人也同样只是我的学生罢了。”辛白宏倚着靠背,样子很悠然:“应队你要是怀疑的话可以去抓赵鸣响啊。”
他一副你肯定做不到的样子。
而此时,一名小警察走进来,“队长。”
应高达抬头,然后说:“出去谈。”
二人走出去,那名小警察立刻道:“我们去过赵鸣响家里了,但是没见到他人。”
应高达,“他常去的地方看了吗?”
那个小警察沉默了一会儿,“队长,赵副局长说当前辛白宏的事情最重要,不要为了道听途说的消息分散精力。”
他把“赵”字咬得很重。
应高达脸沉下来,一拳狠狠锤在墙上。
“还有一件事,市医院旁有人报警,说好像是目击了一起绑架案。”那警察说。
“继续说。”应高达道。
“受害者是一名女性,目击者说他远远听见那些人要将人送去实验楼。”
应高达:“桐水一中的?”
“应该。目击者看汽车行驶方向是去那里。”
应高达眉眼微沉,“派两人去排查桐水市所有学校的实验楼。其余人跟我去桐水一中!”
说完,他走进屋,关掉摄像机,然后目光灼灼地对着辛白宏说:“辛校长既然看不到那些东西,就陪我去一趟实验楼吧。”
第40章
应高达一字一句将那话说完, 辛白宏立刻闻之色变:“哪个实验楼?”
“桐水一中。”
哗啦——
后者一下子怔坐在椅子上,“我不去!我不去!”
他面色惨白,眼里写满了恐惧。
张梅梅没忍住, 走过去将人拉起来, “校长您怕什么?实验楼里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辛白宏依旧浑身颤抖, 挣扎着拒绝:“你们没有权利带我过去!”
他脸上的水泡因为这个动作被挤破许多。或许是很疼,又或许是很痒,他想伸手去抓,但手铐被握在别人手里,限制了他的行动。
他只能不断哀嚎。
张梅梅冷眼看着他,想起前几天第一次在校长室见这人的模样。谁能想到当时高高在上的一中校长现在沦落成阶下囚了呢?
还是这副惨样。
活该!
解气!
她默默在心里给自家队长比了个大拇指,然后漫不经心道:“啧, 怕什么, 你不是什么都看不到吗?”
说着,她已经将人拉到门口,这个老男人看着壮,其实身子虚得很。
“我劝你乖乖听话, 说不定回来后就给你量刑了呢。”
“当然,前提是你能活着回来的话。”她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应高达沉声:“走吧。”
来到学校, 先到达的一批警察立刻汇报:“我们查到有名保安是保健绑架犯的内应。”
“他交代现在实验楼里不仅只有那名受害女性,还有两名高中生。”
“另外,这次绑架案的主使赵鸣响也进去了。”
应高达沉眉:“是他?”他狠狠吸了一口烟,“正好省得我们去找他了。”
“可是副局那边。”小警察担心。
“我担着!”应高达说。
“是!”
周围警察齐齐敬礼。
“边大师到了吗?”
“已经过去了。”警员回答。
应高达点点头, 拖着还在不断挣扎的辛白宏走了过去。
远远的, 就见实验楼大门打开,边岳一人在一楼大厅摆弄着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同样看见了应高达, 弄完手底下的阵法后,直起身子,对应高达道:“七个了。”
年轻的脸上写满焦虑。
应高达明白,还差三个人。闫香香要是再杀死三个人,可能今天谁都没办法离开这里。
他无言地点点头。
将辛白宏推到应高达跟前,“八个。”
“!”边岳怔愣,他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可是他一直以为这位不苟言笑、沉默寡言的警察队长,是那种恪守原则做事很死板的类型。
只见这个络腮胡队长又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要被调去县里了。”
长长的烟气自他嘴中吐出,“县警察局副局长。”
明升暗降。
到时候就再难插手这件事。
“张梅梅,你带其他队员退出实验楼!”他将烟蒂扔在地上,一脚踩灭,拖着满是绝望的辛白宏,“我跟边大师进去救人。”
张梅梅:“我也去!”
应高达深深看了她一眼,最终无言妥协。
-
这边,巫悦捂着胸口,向小晨离开的方向跑去。
还能追上吗?
她在心中问。
眼前的走廊已经恢复正常,当她靠近楼梯口的时候。
突然听见了小晨的喘息声!
她从扶手的间隙向上望去,在第二层楼梯的台阶上,看见了白色球鞋的一角。
是小晨的鞋子!
但是很快,那道残影便像是老电视卡住的画面一样,在定格一瞬后,便立刻揉碎了色彩消失。
巫悦立刻抬脚向上——
“不要去!”一道男声制止了她。
灰色运动衣的男人从三楼跑上来,“那是它们的世界!”
这个男人很高大,眉眼锋利,鼻梁英挺,上楼梯的时候,隐约可见灰色运动裤下大腿肌肉隆起的轮廓。
很壮!
巫悦记得,他叫边岳,是王小茹的师兄,被警局请来捉鬼的。
他的身后还跟着张梅梅和应队长。
辛白宏正灰头土脸地被他们押在中间。
“怨鬼都有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里世界,普通人进去会很危险!”边岳又说了一遍。
“有两名高中生在里面。”巫悦稍稍安定了一下,迅速跟他们交换情报,“赵鸣响跟一名同伙与他们换了命!”
“八年前赵鸣响应该伙同一帮人在这栋楼里欺负过闫香香,而闫香香的复仇对象很可能是他们两人!”
“小晨很危险!”
边岳听言,“我去救他们,你们赶紧离开。”
巫悦见他拔出背后的铜钱剑。
“带上他。”应队长沉声:“我们定不了的罪,就交给‘它们’吧。”
辛白宏挣扎的手腕几乎快要拧断,“不行!应高达你这是犯法的!你没有权利把我推进鬼窝!”
他喊得歇斯底里。
应高达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冷地说,“我跟你一样,什么都看不见。”
“就像那名死去的老师,你仅仅只是拉了他一把,而我也仅仅是想让你帮忙去救人。”
“仅此而已。”
他一口气说了很多,严肃,又带着微不可察的叹息。
有时候,人类的力量真的很渺小。
渺小,却又坚韧。
“不不,我不去!我不能去!她一定会杀了我的!”辛白宏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抱住应队长的腿,“我认罪,我可以看见的,我是故意拉王奇挡刀的!”
“还有,还有把八年前的事!”
“是赵鸣响他们几个人迷()奸了闫香香!我,我一时鬼迷心窍也……”
“我有证据!赵鸣响喜欢拍下来,不只是闫香香,还有好多人!我都把录像备份下来了!在电脑里,在我的电脑里。我招!我帮你们破案,给我减刑!”
他已经没块好皮的手紧紧拉扯着应队长穿着队服的裤脚。腐红与藏青相撞,眨眼间便狼狈不堪。
应高达只是沉默着。
而辛白宏几乎趴在了地上,灰黑色的泥土粘在他的脸上,浓臭的液体从他皮肤上流出。
“……是我事后威胁闫香香,逼得她跳楼自杀,可这都是赵鸣响指使的啊!”
“你不能把我推进去,不要把我推进去,闫香香一定会让我生不如死的!”
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地上这个满身是伤的男人,但没有人同情他。
到现在他都在推卸自己的责任。
当老师时,把最敬重她的学生玷污,是鬼迷心窍?
事发后,为了逃脱惩罚,拿那孩子唯一的母亲威胁,是受人指使?
他没有错?
巫悦忍不住狠狠踢他一脚。
她甚至觉得,以人类的方式惩罚这人会让他死得太轻松了。
也许上天也是这么想的。
一只灰蛾落在了他的身上,翅膀颤动间,四周的环境陡然一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