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原本都已经熄了灯,而今她坐在油灯下,借着摇曳的灯芒细细摸搓着簪子的每一处纹路,心头的郁气已是荡然无存。
这该是他的回礼吧。
这算是,默许了她的心思。
来日方长,她总能钻到他心坎儿里去。
......
沈顷是何时离开雾城去边线的,苏黛并不知道。
他何时会回来,也没人会知道。
但苏黛并不为此食寝不安,那支桃木簪,就像是沈顷留给她的定心符。
而她,正趁着铺子里的生意不忙,琢磨着为沈顷再亲手缝制些衣物。
上次的围巾,是突发奇想,险险糊弄过去的。
以后她可不能再这么不走心了。
她要花费更多的心思,一针一线,亲手缝制最细密精美的软枷。
将沈顷的心,给牢牢困住。
想要钻进他心坎儿里,就要先霸占他的视线。
苏黛觉得她娘说的不对,什么男人会把一个姑娘家的爱慕当做理所应当?
她就不信,当她的痕迹悄悄占满沈顷周围的每一个角落。
他日日看着摸着这些痕迹,心里会烙不下她的印记吗?
......
第12章 沈顷建了栋私宅
入了冬,天气越来越冷。
随着初雪飘落,裁缝铺里的生意总算日渐热络起来。
每年的年前这两个月,苏黛一忙起来,都是没日没夜。
每天铺子关门,都要到子时前后。
偶尔太晚了赶工,她也就和豆蔻直接歇在铺子里,一连几天都顾不上回家。
冯岑月心疼闺女,奈何自己的针线活是真的没有天赋,不帮倒忙都不错了。
于是只能每天往返,给苏黛送一日三餐。
熬到入了腊月,东街书院放了假,苏逢不用再去给孩子们上课,便也带着小竹,每天到铺子里帮忙。
一家子因着裁缝铺的生意忙碌,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临到腊月廿六,一大早,豆蔻带着小竹将最后两件儿袄子给人送去,这一年,才算真正消停下来。
苏逢立在柜案后,拨着算盘对账,间歇抬眼看看在布柜前收拾规整的自家阿姊,眼神闪烁了片刻,斟酌着温声开口。
“阿姊,今日就闭店了,你最近辛苦,明日我陪你...”
话说到一半,半合着的铺子门板突然被敲响。
苏逢噤声看去,一袭军装身形伟岸的汉子,正立在门栏前,笑嘻嘻看着布柜前回头的苏黛。
“苏姑娘,可有空吗?借一步说话。”
苏逢秀俊的眉头蹙了蹙,转脸看向自家阿姊。
苏黛湛黑月眸澄净乌亮,温浅一笑,放下手里的布匹。
“稍等片刻。”
刘良垂手而立,笑着点点头。
苏黛便绕到柜案后,抬手取了挂在落地衣架上的绯色披风,柔声低语交代苏逢。
“布柜你不要整理,等豆蔻和小竹回来整,你们收拾完就先回家,不必特意等我,记得锁好门。”
苏逢满眼忧色,“阿姊,我...”
苏黛系好披风,素手轻拍他的肩,心思已经飘走了。
“好了,有话等我回来再说,记得走的时候锁好门,乖。”
丢下这句话,她脚步轻盈绕过柜案,向着门外走去。
苏逢一手撑在案台上,看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外,顿时无奈的叹了口气。
临近年关,昨夜又下过雪,许多铺子已经关门闭业,街道上人并不多。
路面湿滑,苏黛走的并不快,刘良也只能放慢脚步,跟在她斜后方。
漆黑洋车依然停在铺子斜对面的巷子口,离得近了,刘良快走两步,替她打开车门。
苏黛浅浅呼出一口白雾,弯身准备上车,才发觉车里并没有那个她期盼见到的人。
她身形顿了顿,还是缓缓坐进车里。
直到刘良坐上副驾驶,刘达驶动了车子,她瞳珠微转,才细声问了一句。
“要带我去哪儿?”
刘良笑嘻嘻回头,“就在城东,一会儿便到。”
苏黛眼睫轻眨,浅笑问他:
“城东,什么地方,去做什么呀?”
刘良如实回道,“二爷回来过年,抽空来看姑娘,在城东宅子里等您呢。”
苏黛听罢,唇角已然翘起,心情颇好的与他闲唠起来。
“二爷什么时候在城东置办了宅子,你们俩最近这几个月就住在那儿的?”
刘良嘴刹不住闸,问啥说啥。
“哪儿能啊,宅子是刚置办好的,二爷都没住,我们俩哪儿敢?再说了,我们俩守着苏姑娘,自是住在离您近的地方。”
至于他们俩到底住哪儿,却是一个字没说。
苏黛温浅含笑,偏头看向窗外。
“那样好,我正想过年喊你们来家里一起吃团圆饭呢。”
这次刘良嘿嘿一笑,却是没说什么。
他们俩哪能跟二爷的女人一桌吃饭?闹呢么不是?
他不再接话,苏黛也就没再开口。
她只盯着沿途路径若有所思。
沈顷在鸿运镇置办宅子,这宅子是给她备下的?
还是,他准备时不时来这里小住?
镇子并不大,没一盏茶时间,车子就停在了城东外河道边儿的一处院外。
苏黛从车里下来,环顾一圈儿,只看到漫天雪地里,一栋白墙青瓦的大宅院孤零零伫立着。
宅院前的门楼高阔,门前蹲着两尊石狮子,被冰封的河道就在院门前十几米外,宅院后头,就是一片荒林。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这宅子显然是新建不久的。
苏黛立在院门前,收回打量的视线,眼底难掩错愕。
没记错,这地儿先前伫立的,是镇上唯一的土地庙。
前些月镇上传的沸沸扬扬的,说镇长带人拆了旧土地庙,准备给土地爷新建栋气派些的‘土地庙’。
合着,压根儿没有什么新建的‘土地庙’。
拆了旧的土地庙,是为了给沈顷建栋私宅啊?
委屈土地爷,给沈二爷腾了地儿...
直到跟着刘达和刘良穿过第五道院门,苏黛稍稍镇定下来。
心说,这私宅的占地,可比当初的土地庙大上不知多少倍。
土地爷这次,是真真委屈了。
到了一处月洞门外,刘良和刘达两兄弟一左一右在院门外驻足,含笑示意。
“苏姑娘,您自个儿进去吧。”
苏黛浅浅弯唇,微微颔首,提脚进了院子。
院子里光秃秃,静悄悄地,除却立在廊下的朴淞,再没有一个人影。
“苏姑娘。”
朴淞冲她笑了笑,亲自掀起帘子,等她进去了,才将帘子放下。
屋里升了地龙,许是因着家具物什一应是新作的,故而被热气一熏,满屋子都是清冽的木香。
苏黛环顾一眼,没瞧见人,便自顾抬手解下披风,踱着步子往里走了走,细声唤道。
“二爷?”
很快,西侧偏厅里,就传来一道低沉清缓的男声。
“过来。”
苏黛抿唇一笑,挽着怀里的披风,步履轻盈,向着西边博古架后的葫芦洞门走去。
穿过葫芦洞门,就瞧见里头别有洞天。
靠西墙的满满四列博古架上,摆着形形色色的木雕,下方还有长短不一形状不一的木条和木块。
地面上四处是散落的木屑,有些长条形卷曲如羊毛卷儿,像是新从木板上用刨子推下来的。
而那修挺如松的背影,正立在桌案前,衬衫衣袖高卷,手里不知拿着什么工具,正在对着一块臂长的木头钻研。
苏黛大致扫了一眼,眼底浮现丝丝错愕。
她抿抿唇,倒也没问什么,继而抬脚,踩着一地的木屑,走向立在书案前的人。
“二爷在做什么?”
听见她靠近,沈顷手上动作一顿,这才略略侧身,回头看来。
古色古香的屋子,但书案上却置了两台绿盖电灯。
大白日里,那两盏绿盖电灯还是亮着的,灯光璀目,仿佛将沈顷清隽神朗的面容也点亮了。
许久不见,这一眼惊艳,令苏黛心头猛地一窒。
继而心跳,突然就乱了。
她方才看到沈顷身后…
清风浮动,木香清冽,桃花漫天。
……
第13章 既然沈顷喜欢,她就陪着他喜欢
几月不见,男人俊阔神朗的眉目没有丝毫变化。
那双眼梢上勾的瑞凤眸里,幽黑清漠不含情绪的眸色也依然如旧。
兴许是绿盖电灯的光线弄人,晃了苏黛的眼。
也许是这满室清冽的木香,蒙了她的鼻息。
才令她脑海里突然晃过些画面,再一次萌生异感。
矮窄木屋,门前青石台上的老桃树,满树红线翻飞,和被山风吹的乒呤碰撞的小木牌。
姻缘牌。
“发什么愣?”
男人低沉的嗓音打断苏黛的神游。
苏黛与他对视,眼睫飞快的眨了眨,思绪回笼,她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沈顷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此时一手握着那木条,一手握着只匕首。
匕首的刃锋利至极,正削在木条的一片棱角上。
她压下心头冒出的荒诞感,佯装镇定,随口问道:
“您准备做什么?”
沈顷眼睫微合,举了举手里的东西,淡声问她:
“感兴趣吗?”
苏黛定了定神,浅浅弯唇,上前两步,将自己的披风搭在桌旁围椅上,掀起眼帘,月眸清亮看他。
“我不会,二爷教我吗?”
小姑娘小脸儿素美,唇角浅翘,烁烁眸光里都是跃跃欲试的狡黠,一副玩儿心很重的样子。
沈顷薄唇牵出清浅弧度,将手里的木条和匕首都递给她。
“沿着刻痕削。”
说着顿了顿,低垂的视线在她素白纤巧的小手上落了落,又淡声叮嘱了一句。
“匕首新磨过,刃利,当心别伤了手。”
苏黛掂着手里的木条,这才瞧见上头是提前刻了痕迹的。
她笑的眉眼弯弯,小心翼翼将那条薄薄的木片削下来,嘴里答应着。
“嗯,我知晓了。”
沈顷看她玩儿的认真,动作也小心,便也没再管她,转而捡起刻刀,坐到一旁的围椅上,垂着眼雕琢起来。
于是,这一整个上午,苏黛就留在这间偏厅里,陪着沈顷削木条。
她对这个真的感兴趣吗?
显然并没有。
事实上,苏黛只削了一会儿,便觉得手酸了。
但是沈顷显然很沉浸其中。
不难看出,他正在做的事,是他素日里很喜欢做的。
毕竟如果不喜欢,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在自己住的屋子里,特地腾出这么一处来,放这些木头和木匠用的工具。
既然他喜欢,苏黛以为,自己也该陪着他喜欢才对。
她这个人向来很沉得住气,何况是陪沈顷,那她便更沉得住气了。
直到正午已过,朴淞在门外提醒。
“二爷,该用午膳了。”
苏黛眼睫微颤,缓缓抬眼,看向对面的沈顷。
他微微垂着首,将手里木雕上的碎屑吹去,视线打量着手里那半成品,淡声开口。
“摆吧。”
紧接着,身后的堂屋里便传来了进进出出的动静。
苏黛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舒展了腰肢,站起身,回头从博古架的缝隙里往外看。
沈顷察觉,掀起眼帘看她。
“瞧什么?饿了?”
说着话,他搁下刻刀和木件儿,跟着站起身,抬脚往外走。
苏黛乖觉的跟在他身后,素手交握,摇头回道。
“我来时没瞧见人影,还以为这院子里没人伺候。”
沈顷似是而非笑了一声,微低头穿过葫芦洞门,声线清淡疏懒。
“总不至于喊你来给爷煮饭。”
苏黛眼瞧着朴淞带着两个小厮撤出堂屋,闻言轻轻撇嘴。
见沈顷走到盆架子前,像是准备净手,连忙快走了两步,先将搭在铜盆边上的帕子浸湿了,双手捧给他。
沈顷盯着递到眼前的棉帕,掀起眼帘,神色不明地看了眼苏黛。
继而,他走上前,弯腰将手浸到盆中,声线淡的出奇。
“不用你做这些。”
苏黛闻言,捧着帕子的手低了低,月眸微暗,而后轻抿唇,自己用帕子擦了擦手。
她擦完手,正要将棉帕搭到盆架子上,却在半途,帕子被一只修长大手接了过去。
苏黛,“......”
看着沈顷面无表情地,用她用完的帕子擦干净手上水渍。
她神容复杂,忍不住轻撇他一眼。
这人却仿佛一派寻常,随手将帕子丢在盆子,转身走向饭桌。
“过来用膳。”
苏黛无言抿唇,心中忍不住腹诽一声。
怪人。
腹诽归腹诽,苏黛还是乖乖跟过去,陪着沈顷坐在了饭桌前。
打眼一看,满桌素菜。
素的是真素,油星儿都瞧不见。
苏黛悄悄看了眼沈顷,对方已经捡起箸子,对着绿油油的烧油菜下了手。
于是,苏黛面色沉静,跟着下了箸子。
只是,刚吃了几口,堂屋的帘子一掀,朴淞又进来了。
他手里拎着只食盒,轻巧搁在桌沿儿上,从里头端出一盘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烧鸡,稳稳搁在了离苏黛最近的手边儿。
那位置,沈二爷得伸长了手臂,才够得着。
苏黛下意识抬眼,见朴淞冲她笑了笑,然后默默拎着食盒又出去了。
而后,她咬着箸子,盯着那只烧鸡,陷入了沉思。
显然,沈二爷不可能伸长了手臂,来吃这只鸡。
饭桌上只有两个人,对面的沈二爷很快察觉,掀起眼帘看过来,淡声问道。
“不合胃口?”
苏黛摇摇头,箸头迟疑的点了点那盘子里香喷喷的烧鸡,小声嗫喏。
“这只鸡...”
沈顷看了一眼,眉眼淡淡。
“想吃便吃,摆上桌不是让你看的。”
苏黛眼睫眨了眨,眸子澄净看向他,声线轻细。
“二爷,是不是茹素?”
沈顷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垂下眼径自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