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岑月也不是那等死板讲究的,谁乐意亏待自个儿亲闺女?
闻言,连忙笑应了,喊了豆蔻一起,转身下楼做准备。
青鹞与两人擦肩而过,端了盆热水进门,“姑娘,洗漱吧。”
苏黛嗯了一声,一边招呼全福太太随便坐。
帅府讲究,如今出嫁还专程请全福太太来给新嫁娘上妆的,也都是少数富贵人家了。
平头老百姓,都是自个儿打扮打扮,蒙上盖头拜个天地,也就完事儿了。
既请了全福太太来,这套上妆的步骤自然也有讲究。
苏黛在梳妆镜前一落座,这全福太太嘴里的吉利话就没断,每一步都搭着花样不重叠的喜庆词儿。
别说苏黛和在一旁搭手的青鹞了,就是冯岑月带着豆蔻送早膳进来听了两句,都听得不由嘴角上弯。
屋子里气氛热闹着,苏逢突然上来敲门,探头进来,星眸清亮笑道。
“阿姊,豆奶奶还给你亲手缝了只喜袋,要我送过来,她腿脚不便,就不上来了。”
淮南一带的婚俗,也有许多讲究在里头。
例如新嫁娘的嫁衣内,要在腰间缠两只喜袋,两只喜袋由五彩线滚成的绳相连,一前一后缠在新嫁娘的腰间。
一只喜袋里头装的是五谷与朱砂,另一只里头装的是正反两面的铜镜。
这两样东西,都是为了辟邪镇煞之用。
老一辈里有说,新娘子煞气重,容易被邪祟和不干净的东西侵身。
迎亲之途中,围观之人众多,有八字相冲者若是见到新娘子,便会冲撞她。
新娘子成亲日,出门时和拜堂前,双脚是不沾地的,这过程里最容易被那些东西侵扰。
众说纷纭,反正新婚日新娘子要‘辟邪’,这是不成文的规矩。
冯岑月过去接过五彩绳穿着的两只喜袋,走回来叹息一声。
“这本该是我来做的,可我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绣了两只别提多惨不忍睹了,只能麻烦你豆奶奶了。”
豆蔻赶忙接话道,“奶奶能为小姐做些事,也是心里很安慰的,夫人快别这么说。”
冯岑月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见苏黛发髻绾好了,只差安凤冠,连忙在全福太太的招呼下将早膳亲手端过去。
“快吃,两个红鸡蛋,再喝两口汤,娘问过了,新嫁娘就该吃红鸡蛋。”
苏黛就着她的手匆匆吃下两个,便再咽不下去,连灌了半碗热汤,便由全福太太上前图唇红。
冯岑月紧接着取了嫁衣来,亲手给苏黛穿戴。
喜袋缠在腰间,垂在裙裾外,被嫁衣上身儿的下摆一挡,什么都瞧不见。
冯岑月仔仔细细地将每一颗珍珠扣都系好,再看苏黛精描细绘过绝丽容颜,登时就泪水漫开,哽咽着叮嘱她。
“一会儿出门,让阿逢背你,他也就这点用处了...”
苏黛殷红唇瓣轻扯,也不由眼热,“娘...”
冯岑月连忙抬手给她扇风,加快语速道,“别哭,你可别哭,娘没出息,你可不能跟娘学,哦,对,红伞,红伞你自己撑好了,阿逢背着你都够费力,你可指望不上他那么周到。”
新嫁娘出门头上要举红伞,这也是怕冲撞了喜煞。
苏逢夹在门缝里气笑嘟囔,“娘!我哪儿就那么没用了?阿姊才多少斤称...”
冯岑月气红眼骂他,“去一边儿去!赶明儿就让刘达刘良好好带你练练身子骨,省的你日后连给你阿姊撑场子都没底气!”
苏逢被骂的没脾气,苦哈哈咧了咧嘴,闷着头没吱声。
苏黛破涕为笑,一旁的全福太太直呼,“这就好啦,大喜的日子,就是得笑啊!”
凤冠簪好,苏黛立在落地镜前,黑白分明的月眸悄悄流转,静静注视了片刻。
早春二月天,镜中人眉眼绝丽,肤若暖玉,绾同心髻,搭金凤流苏冠,饱满的额头与面廓耳珠全部展露,仿佛瞬间便脱离了昨日的少女娇态,更添几分明艳端雅。
嫁衣是鹤红云锦贡缎,料子单薄,里外两层,敞袖束领边镶雪珠的上褂,腰身收的纤细若柳,下着金线振翅鸣唳羽凤马面裙。
这一身,抬手举足旋身踱步间,说不出的艳压四方,华丽雍容。
“哎哟~!这真是天生的什么人什么命啊,瞧瞧少夫人通身气韵!”
全福太太夸张的抚掌赞叹,“我跟你们说,不是我吹,上回见着这等风华绝代的新嫁娘,那还是早十年前,本地归淮山亲王管的那会儿,王府娶嫡福晋,那位格格,那可是金贵的皇家珠玉...”
苏黛静静瞧着,有些许走神,耳边全福太太浮夸的恭维声已经听不太清。
她月眸间似蒙了层迷雾,镜中画面恍惚扭曲起来。
苏黛眼睫微阖,再睁眼时,不知怎么的,看清一袭喜袍的沈顷立在她身后,揽着她贴面轻吻,嗓音嘶哑,“我来娶你了...”
“黛黛,黛黛?”,突然被人握住手臂,苏黛豁然眨眼侧头。
“嗯?”
冯岑月对上她眼底尚未来得及敛起的幽黑与恍惚,下意识蹙了蹙眉,“怎么了?”
苏黛浅抿唇,敛目摇头,“没什么...”
是沈顷,又不是沈顷。
这预兆,有什么不一样的...
冯岑月欲言又止,最终顾忌到屋里人多,也就没再多问,只拉她到床边坐下,又招呼了别人都下去歇歇。
大家都以为这是母女俩要说私房话,倒是十分配合,陆续离开屋子带上了门。
冯岑月这才紧紧盯着苏黛看,“怎么了?没事儿吧?又看见什么了?”
苏黛看她这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弯唇笑了笑,柔声开口。
“真的没什么,是沈顷,夫妻间的事,娘你就别打问了。”
冯岑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启唇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砰砰砰’地窜天炮竹声。
这是迎亲的信号,说明帅府那边,沈顷已经出来了。
冯岑月看着刚刚放亮的天色,嘴里念叨着‘这是不是早了呀?’,人就急急奔出了屋。
......
第164章 他得做人上人,她才能真的逍遥自在。
今日沈帅府也是门庭大开,喜庆喧天。
沈二爷的确是出门出早了,但迎亲么,哪个新郎官不着急?
不过他也没早太多,因为这一路上,亲卫兵得了令的,观礼者见喜有份儿。
这一路上既要撒喜糖又要丢赏钱,城中百姓闻风而来,越聚越多,若不是两侧有卫兵持枪守护,怕是这迎亲的喜车都难能前进。
喜车缓速蠕动,进程自然也就磨磨蹭蹭,着实耗费时间。
沈二爷单手支颐靠在车窗边,饶有兴致地欣赏街上众人欢天喜地地笑脸和欢呼,真是前所未有地格外耐心。
开车的朴淞都烦的直想薅头发,频频从室内镜里打量自家二爷的神情。
见他看热闹看的正专注,只得心底暗道一声见鬼,然后长出口气,默默忍下焦躁的情绪。
好在沈二爷看了片刻,也就没了兴致,但也不催朴淞,而是闲的跟他唠起嗑儿来。
“卡着吉时,别晚到了。”
朴淞点头唉了一声,舔舔唇,继续专注于缓速前行。
怎么说呢?晚到是不能够,但早太多,二爷到了那儿也只能干等着,怕是心里也不能多痛快。
唉,做人副官,可太难了。
这厢正心底里自怜自哀,就听沈二爷又开了口。
“你跟你那老姑,都交代好了没有?爷的意思,确定她都能懂了?”
朴淞正了正脸色,语气肯定地保证,“懂了,指定都懂。”
“属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交代的,府里的规矩不能带进岩柏院,咱们奶奶高兴了,舒坦了,她说什么是规矩,便什么是规矩,都听奶奶的。”
“万事,都以奶奶的安危,奶奶的欢喜为重。”
沈二爷沉凝着点了点下颚,“尤其是老夫人那边,私底下暗定的那些规矩,朴妈妈以前也都知道的。”
朴淞唉了一声,“二爷放心,这点属下千叮咛万嘱咐,特特地交代过的,老姑拍着胸脯保证,能应付过余嬷嬷。”
沈二爷十指交叉,搭在膝头,幽幽舒了口气。
大帅这次从边线回来,一是参加他的婚礼,认肯苏黛这个侄媳妇,给她添面子的。
二么,自然也是他推脱巡城的做派,多少惹大帅不快,这是盯着他,无声给他施加些压力,提醒他别太乐不思蜀,大局当前,记得自己身为少帅的职责。
说不定,不等三日回门,大帅就该跟他深谈,催促他赶快动身了。
临行前,为苏黛留下能用的人,这是他目前能做好的一步。
这么想着,沈顷心头徒生几分不耐,蹙眉斜睨着窗外。
如今他倒是真不想做这门子少帅,带着苏黛黛回鸿运镇的宅子,过些平头老百姓的日子,也逍遥自在。
只恐天下大乱,也难容他们一个安定之所。
唯有守住领地,守住雾城,才能为她守住一片乐土。
过往沈顷是不看重权势名利的。
早十年间,他四五岁被送到山上,在山中寺庙清简过活,吃斋茹素,诵经打坐,洗撒打扫,跟人化缘,为人刻姻缘牌。
七八年如一日,跟寺庙里其他的和尚没分别,打从上山的头一天起,他就从没觉得日子苦。
后来被沈家接回来,与人不亲近,左右无信人,跟自小就被人捧着敬着,在军营里长大缕立功勋的沈尧,没得比。
即便是那时候,他也没跟沈尧比,本来也不曾想要争什么。
沈尧重伤病逝,少帅的位子落在他沈顷头上,一样激不起他丝毫的心绪变化。
他这人十分随性的,顺眼了,喜欢了,他就多几分耐心,给个笑脸。
不合眼,不愿听,他也全当没看见,不理睬就是。
真蹬鼻子上脸,杀了就是。
待人随性,做事也一样。
以前大帅沈延交代他做什么,沈顷也就是实在闲的没事可做,人活着没意思,也没道理去死,所以置于什么角色,就做这角色会做该做的事。
做和尚,就吃斋念佛,诵经打坐。
做少帅,不管是杀人放火,还是打家劫舍,亦或是争抢领土,反正他本来也不辨什么善恶。
只如今有了苏黛,便许多事都不同了。
他想她一直在身边,快乐的陪着他,就如同十年前一样,成为他人生黑白景幕中的色彩,让日子过的鲜活一些。
他要守护她,就不能放下权势。
他得做人上人,她才能真的逍遥自在。
车子停到苏家院门外时,沈顷瑞凤眸幽暗,抬眼自车窗里望着二楼紧闭的窗扇。
玻璃窗上贴着一对儿鲜红喜人的喜字,那间屋子里,是他要娶回家相依相守的心上人。
放在昨年深秋之前,都很难想象,他沈顷在不久的将来,有一日,也会迷恋上一个姑娘。
但是老和尚说的没错,情之一字,本就是不可解的。
他想,迷恋因情而生,终归也一样,都是不可解的。
朴淞拉开车门,躬身低声提醒他,“二爷,马上就到吉时了,您快进去接二奶奶啊。”
这怎么的,还愣上神儿了呢?
沈顷眼帘低了低,绯薄唇角牵出笑弧,长腿一迈便下了车。
他身姿硬挺,先是抬起修长大手,整了整腰间革带与军装领扣,这才抬脚,在两列亲卫兵的拥簇下,步伐稳健大步流星的进了院门。
一路闯进堂屋,在楼梯口,堪堪被苏逢带着小竹给拦住。
为了迎合今日的喜日子,苏逢也穿了身陶红色长褂,对上沈顷冷峻的眉眼,一点儿没怯场的抿嘴一笑。
“姐夫,你不能上去,这按照规矩,阿姊得由我背下来,亲自背上车才成。”
苏逢背下来?
挨着‘规矩’俩字儿,沈二爷果真立在台阶下没动。
只是,他剑眉轻挑,打量了眼这高度不算矮的十几层台阶,又打量了眼眼前弱不禁风地小舅子,面上神情不置可否,心下十分不放心。
“你背?你确定?”
苏逢嗯嗯点头,拍着胸脯打包票。
“我来我来,姐夫你放心,就在这儿等着,啊!”,说完兴冲冲的转身,三步两步奔上了台阶。
别说沈二爷面露迟疑之色,便是身后跟着的朴淞和刘达刘良,都忍不住相互对视一眼,先后撇嘴偷笑。
这一会儿小逢爷要是一个撑不住,自己滚下来倒不要紧,再把二奶奶给磕着碰着了,看二爷不折了他的狗腿。
一个个正暗自幸灾乐祸呢,却敏感的察觉一道寒凉戾气直逼脑瓜顶。
三人齐刷刷抬眼,正对上沈二爷面若寒霜的冷脸。
“愣着吃干饭呢?用不用搬两把椅子来,坐着看热闹?”
刘达懵懵然‘啊?’了一声,被刘良一个反肘杵在腰眼儿上,痛地面目扭曲绷住一声‘嗷’喊。
朴淞急促的咳了两声,机灵的当先跨上楼,守在了二楼楼梯口的一侧,军姿立的那个标准,整个背都贴在墙上了。
刘良紧随其后,刘达便是再愚钝,也看明白了。
于是,等苏逢背着苏黛从屋里出来,一路下楼梯时,便瞧见三人一路托着手臂给他借力。
那贴心贴肺的,一副生怕他体力不支,会摔了的架势。
画面说不出的喜感,跟在后头的几人纷纷掩嘴憋笑。
......
第165章 黛黛真美,天香国色都不及你一分风华
沈顷虽是守着规矩没上楼,但他立在台阶下,也是眼睛直盯着苏逢脚下,竟是都没来得及多看他背上的新娘子几眼。
直到苏逢一步站定脚,再看他脸色。
白净秀俊的一小哥,也不知累的还是臊的,反正面色涨红如猪肝儿,快赶上身上这件儿新衣裳的色泽了。
沈顷懒得多打量他,这会儿心思总算都放在他背上的新娘子身上了。
只可惜,新娘子盖着红盖头,瞧不见绝代美丽的容颜,但纤柔身姿和身上金线刺绣雍容华丽的嫁衣,已然能夺尽所有人的风采。
沈顷眼也不眨地盯着红盖头,仿佛能透过那层单薄的喜红色缎料,看到几日不见百般挂念的柔丽眉眼。
他眉目显而易见的柔和下来,唇角也不自觉地扬起朗润笑弧。
正看得入神,被一只手插进来,一只朱木伞柄,塞进新娘子素白如云的柔夷中。
全福太太笑声清亮的嘱咐,“撑喜伞,喜神庇佑,新娘子出门子咯~~!”
苏逢跟着呵声抬脚,一步跨出门栏。
沈顷下意识跟上,骨节分明的白皙大手抬起,握住苏黛手背,顺势接过伞柄,语声低缓沉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