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
苏黛闻声轻轻侧头,浅笑弯眸,乖顺的松开了手。
喜伞落在沈顷手里,稳稳举在苏黛头顶,将她拢在伞盖之下,支撑天地,为她遮风避影。
沈顷轻扫了眼顶上伞盖,瑞凤眸中墨色微淌。
他是她的夫。
为她遮风挡雨,护佑她一世安乐,他该比什么劳什子喜神管用。
将新娘子送上车,沈顷收了红伞搁在她脚边,转身时,向着冯岑月躬身拜了三拜。
冯岑月瞬间泪目,掩着唇撇开脸,点了点头。
沈顷没再停留,绕过车头步到另一侧,开门上车。
洋车在喧天的喜乐与锣鼓声中徐徐驶出巷口,苏家院门外,翘首目送的众人渐渐消失在车窗可观的视线内。
沈顷侧首,牢牢握住苏黛纤白的素手,牵着她的手置于膝头,微倾身,温声低问。
“用早膳没?”
苏黛闻声缓缓转过脸,轻点了点头。
沈顷看着那鲜红的盖头,一时没忍住,伸手去掀。
掀到一半处,被新娘子另一只素白小手拍了一下,伴随着一声娇细的轻斥。
“别动!”
沈二爷手僵在半空,继而讪讪落下,清咳了一声,转过脸看向窗外。
不过他这一试探着掀盖头,倒是令苏黛瞧见了些什么。
视线里出现的石墨色金线镶边的袖口,以及金曜石袖扣,显然与她原本以为的不同。
思及先前在落地镜中看到的景象,那个在身后揽着她的‘沈顷’,一袭大红交颈喜袍,宝石金冠束发。
分明是比旧朝之前,还要古派的扮相。
苏黛心跳声悸乱,不由自主地紧紧反握沈顷的手,语声低促中夹着不易察觉地微慌。
“小哥。”
沈二爷很快回头,盯着红盖头轻挑眉梢,“嗯?怎么?”
盖头的鲜艳,将苏黛绝艳的玉容映红,她纤密卷曲的睫扇微颤,朱红唇瓣嚅喏,语声低细。
“你今日,也穿军装吗?”
沈顷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不过也只一瞬,便抿唇温声解释。
“这可也是为娶亲新备的,与过往那几身儿并不同。”
他身为少帅,娶亲乃是淮南五省的大事,虽然城中管理戒严,但今日到府中庆贺的雾城权贵也不在少数。
如今军阀割据,一地军阀等同于当域土皇帝,军装自是意义不同,堂堂帅府少主,断没有脱下军装的道理。
他没想到,苏黛会特特问这么一句,也并不觉得,苏黛会因此而与他置气。
缓了缓,于是蹙眉柔声低问,“黛黛?你怎么了?”
红盖头下,苏黛眼睫低敛,娇艳欲滴的唇瓣微抿,半晌,才摇头回道。
“晚些时候,我再与小哥细说。”
沈顷眸光深暗,指腹轻揉她白嫩的手背,敛声没再开口。
回府的路早有军队肃清,要比来时快许上许多。
但新娘子下轿还有许多讲究,在司仪的吆喝声中一令一举,等苏黛被扶下车,手里被塞了根红丝缎,身侧也有喜娘搀扶着,被引入了前院正堂。
她视线蒙蔽,一应礼节都是顺着司仪的唱和声完成的。
直到礼成,在院外敞庭里噼里啪啦炸响的鞭炮声中,和众人的喧闹起哄声中,被扶回了院子。
沈二爷的‘岩柏院’今日重兵把守,想趁机跟进来闹洞房以示亲近的来宾,都被毫不留情的拦在院门外。
遣退屋内伺候的人,待到房门关上,沈顷顺手捞起金秤杆儿挑了红盖头。
精描细绘过的绝丽容颜映入眼帘,沈顷眼睑微瞠,心腔处似被什么‘咚’地戳了一下。
苏黛只觉眼前一晃,视线瞬间开阔。
她下意识扫视一眼屋内,视线最后落在眼前之人的面上。
四目相对,看着那双黑白分明乌瞳流转的妙目,沈顷在她浅笑宛然的一声‘小哥’里回神。
他眼睫微眨,单腿屈膝蹲下身,握住苏黛搭在膝头的一双素手,下颚微抬与她对视着,眉梢眼角都溢出笑痕。
“黛黛真美,天香国色都不及你一分风华。”
他不禁抬手轻抚她面颊,倾身凑上前,轻吻她娇艳欲滴的唇瓣。
苏黛浓睫低敛,粉腮渐渐漫延,低柔细语似嗔似喃,“小哥。”
几日不见,她身上芬芳幽香充斥在鼻息间。
沈顷只觉胸腔里悸动之余,还绵绵曼曼散发出灼人的热意,他握住姑娘纤白的颈侧,抑制不住加深吻意。
“小哥...”,苏黛又羞又好笑,连忙抬手将他抵开。
“别闹了,宴席那边还等着你呢。”
沈顷瑞凤眸深处墨色幽淌,视线凝在她面上,沉出口气,似惋似叹。
半晌,他克制着收回手,替苏黛掩了掩金丝流苏下的鬓发,轻捏她精致的小下巴,含笑低语。
“拆了凤冠,你先洗漱歇歇吧,吃些东西,爷很快就回来。”
苏黛月眸浅弯,牵住他军装袖口轻轻扯了扯。
“别喝太多酒,你快些回来,我有话与你说。”
沈顷低声闷笑,又在她面上啄了啄,哑声答应。
“好,很快。”
欲要起身前,又被苏黛拉回去,“等等。”
她随手扯过被撩在一旁的红盖头,将沈顷唇上的殷红唇脂细细擦干净了。
沈顷十分受用,维持着姿势等她擦完,而后才站起身,抬手轻捏她白嫩的面颊。
“好了,爷走了,有事就交代朴妈妈和青鹞。”
“嗯。”
苏黛坐在原位,目送他背影走出房门。
里屋门外,守着一溜的人影,等沈二爷一走,几人便在青鹞和一个穿枣红色裙褂的老妈妈带领下,陆续进了屋。
苏黛视线着重落在那位头发斑白的老妈妈身上,心知,这便是朴妈妈。
......
第166章 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啊。
朴妈妈虽说年纪已大,头发斑白,但她行走间瞧着步伐矫健,身子骨应该十分健朗。
见苏黛盯着她看,朴妈妈略显凌厉的眉眼浮现几分笑意。
“老奴见过奶奶,老奴姓朴,日后便是在岩柏院里伺候奶奶了。”
苏黛莞尔一笑,“我听二爷说了,辛苦朴妈妈。”
对着年纪小,又和善的主子,朴妈妈也难得十分和气。
“奶奶言重,是老奴的福气。”
“这样,让她们伺候奶奶卸下妆面和头钗,另外更衣,一会儿膳食送进来,用过膳,差不多老夫人那边就该来人了。”
朴妈妈说着,视线对上苏黛。
苏黛看着她,轻点下颚,“好。”
一同忙活,等苏黛坐在桌前用膳时,脑子还在回忆沈顷先前说过的话。
她这遭洞房花烛夜,怕是都赶上,过往那些后宫妃嫔给皇帝侍寝了吧?
倒是也难掩好奇,不知道那所谓的助人受孕的‘药丸’‘香汤’‘熏草’什么的,究竟都是什么门道儿。
暗自寻思着,苏黛这顿膳用的心不在焉。
直到听见,守在廊下的侍婢扬声禀报,“奶奶,余嬷嬷和五小姐来了。”
苏黛撂下箸子,正欲站起身,朴妈妈便凑上前来,一手扶她,悄声低语了几句。
“奶奶您坐着,一会儿老奴来接,老奴伺候您服用。”
苏黛眸底掠过丝诧异,不过也没多问,只点了点头,重新落座。
沈环汐一进门,就笑唤一声,“二嫂~!可盼来你了!”
话落,已经扬着笑脸几步凑到了苏黛跟前,亲昵的挽住她手。
这声‘二嫂’喊的调儿尾悠长,逗得屋里众人纷纷失笑。
余嬷嬷在这气氛中上前,示意身后的侍婢将东西递到桌上。
“奶奶在用膳?正巧了,老夫人心疼奶奶,交代老奴来为奶奶送补药,药还热着,奶奶用过膳,趁热服下,好好歇一觉吧。”
她面上神情是苏黛熟悉的慈眉善目,看着这样的余嬷嬷,苏黛就仿佛是看到了沈老夫人亲自来的。
这番话说的轻巧而敷衍,怕是料定了,她不好推辞老夫人的心意,也料定了,她早晚要知道这药的用处,所以也没花心思多解释。
苏黛没开口,看着朴妈妈亲自伸手,将药碗端过来。
药碗递到她嘴边,苏黛下意识地看了眼身边的沈环汐。
小姑娘凤眼儿清明,神色如常,不知道是清不清楚这药的什么用处,亦或是清楚的,但也已经习以为常。
苏黛眼睫颤了颤,转目看向凑到身前的朴妈妈。
朴妈妈眉眼沉稳,一手端了药碗,一手握着汤勺,与苏黛对视一眼,苍老的声线缓缓开口。
“药是苦了些,但苦口良药,老奴伺候奶奶,您一口一口慢慢喝,咽不下去啊,就换口汤润一润。”
徐嬷嬷闻言,含笑点头,“朴妈说的是,奶奶慢慢喝,别浪费。”
药勺递到唇边,苏黛迟疑的张口,朴妈妈垂着眼,手腕轻侧,那勺药沿着她下唇线,直接倒进了朴妈妈另一只衣袖里。
苏黛怔怔眨眼,青鹞已经拿了方帕子也凑过来。
故而从徐嬷嬷的角度,只能看到朴妈妈亲手伺候苏黛喝药,却看不真切她如何动作的。
而沈环汐,也被青鹞挡开了。
当着这么些人做手脚,饶是苏黛心态再好,也有些面色僵硬了。
朴妈妈却是稳的不得了,还像模像样的,中间换了汤碗上来,给苏黛喂两口温汤。
她动作麻利儿轻巧,苏黛看着也十分乖顺。
一碗药汁见了底,朴妈妈将药碗端走,搁回托盘上。
苏黛则接过青鹞递上前的帕子,轻拭唇沿下的药渍,端坐原位,敛着目没出声。
她怎么也没想到,嫁进来的头一天,就亲眼见识了这深宅大院的勾心斗角。
怎么凭生一种,羊入虎穴之感。
真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一个个的,都不是善茬啊。
徐嬷嬷扫了眼见底的药碗,再看看在一袭殷红内裳衬托下,显得格外欺霜赛雪又乖顺柔婉的苏黛,顿时眼底的笑意更真挚了几分。
二奶奶懂眼色,明事理,这最好了,老夫人也能省心不少,不必担心因为她而跟二爷闹生分。
这么想着,她交代朴妈妈将盛了药丸的小瓷瓶收好,又仔细询问了院子里的香汤和药草备没备妥当。
得到答案,便满意一笑,临走前又慈声和气地与苏黛说了两句贴心话。
“女儿家身子骨就是弱,日后奶奶要看重包养,服用些补药总没有坏处,等您平安生下二爷的嫡子,自然就知道其中好处了。”
苏黛唇角牵了牵,笑不入眼底,“我明白,劳烦余嬷嬷了,替我谢谢奶奶,明日一早我再去给她老人家磕头。”
徐嬷嬷笑应了,冲苏黛福了福,便招呼沈环汐离开。
沈环汐眨眨眼,鼓着腮一脸不情愿。
“嬷嬷,我二哥又没回来,我就在这儿陪二嫂说会儿话,不行吗?”
徐嬷嬷噙着笑没松口,“今日二奶奶劳累了,这会儿最好沐浴过,好好歇歇,五小姐明天再来,日后二奶奶天天在府里呢,不差今日。”
沈环汐噘着嘴,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廊下传来一声‘二爷’。
堂屋垂帘一掀,军装笔挺的沈二爷长腿阔步走进来,眉眼淡淡扫了一圈儿屋里的人。
“二爷回来了。”
“二爷。”
“二哥。”,沈环汐当即焉儿了声,连忙挪到了徐嬷嬷身边去。
徐嬷嬷诧异于沈顷回来的这样早,对上他清漠黑沉的视线,连忙笑着解释道。
“老奴奉老夫人的命,来给二奶奶送补药,五小姐正陪着二奶奶说话。”,仔细听,她这语气里还带了两分小心,“二爷既回来了,那五小姐跟老奴,就先离开了。”
沈顷漠然收回视线,提脚往桌前走去。
“嗯,劳烦徐嬷嬷,您慢走。”
苏黛眼瞧着,徐嬷嬷低了低身,拉着沈环汐带着两个侍婢就走了。
沈顷走到她身前,握住她手,眼尾在桌上扫了一眼,看向一旁的朴妈妈。
朴妈妈连忙举了举左手衣袖,从里头抽出一方沉甸甸的棉垫子。
苏黛眼瞧着,那棉垫子细长如臂枕,里头缝了棉花的,塞在朴妈妈深色的宽大袖筒中,竟是也看不大出来。
方才那碗药,大多被朴妈妈喂了衣袖,让这棉花垫子给吸了。
沈顷深沉的眸色微舒,下颚点了点,淡声下令。
“都出去吧。”
屋里伺候的人鱼贯而出,门扉一掩上,沈顷便将苏黛打横抱了起来,往里屋走去。
“也就这头一次,这次糊弄过去了,日后那边不会次次都派人来盯着的。”
但凡不是个傻女人,都明白早点儿生下孩子的好处。
知道这药有益于子嗣,便是一开始心里不舒服,渐渐的也会因为盼孩子盼急了,自己配合的。
沈老夫人深知这个道理,当然不会将这件事上纲上线的安排着。
男人呼吸间浅浅的酒气都扑在苏黛面上,她挽住他脖颈,细声喃语。
“那药丸和香汤呢?还有药草?”
沈顷像是并不放在心上,“朴妈妈能处理,你不用费心这些。”
话落,将怀里的人揉进了红罗帐帏内,抬手扯了军装领扣,等不及俯首吻住她。
......
第167章 预兆:我在黎山等你
窗外霞光漫天,屋内红烛轻曳。
帐帏垂垂,香风拂落。
石墨色军装压着单薄红裳,半落半挂,悬在床沿上。
苏黛一声声唤着‘小哥’,声调婉转幽柔,不知调换了多少种情愫。
直到掺杂了怯弱哽咽,才恍惚听见男人回应。
暴风骤雨渐消,他还不甚心满意足似的,声线嘶哑唤着怀里人,却不等她回过神,就不容置喙地延续了下一场烈战。
苏黛从未被他如此疯狂的欺负过。
直到她娇弱轻颤着,依稀入梦时,男人嘶哑沉柔的声线,还在她耳边和脑海里回旋。
沈顷的语声她不可能分辨不出,但这一次,与过往所听很有不同,熟悉又陌生,似乎是不经意间与她脑海里某根线相勾绕着。
苏黛残存的最后一抹意志,被这缕似曾相识的声线拉扯进梦境里。
'阿舒'
青竹楼院,四方天地,苏黛立在天井中,抬头望天,旋身环顾。
又是梦…
因着有预兆能力,苏黛总能分辨清晰梦境与现实的不同。
往往她能第一时间意识到不对劲的梦境,都是一种预兆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