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垂眼，“没什么。”
随即，她将箸子随手撂下，扶案起身，转身往内室走去。
“我累了，你不用进来，下去用膳休息吧。”
青鹞追了两步，语声低促小心询问，“让刘良去请大夫来吧？奶奶您不能不吃东西...”
“我没有胃口。”
苏黛轻轻打断她，扶着门框偏头轻喃，“就这一次，让我歇一夜，明日就好了。”
青鹞立住脚，担心的看着她背影，再没有开口。
苏黛反手将房门推上，而后长吸口气，缓缓吐出来。
靠着门立了半晌，她才提脚走到床榻前，合衣躺下。
这张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置的，躺下后舒适柔软，可比明月阁那张铺了竹席的矮榻令人放松多了。
苏黛阖上眼，这舒适感，渐渐驱散了她身躯里的毛骨悚然。
躺了不知多久，苏黛方觉得心绪彻底放松下来。
她摸索着起身，点亮了屋里落地灯，而后自床柜中翻出纸笔，在妆镜台前落座，准备给沈顷写封信。
「小哥，我不想继续在杜家待下去…」
刚写到此处，钢笔笔尖便颤了颤，随即顿住。
苏黛怔怔看着纸上字眼，好半晌，菱唇浅抿。
最终，按在信纸一角的纤白素手缓缓收拢，将信纸揉成了一团，按在掌下。
杜淮宴说的不错，她小哥或许真的无人可信了。
他既如此安排，定是多方思虑后下的决定。
这时候，她不该给他添乱的。
想到这儿，苏黛缓缓掀起眼睫，看向镜中素丽柔美的面庞。
好半晌，她重新落笔，神情平静的写下：「小哥，我有什么不一样了，我不知道是否跟怀孕有关。
过去我能预兆将会发生的事。
如今，我觉得，我仿佛真的能看到过去。
你说，会跟先前引我入梦的那个人，以及他提到的'阿舒'有关吗？
我只记得，第一次看到过去已经发生过的事，是在有那个人的梦里，黎山，阿舒，古族人。
而在杜家，我通过梦境，看到了第二次过去，是杜暖月的一些过去…」
所以，她真的不止能预判未来，还能知晓前尘吗？
……
第211章 离开你，才是她最想做的事
苏黛彻夜未眠。
是因为心事重重，也是因为不敢入睡。
她担心自己睡着后，会再次梦到旁人。
会梦到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新婚夜那晚，她在梦里，成了阿舒。
明月阁那一觉，她在梦里，是杜暖月。
尽管她意识始终清醒，但她被迫经历了杜暖月曾发生的事，的确是受到了很大的惊吓。
睁着眼到天亮，青鹞来敲门唤起，立在门外，轻声提醒。
“奶奶，您该用膳了。”
苏黛眼睫轻眨，应了一声，撑着手臂坐起身。
青鹞端着盆水推门而入，将铜盆搁在架子上，转眼看向苏黛，等她走近洗漱时，才又开口禀话。
“杜聪来过了，他说，杜当家在明月阁等奶奶。”
苏黛垂着眼浸湿帕子，面上没什么表情，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杜淮宴倒是十分沉得住气，知道逼不得她，就等她想好了自己过去。
净过面，苏黛也没急着去见杜淮宴。
毕竟，身体是自己的。
她端坐在堂屋里，交代刘良将亲笔书信寄给沈顷，而后不疾不徐地用完了早膳，这才领着青鹞漫步出门。
主仆俩在园子里似闲逛般漫步，苏黛迎着明艳温暖的日头晒了片刻，心绪彻底放松下来，这才在临近午时前，往明月阁的方向走去。
明月阁里门窗大开，日光肆意映射在整栋阁楼间，杜淮宴靠坐在堂屋正中的矮几前，面朝着东窗竹丛的方向，面色温淡，眼眸如古井。
苏黛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徐徐踱步，偏头观察着他，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又好似在耐心的等着人。
这人一直温润如玉，清贵矜雅，如翩翩君子。
真看不出来，会做出给人喂药，强逼女子从事的卑鄙之举。
也难怪。
她要是杜暖月，事过后，一定会拿把刀来，捅死这瞎子！
“苏夫人！”
苏黛收回视线，看了眼立在门口躬身见礼的杜聪，随即轻提裙裾，踢下绣花鞋，跨进了门栏，并淡淡丢下一句。
“这里也没外人，你还是称呼我声‘二奶奶’吧。”
杜聪眨眨眼，与青鹞对视一瞬，抿唇未语。
杜淮宴听见动静，侧过头来，温润含笑。
“弟妹。”
倒是挺识趣的。
苏黛心下轻嗤，眼睫耷拉着，轻瞥他一眼，旋即在他对面稳稳落座。
“有话快说吧，我不想在这儿多呆。”
杜淮宴唇边笑意未变，偏头吩咐杜聪，“杜聪，带那位姑娘下去。”
青鹞蹙眉不满，瞪了他一眼，转目看向苏黛，“奶奶？”
苏黛素手搭在桌沿儿上，指尖轻轻叩着拍子，审视了杜淮宴一眼，声线平淡道。
“先下去吧，毕竟有些事，你不好听。”
青鹞抿抿唇，只得垂目应是，跟着杜聪退到了廊外去。
四周静下来，杜淮宴转过脸对着苏黛，缓声说道。
“不是我有话快说，是应该弟妹先说，你让我自昨晚等到现在，也该告诉我，你睡着时，究竟有什么收获？”
苏黛眼尾轻睨他，单手托腮，视线落向院外的碧池和垂柳。
“让你失望了，我没感应到什么杜暖月的魂魄，也没看到有关你们的未来，真要说收获的话，不知道亲眼看着你如何逼她就范的，这件事算不算？”
脑海里浮现自己险些亲身经历的画面，苏黛依然忍不住一阵阵恶寒。
杜淮宴眼睑微瞠，继而缓缓垂下眼。
“弟妹，这件事，我昨日与你提过。”
苏黛头皮一麻，视线凉凉看向他。
“听你这意思，是在质疑我？”
杜淮宴殷红薄唇浅抿出抹笑意，“算不上质疑，我的意思是，兴许是因着我与你提过，你才能在睡着时，毫无防备地情境下，梦到...”
苏黛喉间咽了咽，啪地拍了下桌子。
“少在这儿恶心人！谁有兴致去揣测你如何作那些龌龊事的！若是我受你影响，才出现梦境，那你可有与我说过，是你亲手灌下她掺了药的汤，就发生在洞窗那张矮榻上？”
杜淮宴面上浅薄的笑痕渐渐消散，半压的浓睫轻轻颤了颤。
苏黛眉心浅蹙，目露嫌恶打量他一眼，适时压低声调。
“你可太喜欢在她最爱呆着的地方强迫她了，是吧？”
“杜淮宴，你还有没有人性？”
“你听不到她求你吗？你知不知道她有多绝望？！你一次次摧毁她的意志，磨掉她的棱角，你配她敬你一声‘大哥’吗？！”
杜淮宴眼眶潮红，声线凛厉，“谁要做她大哥！她原本就并非我妹妹！”
苏黛月眸乌沉，半张着嘴，定定盯着他看。
杜淮宴捏紧拳头，失声嗤笑，“她教我的，想要的东西，要说出来，我说了，她一定会让我如愿。”
“从小到大，我跟她说什么，她都能答应我，为我造梦，让我如愿。”
“那时候，我难道不知道梦是假的吗？那又如何？就算是假的，可我也曾拥有跟你们一般无二的世界，我跟你们没什么不同！”
“她答应我一定会让我如愿的，唯有跟她做夫妻这件事，她不肯让我如愿，那我替自己如愿，有何不可？”
“她本来就是我的！”
苏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昨日她耳听杜淮宴轻描淡写的几句，还不觉得杜暖月有多委屈。
但她亲身体会了杜暖月的委屈，便当真觉得，杜淮宴是个疯子了。
她紧紧咬牙，一字一句问他。
“你爱她吗？你在意过她的痛苦，在意过她的绝望吗？”
杜淮宴满目血丝，腮颚线紧绷，“我当然在意...”
苏黛只觉得可笑，摇了摇头，低声冷嘲。
“你真的在意，就不会逼迫她，更不会无视她的意愿，一次次逼迫她。”
杜淮宴唇瓣微抖，冷嗤一声，反问苏黛：
“倘若你要离开沈二，你觉得沈二会放你走吗？”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你不了解男人...”
苏黛疾声厉色打断他，“我致死都不会离开二爷，但是杜暖月选择离开你！！”
杜淮宴面色微白，缄默抿唇。
苏黛看着他瞬间僵白的神态反应，只觉得十分解恨。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不一样。”
她长吸口气，扶案站起身，居高临下睨着杜淮宴。
“你一直坚信她会复活，会回到你身边，是吗？”
“那我告诉你，离开你的掌控，才是她一直以来最想做的事！你若是还有半分的良知，就清醒清醒，别再痴心妄想了。”
话落，苏黛提脚准备离去，却听杜淮宴突然哑声开口。
“你又如何知道，她不爱我呢？”
苏黛脚步顿住，缓缓偏头看向他。
......
第212章 先哄住他再说
杜淮宴殷红薄唇牵了牵，抬起头来，空洞无神的眼眸对着苏黛。
“暖月的秉性，她若心里没我，又怎么可能生下小翊？”
他说着，扶案站起身来，面对着苏黛。
“你根本不懂她，是因为她心中顾虑太多，才不愿纵容我。”
“她要替杜家完成联姻，因为这是祖父和父亲强压在她身上的使命。”
“她知道自己若是顺从我，放纵我，会将我拖下万人唾弃一无所有的泥泞里，杜家有的是人盼着我不得好死。”
“她总是为人着想，但我不需要她替我安排，我只要跟她在一起。”
“她太倔强了，我没有别的法子。”
杜淮宴喉结轻滚，继而唇边牵出抹苦笑，“后来我知道了，她的顾虑还有一条，她早就知道自己没几年可活了...”
“所以她留下小翊，她没法再推开我，只能留下一个念想在这世上，让我受儿子的牵制，没法做出极端赴死的事。”
赴死？
苏黛瞳孔缩了缩，盯着杜淮宴冷白隽逸的眉眼，紧紧抿住唇。
杜淮宴殷红的唇瓣隐隐干涩，默了几秒，哑声开口：
“世人都坚信人死不可复生，一切皆会烟消云散。”
“可我曾与沈二提过，她虽然已逝，但我为何始终坚信她会回来？因为她人不在了，可她曾为我造过的所有梦境，每夜每夜都在重现！”
他上前一步，语声沉重，“你明白吗？并非我自己梦到的，是暖月曾为我造的梦，这让我没法不坚信她还在！她一定会回来！”
苏黛看着他眉眼间的坚毅和固执，睫羽不由轻轻颤动。
这一刻，脑海中，突然便回想起曾引她入梦的那个男人。
那个人曾说过，他有能为人‘留存记忆’的能力。
然后，她想到了更关键的一个节点。
“陈氏。”
杜淮宴闻言，面色微顿，“什么？”
苏黛抬眼看他，“陈氏，你逝去的第三位夫人陈氏，你曾对二爷说过，杜暖月和陈氏是一人，杜暖月曾借陈氏的身体还魂。”
杜淮宴内勾的眼睑微眯，淡着脸没接话。
苏黛月眸流转，审视着他面上神情变化，语声徐徐。
“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杜淮宴面无波澜，依然没出声。
苏黛更加笃定，语气重了几分，“陈氏就是陈氏！根本就没有什么借尸还魂！对不对？！”
她早该想到的，倘若他如此坚信杜暖月会回来，那么怎么可能对陈氏用那么阴狠的手段？
杜暖月能‘借’陈氏的身体还魂一次，未免不能有第二次。
杜淮宴该将陈氏完好的保护起来，以期杜暖月再次附在她身上。
所以，杜淮宴一直在骗他们！
“不错。”，杜淮宴点头。
苏黛眉心紧拧，“杜淮宴！你...”
“我也曾以为真是暖月回来了！”
没等她发作，杜淮宴沉声打断她，“后来我发现我是自欺欺人，陈氏只不过是别人有心培养出来，蒙骗我的，她模仿暖月，妄想呆在我身边，为别人图谋更多，那我只能将计就计，借此反杀，铲除异己。”
苏黛冷笑讽刺，“然后还将计就计蒙骗我们！”
杜淮宴眉梢轻挑，“我若不这么说，能令沈二动心思吗？他又会答应带你来潞城吗？”
“相信我，弟妹，倘若知道这么快沈二就会亲自将你送过来，我也不愿对你们撒这样的谎。”
他说着向前一步，牵唇温笑。
“这也并不重要，总之我们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不是么？”
“你帮我，我也会帮你，你看看，你跟暖月多么相像？你总不会希望之后的轨迹也跟暖月一样吧？”
“退一万步讲，找到能让暖月回来的方法，你也就可以改变自己短寿的命格。”
“你跟沈二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别再纠结那些不重要的事，该将精力放在我们共同的目标上，对不对？”
“弟妹，你是聪明人，别逼我对你动用手段，那样对我们都不好。”
苏黛唇瓣浅抿，因为他的靠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两步。
她垂下眼，心思快速翻涌。
虽然她也很想找到让人‘复生’的法子。
只是现在看来，‘借尸还魂’只是杜淮宴的骗术。
那么‘转世轮回’，又有几分可信，也只能从黎山那个神秘男人那儿寻到答案了。
当务之急，她跟小哥已行‘合配之术’的事，杜淮宴这疯子还不知晓，这事也绝不能让他知晓，难知这疯子会生出什么偏激念头。
如今她寄人篱下，不能跟他对着干。
先哄住他再说。
“我当然会帮你，这是我跟你来到这儿，最主要的目的。”，苏黛平了平心绪，语气也缓和下来，“我只是感受到她的绝望和难过，不能认同你的做法。”
这样说着，苏黛点点头，语声平静。
“你放心，我会帮你。”
杜淮宴勾唇一笑，眉目温润，方才饱含威胁的语态也瞬间改变，看起来十分欣慰。
“我就知道，这样，不如你像昨日一般，留在这儿再歇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