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没交代,倒是有劳杜当家您,特地跑这么远来...”
“不劳烦,这么大的事儿,我总是要亲自安排一番,才能放心不是?”
杜淮宴话语含笑,轻快道,“哦,言归正传,沈二的意思,不希望任何人知晓弟妹在我那儿,故而,怕是要弟妹,受些委屈了。”
苏黛纤眉轻挑,迟疑问道,“杜当家,不妨直说。”
杜淮宴乌润眼眸笑眯,姿态清贵矜雅,语声徐徐。
“不瞒弟妹,潞城虽是我杜府的地盘儿,大权也尽在我掌握,只是到底有许多人眼红,藏在暗处等着绊我跟头,尤其是我那两个兄弟。”
“我若要护你周全,势必得留你在我身边,唯有杜府之内,算得上固若金汤。既如此,需得委屈弟妹,冠个有名无实的身份了。”
苏黛盯着他的眸色渐渐幽沉,眉梢隐隐抽搐。
杜淮宴目不能视,自然也瞧不见她这番脸色,自顾自继续说着。
“弟妹千万莫要误会,此乃杜某人能想到的万全之法,如此,你才能在我府中名正言顺的养胎,我也无需遮遮掩掩,反倒容易引人猜忌,旁生枝节。”
“弟妹是通透人,相信心中自能衡量益弊,可是?”
苏黛樱红唇瓣浅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唇。
心知杜淮宴既然已经提出来了,自然也是决定好了的,与她好商好量一番作态,不过是为了彰显自己高洁的风骨。
只是不管如何,她依然觉得这法子,分明有杜淮宴故意恶作剧的成分在里头。
偏偏又挑不出哪里不对...
默了默,苏黛浅提口气,稳声缓语说道:
“杜当家这番苦心,我自是能理解,只不过,怕是二爷那边...”
“沈二那边,我自然也会亲自与他解释,相信他知道了,也会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
苏黛,“......”
看来当初在雾城,有求于他们的时候,杜淮宴是在沈顷那儿受了不少憋屈吧?
所以今日反过来了,他总算找到机会,暗戳戳回馈沈顷了。
眼下有求于人,之后还要寄人篱下。
苏黛长吸口气,暗忖‘万事忍为上策’。
她抿抿唇,继而扯出抹笑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于是,苏黛收拾了行李,便随着杜淮宴离开了湖城。
赶了一夜路,在第二日卯时,抵达了杜家所在的潞城。
潞城是泊省内最靠东的城池,这里的街道修葺比雾城还要宽敞,且条条路径横平竖直,东西相通,南北向见,门市与铺面也整齐简洁,瞧着十分舒适。
没有如雾城的街道那样,蜿蜒而行,七扭八拐,还时不时出现一处斜切交错的六岔口路。
洋车自城西门驶入,直行不过一刻钟,就拐进了一处白墙青瓦的大宅院内。
车子在敞亮的敞庭里停稳,苏黛正自车窗里打量着院子和回廊,车门便被人打开。
青鹞低头看她,轻声提醒,“奶奶,下车吧。”
苏黛眼睫半压,扶着她的手自车内下来,还没站稳,就被整齐划一震天动地的见礼声给惊了一下。
“恭迎家主回府!”
苏黛与青鹞相扶着立在车门边,齐齐遁声望去,就见回廊下排列整齐的仆从女婢,粗略算过,足有六七十人。
这场面,比帅府里伺候的下人还多。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前头被杜聪扶着的杜淮宴,温声笑唤:
“苏苏,过来。”
苏黛面皮隐隐抽搐了一番,月眸瞠的溜圆瞪着他,差点儿没被这声‘苏苏’给呕出来。
不止是她。
就是青鹞和刘达刘良三个,都一时面色稍显扭曲,满眼复杂的盯着杜淮宴看。
......
第205章 看我被人难为,在幸灾乐祸?
杜淮宴侧身等了片刻,耳闻没听到动静。
他唇边温润的笑意加深,耐心地又唤了一声,语气比先头还要温柔。
“苏苏,别怕,过来吧,让他们见见你。”
眼见这满院子几十号人,视线都似有若无地盯着她打量。
苏黛咽下喉间的呕意,硬着头皮,一手被青鹞搀扶着,迈开步子挪上前。
等她立在杜淮宴身边,杜淮宴面上的笑容便更真切几分,不过他倒是没演上头,对苏黛做出更亲昵的举止,而是微偏头又唤了个人。
“林叔,你来。”
立在一众仆从前的那位头发斑白的老爷子,便连忙垂着手上前几步。
“家主。”
“嗯。”,杜淮宴温声缓语问他,“先前让你安排的院子,可都安置好了?”
苏黛立的端正,闻言视线看向林叔,不期然就瞧见这老管家,似是眼神似有若无的在打量她肚子。
她抿抿唇,生生忍住了想抬手掩腹的举止。
林叔只低着头打量了两眼,便飞快的收回视线,接着毕恭毕敬地微微躬身,回着自家家主的话。
“回家主,老奴都安排好了,院子里小厨房也指派了厨娘,下头伺候的婆子,也都是懂生养调理的,必定能照顾好...照顾好这位姑娘。”
杜淮宴沉凝着嗯了一声,再开口时,声调稍稍扬高了些,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
“自今日起,苏苏便是府中女主人,日后你们见他,如同见我,倘若有人胆敢怠慢无礼,尽数打出去,林叔,绝不姑息任何人。”
“是,家主。”,林叔躬身敬声。
在他之后,其余府中仆从亦异口同声,“是,家主。”
林叔紧接着侧了侧身,抬手示意,神态恭敬,“舟车劳顿,苏夫人定是累了,可要回院子安顿?老奴为您带路。”
苏黛唇边牵出抹淡淡笑弧,尚未开口,身边的杜淮宴已然接声。
“不必,我亲自送苏苏过去,林叔,去忙吧,吩咐下去,这几日府里不见客。”
林叔连忙垂手躬身,“是,家主。”
安置苏黛的汀兰院,与杜淮宴住的清宿院左邻。
除却杜淮宴给她安排的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身份有些恶作剧外,其他的倒真算得上十分周到了,几分用心苏黛都感受的到。
另外,到杜府住下的第二日,她也明白了,昨日杜淮宴为何交代林叔那句,‘这几日府里不见客’。
实则翌日清晨起身,苏黛便饶有兴致的听了场热闹。
彼时,她正自准备坐在堂屋里用早膳,青鹞带着两个侍婢将膳食摆好,便示意两人退下。
屋里没了外人,她勾着脖子向外张望了一眼,继而微微弯腰,悄声道。
“奶奶,杜府当真家大业大人口多,您可知道,昨日杜当家带咱们回来后,可惊动了不少人,听说门房上一大早,都拦回去三波人了。”
苏黛夹着只圆润可爱的蟹黄包,腮帮鼓动着,掀起眼帘看青鹞。
“哪三波人?”
青鹞扳着手指头一一念道,“杜家二爷府上,杜家三爷府上,还有杜当家祖姑母的长孙,唉!第四波人就在前院呢。”
她正数着,伸手指了指门外,“杜家三叔公,亲自来的,辈分大,门房没敢拦,这会儿还在杜当家书房谈话呢。”
苏黛面无波澜地点点头,垂下眼继续用膳,语声轻漫道。
“想也知道,杜淮宴可是杜家家主,他年近三十,死了三房夫人,身边无妾房外室,膝下无一儿半女,这时候突然冒出来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还宣称身怀杜家嫡长房的长孙,这放在谁家,能不炸锅?”
青鹞听她说的如此轻描淡写,不由扯了扯唇,小声嘀咕。
“奶奶,您怎么好似还,事不关己似的呢?”
苏黛纤眉轻挑,不以为然地笑瞥她一眼,“本来也事不关己啊,又不是我非要做什么杜家的‘苏夫人’的?他自己找的麻烦,自己受着呗。”
说着话,半只蟹黄包一口塞进嘴里,她细细咀嚼着,视线眺向门外阳光普照的院景,心情十分不错的笑弯眼眸。
见她如此反应,青鹞忍不住悄悄吐了吐舌头。
这怎么看,自家奶奶都像是幸灾乐祸。
唔,杜当家将跟奶奶的关系编造的如此亲昵,他唤那一声温柔悱恻的‘苏苏’,连她们这些旁观之人都有些受不了,更无论是二爷知道了,心里该多堵得慌?
的确是该让他受点教训的!
这么想着,青鹞心底里对杜当家的那半分愧疚,也瞬间烟消云散。
她转头又出去找了刘良,让他去前头听热闹,然后回来说给奶奶听,好让奶奶高兴高兴。
该说不说,仆随主意。
刘良刘达自然也替自家二爷感到愤懑,这会儿能看杜淮宴犯难,也多少难掩幸灾乐祸。
于是,等杜淮宴解决了跑来训教试探的三叔公,抽出空闲寻到汀兰院的时候。
一跨进院门,就耳闻不远处细细碎碎的低笑交谈声,十分像是在议论什么有趣的事。
他步下没停,殷红薄唇轻掀,温笑开口。
“苏苏在与人议论什么?该不会,是听说我一大早被族人亲戚纠缠,还被三叔公堵在书房里训教,故而幸灾乐祸吧?”
笑声戛然而止。
回廊下,几人齐齐侧头,瞧见杜淮宴和杜聪主仆俩,刘良刘达连忙站直身,板正脸,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姿态。
青鹞则暗自扁嘴,小心扶了苏黛起身。
苏黛原本正惬意地躺在廊下摇椅上,一边吃葡萄,一边听三人笑侃杜淮宴。
这会儿也不得不站起身来,亲自迎下台阶。
她端着娴静笑脸,先是歪头扫了眼院门的方向,等杜淮宴步到近前,才柔柔婉婉轻声细语。
“眼下也没外人,杜当家,还是唤我...”
没等她说完,杜淮宴眉目温润噙笑,和风细雨般打断她,“苏苏,此处已是杜府,我既带你回来,自是心意真挚的,你怎么还与我如此见外?若是被府中院里上上下下的人听到你对我如此拘礼,岂不是以为我强迫于你?旁人会生出许多误会的。”
苏黛上挑的眼尾微不可见地抽了一下,继而呵呵一笑。
心说,你便是提醒我‘隔墙有耳’‘人多眼杂’,也不必把话说的这般绵里藏针吧。
听她笑声干冷,杜淮宴面不改色,继续徐声问她。
“苏苏还未回答我,可是看我被人难为,在悄悄幸灾乐祸吗?”
......
第206章 故事长,我们坐下聊吧
苏黛捏着帕子,闻言轻挑眉梢,纤长睫羽眨了眨,莞尔一笑轻摇头。
“怎么会呢?杜当家...”
“嗯?”,杜淮宴鼻音悠悠,眉宇轻斜。
“家主。”,苏黛识时务的改口,月眸浅弯,“家主想多了,是青鹞在说笑话呢,的确有趣,谁听了都会笑的。”
杜淮宴古井无波的眸子噙笑微眯。
这笑话,怕说的就是他吧?
不过,他也没再继续追究于这个话题,只点了点头,温声接道:
“你如今的确是要让自己心情愉悦,方适宜养胎,喜欢听,日后便让她们多讲一些。”
苏黛皮笑肉不笑,“嗯,好。”
杜淮宴下颌微点,继而面上笑意稍稍敛起,缓声关切,“可用过午膳了?”
苏黛立的端端正正,有问有答。
“用过了。”
“嗯,也没旁的事,不过是今日上午忙于周旋,没得空来看看你,眼下有空,你既已用过膳,今日天色不错,可想到园子里去走走,顺带消消食。”
苏黛打量他温润雅俊的眉目,对上那双黑白分明古井无波的眸子,直觉他并非是想单纯的‘走走,消食’。
于是想了想,回身看了眼青鹞和刘良刘达,而后再转脸笑看杜淮宴。
“原本是想晒一会儿日头,便回房午睡的,既然家主愿意抽空陪同,出去走走消消食,也好。”
杜淮宴唇边弧度扬了扬,继而缓缓侧身,声线朗润道。
“好,那,走吧。”
杜聪如同他的拐杖,引着他径直往院门的方向走去。
苏黛便带着青鹞跟了上去。
几人沿着回廊一路走,苏黛主仆俩亦步亦趋跟在杜淮宴主仆俩身后,左拐右拐了一番,没多一会儿,就停在一处碧湖前。
苏黛跟着杜淮宴驻足廊檐下,隔着一汪不大的碧湖,观望对面那栋朱红两层的阁楼。
烈日当空,阁楼正中的牌匾刻龙飞凤舞的金色字体,曰'明月阁'。
从这牌匾,苏黛不难猜出,这应当是沈大奶奶,杜淮宴的胞妹,杜暖月的闺阁。
她月眸流转,四下打量起来。
湖中锦鲤肥硕,池边垂柳如丝,柳条无声轻荡,柔韧幽幽。
阁楼东侧靠着院墙处,还种植了一丛青竹。
上下两层的回廊竹帘高卷,令透亮的日光能穿窗而过,将内里映的亮堂宽敞。
屋顶翻飞的四个檐角上悬挂着青铜铃,铜铃下配以明黄缎子,被风吹拂时清泠作响悠悠旋转。
此处此景,堪称静中灵秀,雅致幽美。
她正心下赞叹,便听杜淮宴声线温润的开口。
“这是暖月的闺阁,一直为她留着,阁中一应归置,皆与她出嫁前一般无二。”
苏黛侧头看他一眼,没接话。
杜淮宴牵唇笑了笑,垂首问她,“要进去看看吗?”
这人,专程领她过来,总归不是为了让她远远看一眼吧?
苏黛心下翻白眼,也没回答她,径自抬脚,带着青鹞沿廊道往'明月阁'的方向走去。
杜淮宴耳闻脚步声,偏首侧身,在杜聪的搀扶下徐步跟上,温声低语与苏黛说着话。
“她生前经常回来住,许多她用惯的物什,都还搁置在此处。”
苏黛浓睫轻掀,视线悠悠打量着渐行渐近的楼阁,启唇轻语。
“二爷先前可是不曾与杜当家提过?我自小便不钻研自己与生俱来的能力,故而至今也没法自主掌握它。”
“那年我们初遇时,我是凑巧才感知到要你身上要发生的事,当真只是凑巧而已,且我这些年来,回回都是凑巧。”
杜淮宴唇边笑意微淡,片刻后,语声温和道。
“无妨,不试试,怎知你这次,是否还能凑巧呢?”
苏黛拐过廊弯,踏上两道台阶,继而转头扫了他一眼,失笑戏语。
“你到底一点点可能都不放过,可见执念颇深。”
杜淮宴并未接话,他眼睫微阖,唇角淡淡扯了扯。
苏黛也没再看他,只素手轻拎裙裾,提脚准备迈过门栏。
却在此时,杜聪连忙伸手拦了她一眼,恭声提醒道,“夫人,请褪下您足下鞋子。”
苏黛欲要抬腿的动作顿住,满眼诧异轻挑眉梢,转目看向杜淮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