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始终落后杜淮宴一步的苏黛,迟疑了一瞬,上前搭住杜淮宴一只手臂,低语道。
“老奴扶大爷。”
杜淮宴温润含笑,“多谢姑姑。”
宋姑姑没说什么,直将他扶到床榻前,搬了只凳子来,让杜淮宴落座。
正此时,床榻上传来一道苍老的语声,“宴哥儿。”
杜淮宴上身微倾,立即接声,“三叔公,您醒着?”
声线苍老的人笑了两声,缓声问,“人带来了?”
“带来了。”,杜淮宴侧脸唤苏黛,“苏苏,你来。”
苏黛乌澄月眸微闪,这一刻,不知怎么的,就让她回想起第一次在帅府见沈顷,见他病重卧榻即将临终的母亲那一日。
这个念头一起,苏黛心下已然有所感应。
这位三老太爷,是真的病倒了,并非因想见她一面而弄虚作假。
且如当日沈顷的母亲一般,过不了几日,就将大限将至。
收敛心思,她提脚上前,步到杜淮宴身边,偏头看向床榻上的人。
很意外。
清清瘦瘦的一个老爷子,面白无须,苍老的眼眸瞧着精神烁烁,不像个大限将至的病人。
他与苏黛对上眼,先是打量了打量,才牵出抹笑,伸手握住杜淮宴手腕。
“来,扶我起来。”
“三叔公...”
“躺累了,坐一会儿。”
杜淮宴没再劝,连同上前帮忙的宋姑姑一起,扶老爷子在床头靠坐好。
......
第217章 她是故意的,那又如何?
杜三老太爷靠坐好,待到喘平了气,视线笑吟吟再看苏黛,语声和蔼。
“苏苏?”
苏黛月眸沉静望着他,浅绯菱唇淡淡一牵,颔首以礼。
见这姑娘疏疏淡淡,清姿雅致,不卑不亢,杜三老太爷眼底露出几分喜欢来。
“你名讳,就唤苏苏?”
苏黛垂眼看了看杜淮宴,精致下颚轻点,“回三叔公,我唤苏月,过去亲人都唤我乳名‘阿月’,只杜大哥称呼我‘苏苏’。”
她说乳名‘阿月’的时候,杜淮宴搭在膝头的手笃地收紧。
苏黛承认,她是故意的。
但又如何?
杜三老太爷噙笑的眼尾余光,似有若无地扫了眼杜淮宴,又问苏黛。
“多大了?”
“十八。”
“唔,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纪,哪里人?这般年纪,早该许人家了,好些与你一般大的,也都做了娘。”
苏黛又看了看杜淮宴,纤眉轻拧,敛目细语,声线浅缓。
“徽乡人,许过人家,成亲前,未婚夫被征兵的强拉去,就再没回来,也断了消息。”
杜淮宴眉梢隐隐抽动。
可真能诌。
诌的一本正经,跟真事儿似的。
沈二知道他是被征兵的'强拉'走的吗?
杜三老太爷哦了一声,微微点头,“这年头,兵荒马乱的,遇到征兵,家里有壮丁的,是都不好过。”
他叹了一声,又问,“那你就,不等他了?”
苏黛唇瓣浅抿,未等她回答,杜淮宴便语声无奈的插了一句,“三叔公,您何必...”
杜三老太爷唉了一声,“问问怎么了?你怕什么?”
杜淮宴无奈牵唇,“苏苏如今都跟了我,你还问过去那些事,有何意义?这不是令她难堪吗?”
“怎么难堪?”
杜三老太爷不以为然,转眼盯着苏黛,“阿月,你可觉得你的过去,令你难堪?”
他故意唤‘阿月’,像是跟杜淮宴作对似的。
唤完‘阿月’,还略显看戏似的,扫了眼杜淮宴的脸色。
苏黛垂眼,适时的将欲要上扬的唇角压回去,眼睫颤了颤,语声清柔平淡。
“没什么不能提,早前这些,杜大哥也都是知道的。”
“哦?”,杜三老太爷握着手,呵呵笑睨着杜淮宴,“你这小子,唉...”
叹完这声,他又继续跟苏黛唠。
“我看你容色姝丽,也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配我这侄孙倒也不亏,只是你就这么跟了别人,可曾想过,你那未婚夫是否还惦记着你,有朝一日,会回来找你?”
苏黛面色不动,清浅回道。
“自然想过,若他活着,定然会回来找我。”
“嗯~,到那日,你该如此自处呢?”
“时不待我,我已经等过他,总不能把自己一辈子都耽搁下去。”
“再言之,可能太多了,兴许他死了,兴许他已经娶了别人,这都说不准。”
“人总归是要先替自己打算的,倘若真有一日他回来找我,那也已经物是人非,没什么好为难的。”
这番话说的既理智又情薄。
杜淮宴唇角隐隐抽搐。
沈二若是在这里,听见他待若挚宝的女人信誓旦旦说出这番话,怕是一定会气吐血吧?
杜三老太爷审视了眼苏黛清淡无情的眉眼,而后微微侧身,对杜淮宴说道。
“这丫头瞧着挺会为自己打算的,可不像是对你动了心,才跟你回来的。”
苏黛闻言,月眸浅弯,笑意淡淡看向杜淮宴,冷静自持的不像话。
仿佛根本不在意别人如何说,如何看。
杜淮宴听完三叔公的话,也不由牵了牵唇,眉眼间越渐无奈。
“三叔公,我知道。”
“嗯~,你知道?”
杜三老太爷又看苏黛,视线落到她尚且看不出什么的肚子上,反问杜淮宴,“哎哟,这我看不明白了,难不成她肚子里揣的娃,是意外?你在外应酬时喝多了?”
杜淮宴抿抿唇,朝着苏黛侧了侧脸,一副不好开口解释的姿态。
苏黛眼睫轻眨,清浅含笑,柔声替他与杜三老太爷解释。
“杜大哥家世富贵,又生的一表人才,温儒尔雅,三十几上尚未有妻儿是他唯一的遗憾了。”
“我家中已没有亲人,他愿意照顾我,我自然也该回报他。”
“三叔公,这个孩子,是我对他的报答。”
杜三老太爷似乎是被她这番话给惊着了。
“你说,报答?你为他生个孩子,报答他?”
苏黛眉眼温淡,“嗯,眼下,他就很需要这个孩子,不是吗?”
杜三老太爷长吸口气,'哎哟'一声,一脸震惊的看向杜淮宴。
“宴哥儿啊~,你你,那日可不是这么对三叔公说的!你说等她胎象坐稳了,再要谈婚...”
“三叔公!”
杜淮宴一把握住他手,打断了他的话,甚至摇摇头,像是怕他说出什么不能说的话来。
杜三老太爷半张着嘴,将话咽回去,看着杜淮宴,像是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拉了拉,又看向苏黛,“你孩子都有了,难道不该嫁给宴哥儿?”
杜淮宴脸色一僵,缓缓侧过脸,浅叹了一声。
苏黛纤秀眉心浅蹙,看了看他,又看向杜三老太爷,淡声回道。
“这件事,我跟杜大哥已经谈过了,他...”
“好了!”
杜淮宴突然提声打断她,面无表情侧脸叮嘱宋姑姑,“姑姑,你先带苏苏出去吧,我陪三叔公聊一会儿。”
苏黛见状,只得收声。
见宋姑姑上前示意,便对着杜三老太爷屈膝一礼,跟着宋姑姑退了出去。
房门一关上,就听见屋里传来杜三老太爷的一声训斥。
“混账!糊涂不糊涂!”
苏黛面不改色挑了挑眉,跟在宋姑姑身后径直离开。
屋里,杜淮宴抬手捏了捏眉心,语声疲倦。
“三叔公不必为我的事费心,好好安养身体...”
“屁话~!”
杜三老太爷抬手拍了他一巴掌,气的直呼哧,“臭小子!她孩子都愿意给你生,哪有不答应嫁给你的到底?你那日纯属胡诌糊弄我,我问你,是因为名分贵贱是不是?”
杜淮宴心口憋得生疼,简直被苏黛这出其不意地招式给堵蒙了,干脆垂着眼没接话,让三叔公自己瞎猜胡猜去。
然而他沉默不语,杜三老太爷心里更确信了!
“你啊你!我告诉你,她一点儿都不像你心里搁不下的那个人!长得丁点儿都不像!”
杜淮宴眼睫低敛,心说,他何尝不知?
......
第218章 糊弄人
三叔公训了一句,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是,长得不像没关系,反正你也瞧不见!”
杜淮宴,“......”
“就是,就是神态气质,略略像那么两三分,你就给魔怔了!”
“我起先还以为你总算看开了,准备踏实过日子了,犯些娶妻前珠胎暗结的小错处,也无伤大雅,这下我明白了,合着你小子还在那深坑里没爬上来,还蹲在里头自欺欺人呢!”
杜三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冲他肩上狠捶了两下。
“那你要自欺欺人,就自欺到底!”
“这姑娘看的通透啊,是不是人家要做正妻,你偏不松口?啊?”
杜淮宴闷声听训,一句没接。
“宴哥儿,你就当她是阿月,既然让人家生了孩子,那就娶她为妻又如何?”
“你总归不想让你的孩子没名没分吧?还是你这辈子都不要嫡子了,就要庶出的?你想把你爷爷从祖坟里气出来是不是?!”
杜淮宴面皮隐隐抽搐,双手虚握成拳,徐徐舒了口气,温声回道:
“三叔公,您说的话,我都懂,让苏苏做妾,的确是委屈了她,也委屈了孩子,只是娶她为妻这件事,我还需再考虑考虑...”
杜三老太爷没好气,“考虑?再考虑,孩子都生出来了!”
面上隐隐感觉到被喷溅的口水,杜淮宴额际青筋微突,闭目侧了侧脸。
杜三老太爷看着他直来气,抬手指了指,粗声斥道。
“滚滚滚!想不明白,就别再来了!”
等宋姑姑进来引着杜淮宴离开,杜三老太爷气的脸色白了白,抬手揉着心口,嘴里还念念骂着。
“糊涂玩意儿!”
自杜三老太爷府上出来,苏黛单手支颐靠在一侧车门边,心情甚好的阖目假寐。
身旁的杜淮宴同样阖着眼,只可惜,脸色就没那么好了。
不知多久,他深沉的舒了口气,睁开眼,殷红薄唇轻启,语气没什么情绪。
“我以为苏苏不会做的这么过。”
苏黛纤眉轻挑,嚯地睁开眼,一脸无辜侧目看他。
“哪里做的过了吗?”
杜淮宴下颌线绷紧,侧脸弧度寒凉,再不见过往那个温润如玉的样子。
“那日三叔公来我府上,我曾与他说过,婚事等你胎象坐稳以后,我们再行商谈,可你让他觉着,你压根儿没想嫁于我,且我也没想娶你,这违背了我们先前说好,要情意真挚...”
苏黛轻嘶一声打断他,而后连忙坐直腰身,态度端正的对他解释起来。
“杜当家,我们什么时候说好了?我进院子前请示过你的,我说了,你如何与杜暖月相处的,便如何与我相处,你也认可了的,不是吗?”
杜淮宴牙根儿微咬,沉住气一字一句回道:
“我跟暖月,的确情意相投!”
苏黛月眸中掠过一丝暗笑,双臂环抱,嘴里念念有词。
“哪儿来的情意相投?”
“说好的是你爱恋成痴,爱而不得又无可奈何嘛,你要把我当做杜暖月,但我又的确不是杜暖月呀,你对我也只是自欺欺人装作在意,维系表象而已,没什么错呀。”
“我只是被迫做个替身,尽职尽责陪你维系表象,我有自己的想法,并不与你有什么情谊,这才是常人最真实的一面吧?”
杜淮宴气到失笑,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姿态,“伶牙俐齿!心机...”
苏黛懒得听他说,干脆加快语速,“三叔公要见我,不过也就是想弄清楚,我是不是你找来糊弄人的,肚子里的孩子可当真是你的吗?”
“好啦,你别管我是怎么表现的,他可质疑我腹中怀的并非你的骨肉了吗?”
杜淮宴抿唇蹙眉,缄默不语。
苏黛挑眉嗯了一声,“看吧,没有质疑吧?”
“他现在应该更纠结于如何让你我,一个真心实意愿娶,一个真心实意愿嫁,对不对?”
杜淮宴闭了闭眼,长长舒出口气。
“是纠结于,我何时愿意娶你为妻,而不是纳你做妾,跟你愿不愿意没关系。”
苏黛闻之沉默了两秒,唇角轻扯,“杜当家真是好面子。”
难怪在屋里要打断她,合着是为了在三叔公面前维系自己的颜面。
照她的意思,原本会说,杜淮宴心里有人,不愿给她名分,她也不在意嫁不嫁给他,只要有个容身之地,有人荣养她就成了。
杜淮宴冷冷扯唇,也懒得解释并非他有意引导,而是三叔公自己杜想到这一步的。
他平稳了一下心头的气躁,凉声反击,“这得多亏了苏苏,若是你听我的,假作与我情投意合,就不会闹到最后,大家都不愉快。”
苏黛不以为然轻撇嘴,什么叫都不愉快?
明明她觉得挺愉快的。
心里反驳着,苏黛靠在椅背上,惬意的眯了眯眼,慢条斯理道:
“按照杜当家先前的想法来的话,现在你就不是坐在这儿跟我斗嘴争执,而是该发愁被你的三叔公逼婚了,毕竟他活不了几日了。”
“我可不想嫁给你,假扮的都不行!”
假作与他情投意合?
呵呵,不可能!
她小哥知道了,还不得醋死吗?
杜淮宴心头气焰却因为她这句话瞬间一窒,他偏头对着苏黛,眉眼间神色沉了几分。
“你说什么?”
苏黛单手托腮,视线落在窗外,鼓了鼓腮,漫声回答。
“我说,毕竟他大限将至,若是你娶我一事顺理成章的话,他一定会逼你尽快与我成亲,可若是你我一个不想娶,一个不愿屈就,那就是费些事再等等...”
杜淮宴打断她,“你说三叔公,大限将至?”
苏黛顿了顿,回头看他,“嗯,对啊。”
杜淮宴剑眉缓缓蹙起,“我原以为他只是头疼脑热,借故逼我...”
苏黛挑挑眉梢,摇了摇头,“他的面色与精气神还好,看起来确实像是装病,要么你请个大夫再好好瞧瞧?”
杜淮宴垂眼缄默,好半晌没再出声。
苏黛打量了他两眼,不由开口问道:
“我看三叔公对你倒是挺亲近,就算他突然出事,那生意会交给你的几率,更大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