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用膳，用膳。”
沈老夫人被打断，绷着脸瞪了他一眼，长出口气，没再说什么，只轻声叮嘱苏黛用膳。
苏黛眼睫低敛，心下已经隐隐明白。
因是沈大帅急哧哧的撵沈顷去办差，惹了沈老夫人不快，大概是沈老夫人气的跟沈大帅吵了嘴。
毕竟在老夫人眼里，什么都比不上沈顷尽快为沈家延后要重要。
苏黛神态臻静柔婉，心下未免惋惜。
她真该早点过来的。
好好听听沈老夫人是怎么替她骂沈大帅的，想想都痛快许多。
膳用到一半，沈老夫人憋不住气，语气冷沉的对沈大帅说道。
“少说得每个月，让子顷回来一趟，哪怕是住上两三日也成。”
沈大帅扒拉饭的动作一顿，掀起眼帘看了看默不吭声地苏黛，鼻腔里喷出缕气，皱着眉心开口。
“正事要紧，他也不是孩子了，自己能安排的明白，不用特特地给他下这种令，没个意义。”
沈老夫人撂下碗筷，没好气道，“你告诉我什么有意义？啊？你不如等清明了回宗祠去，跟你老祖宗念叨意义去！”
沈大帅沉了口气，舔舔唇也跟着撂下碗筷，语声沉稳说道。
“我只管他办正事，他房里的私事儿，我做二叔的管不着，母亲您要是非得管，不如直接让人给他送信去，他怎么衡量处理，只要不耽误正事，我绝对不插嘴一个字。”
撂下这句话，沈大帅也不欲再跟沈老夫人争执，干脆起身离席。
临走前，眸色暗晦的扫了眼苏黛，继而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屋里气氛因着沈老夫人和沈大帅几句话，再一次凝滞。
沈老夫人端坐着，面色沉沉呼吸微重，手上佛珠捻的飞快。
众人都老老实实坐着没出声。
好半晌，沈老夫人在徐嬷嬷的搀扶下，徐徐站起身，敛目看向苏黛，缓声招呼她。
“你跟奶奶进来。”
苏黛依言起身，如同上午一般，上前扶着她进了里屋。
徐嬷嬷自外带上门，屋里只余沈老夫人和苏黛两人。
沈老夫人在窗前香妃榻上落座，捻着佛珠打量苏黛，徐声开口：
“难为你，新婚头一日就要跟子顷分开，别看我因为这事与大帅怄火，但大道理也明白，你呢？你懂不懂？”
苏黛捏着帕子垂下眼，下颚轻轻点了点。
“我懂，委屈是难免的，但做沈家的媳妇儿，这点子眼界和心量还是有的，男人终究得以正事为重。”
“奶奶，您放心，我不会绊着二爷的。”
沈老夫人听罢，欣慰点头，又问她，“子顷走前，怎么交代你的？”
苏黛月眸轻眨，瞳眸澄澈，如实回道。
“二爷说，让我安心在府里，等他那边寻得安稳，会派人接我过去。”
沈老夫人听了就笑，看起来心情瞬间不错了。
“我早知道，他喜欢着你呢，既然他心里有盘算，我就不多管闲事了，虽说到时可能接你过去，也不能常住，但守着他一日便是一日，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呢。”
说着握住苏黛的手拍了拍，“如今要紧的，是趁年轻，夫妻多团聚，身子好，多生他几个，有了孩子，便什么都有了。”
“等孩子大了，你便是呆在府里，也就不觉得日子寡淡了。”
苏黛殷红唇角浅浅弯了弯，温顺颔首。
又陪沈老夫人聊了几句，等苏黛从院子里出来，走在回岩柏院的回廊下，四下无人时，才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
孩子，孩子。
即便是盼着他们夫妻相聚，沈老夫人始终最记挂的，也不过是沈家的香火。
她担心的是沈家香火无继，沈顷就在外头出什么事。
沈大帅最上心，是沈系军的地域和权威，只要沈顷能替他办好差事，安定好五省内的局面，甚至击退每一支敌军。
其他的，他都不在意，甚至于沈顷的安危。
大帅夫人和姨太太们依仗的是大帅，跟沈顷就更不相干了。
就连沈环汐，也是因为沈顷是她的亲二哥，她日后出嫁也唯一最能依仗的人，才揣着畏惧和小心，来亲近沈顷。
不怪沈顷与这满府的人都不掏心。
人皆有私心，他本性清寡，又不是善于蝇营交际的人。
苏黛驻足廊下，望着院中已然盛开的几丛迎春藤，眼帘微压，交握垂落的素手，掩在袖中轻轻抚了抚腕上冶红纹圈。
“见过二奶奶。”
她想事想的入神，突听一声低唤行礼，下意识偏头看去。
廊道那头，大帅夫人的近身侍婢柳絮，正躬身垂首，神态恭谨的立在那儿传话。
“不知二奶奶可有空？夫人不午歇，想请二奶奶过去说说话儿。”
苏黛眼睫微眨，难掩诧异。
大帅夫人请她？
缓了两瞬，她弯眸一笑，提脚走上前，“自然有空，不知夫人想与我聊什么？”
柳絮捏着手，侧身让路，腼腆笑着回道。
“奴婢不知，二奶奶去了便知了。”
苏黛笑睨她一眼，没再多问。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大帅夫人能主动找她，倒真是让她猜不透了。
一路到了主院，穿过庭院，苏黛拾阶而上，不经意侧眸，便见东侧那扇角门开着，门那边还守了个大兵。
想是大帅在那边儿，就不知道东头儿住的是二姨太，还是三姨太了。
跨进门栏，苏黛很快收敛思绪，抬眼就见大帅夫人胡满华，立在堂屋西北角的窗洞下。
她手里正拿着手帕，在擦拭一杆红缨枪。
洞窗前的长案上，排列着大小不一的匕首和两把手枪。
即便是跟了沈顷后，苏黛也只在他和身边那些人的腰间枪套里，看见过枪支，她还是第一次见一个女人摆弄这些刀刀枪枪的东西，不由仔细盯着，多看了几眼。
柳絮碎步上前，“夫人，二奶奶请来了。”
胡满华头都没回，鼻腔里随意的‘嗯’了一声，态度极其冷淡。
苏黛也不急，站在不远不近之处看着她忙活。
......
第172章 交心
大帅夫人倒也没让苏黛等多久，将手里的红缨枪擦拭完，将其靠在一旁，便掂着棉帕回头看了苏黛一眼。
她倒是十分坦然，语气生硬地直白开口。
“大帅在东头儿呢，那个排三的惯会哄人，今天我跟她呛呛过，她铁定得吹吹耳边风，你不用多想，我请你来，主要也是为了让他们看的。”
柳絮在旁听了这话，不由慌张地看了眼苏黛，连忙扯了扯胡满华衣袖。
“夫人~...”
胡满华蹙了蹙眉，没理她，扯出衣袖，随手捞起一把匕首，接着擦拭起来，语声不屑接着道。
“一个做妾的，也就是谄媚讨好这点儿本事了，男人就喜欢看她伏低做小矫揉做作，这我管不了。”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又接着道，“不过你是女人，你总不会也吃这一套，看你也是知书达理的，那点子心气儿该有，也不应当自降身份，稀罕跟个姨太太亲近吧？”
柳絮满面愁苦无奈，张了张嘴，一副‘不知道该拿胡满华怎么办’的样子。
苏黛盈盈含笑，听到这儿，心下明白了些。
胡满华就是担心她被三姨太给哄过去了，她又要多一个敌人。
想来能拉下面子请她过来，已经是她傲气心性下极大的让步了。
想等她主动说些拉拢讨好的话，苏黛铁定是别指望。
不过也没什么，她本来也没指望。
想着，她笑了笑，踱步上前，婉声柔语。
“什么身份不身份的？夫人不是讲究那些的人，苏黛也讲究不着，真要能选，苏黛当然更希望与夫人和睦相待。”
胡满华听着，擦匕首的手动作慢下来，偏头斜睨着苏黛，目露探究和不喜，半晌没说话。
苏黛抿唇浅笑，“夫人放心，我这人没什么优点，但就是心明，也事少，我喜静，不爱掺和别人的事，也最怕麻烦了。”
柳絮赶忙又扯了扯胡满华，悄声提醒，“夫人...”
胡满华被她扯翻了，一甩袖子，瞪了她一眼。
“扯扯扯，扯什么扯？我听着呢！”
柳絮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您...”
“哎呀！我知道！”，胡满华语气不耐，丢下手里的帕子，侧身斜睨苏黛，“看你如此理得清轻重，这样，本夫人就提点你几句。”
苏黛素手捏着帕子，姿态温婉，月眸浅弯。
“请夫人指点。”
胡满华转过身，冷着脸瞥了眼立在堂屋门边的朴妈妈，声腔冷淡。
“让你的人回避吧。”
苏黛眼睑轻眨，半丝没犹豫，回头睇了眼朴妈妈。
朴妈妈略略犹豫，最终还是垂着眼退了出去。
见苏黛识趣，胡满华脸色好看了些。
她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踱步往苏黛跟前走去，神态语气皆十分漫不经心。
“听说昨日你进门，老太太派身边的人给你送了东西。”
苏黛瞳眸微闪，敛声未语。
胡满华也没直言说是什么东西，毕竟是沈家的女人，都有这么一遭，彼此间最心知肚明。
她审视了眼苏黛面上神色，继而满不在意地挪步，往一旁的圆桌前走去，拎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据说那些法子，都是祖祖辈辈积攒下来的，是不是真的有效用，恐怕至今也没人说个是非，毕竟这世上，天生就不能生孩子的女人，也只是少数。”
苏黛静心听着，缓缓侧身，视线落在她身上。
“夫人的意思是，那药...”
“我是看你年轻，推己及人，好心提点你，就当做回馈你端的清身份。”，饮尽杯盏中的茶，胡满华也没拿正眼看苏黛，“不过，也兴许老夫人给你的，与当年给我的，不是同一种药，这就得你自己去找个有经验的老大夫寻答案了。”
苏黛瞳珠微缩，试探着轻声开口，“有两种药？”
结合胡满华前后这番话里的意思，苏黛心下难掩怔忪和不解。
“难道夫人多年未孕，是因着...”
‘咚―’
将杯盏随手丢在桌上，胡满华面无表情转过身，冷视苏黛。
“我言尽于此，你可以走了。”
丢下这句话，她没再看苏黛，提脚从苏黛身边擦肩而过，继续走回窗边榻前，捡起棉布，开始擦拭枪支。
苏黛纤眉微拧，“可是为什么呢？老夫人如此看重沈家的子嗣，她怎么可能会插手让夫人无法生育...”
胡满华垂着眼冷笑，“是啊，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很多事早就说不清了，比如真正的秘方是什么？我也很想知道，就想看看你的药是不是真正的秘方。”
她说着，抬头看向窗外，语声更凉了几分。
“再比如，药一直是孟沅珠亲自送来的，她是不是暗地里换过药，故意害我生不出嫡子，如今她人都死了，我也得不到真正的答案了。”
苏黛属实没想到，胡满华和沈顷的母亲孟沅珠，俩妯娌之间，还存着这样的悬疑和芥蒂。
她心下暗暗思索，呢喃轻问。
“那夫人您，又是如何知晓的？”
胡满华缄默不语，好半晌，也没有回头，仿佛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苏黛眸光微闪，几瞬息间，已经有了些许模糊的猜测。
片刻后，她看着胡满华身量微丰却不失端挺的背影，柔声道谢。
“多谢夫人提醒，我会谨而慎之，那药...，若是等寻人看过，有了结果，我会亲自再来，告诉夫人。”
胡满华侧了侧脸，话语淡漠，“不必，她坟上的草都已经冒了头儿，我胡满华最不爱翻旧账，人死灯灭，恩怨皆了。”
“这就如同，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我分辨得清是非，不会迁怒你，更不会主动去算计你。”
苏黛听明白，她的喜恶，都表现在面上。
这或许才是，胡满华跟帅府总是格格不入的真正原因。
这样想着，苏黛觉得，自己更想收拢胡满华了。
她想了想，便笑着开口，“我新婚头一天，二爷被迫舍我离府，留我一人独守空闺，倒是夫人成为第一个与我说真心话的人，苏黛十分感激...”
胡满华拧了拧眉，继续捡起一把匕首擦拭着，语气冷漠。
“完全不必，你赶紧走吧，别在我这儿碍眼，我没工夫听你煽情。”
尽管她语气不太友好，但苏黛一点儿都有着恼。
她眉眼间笑意不变，一派真挚的邀请胡满华。
“来之前，我正自伤春悲秋，担心三日回门儿，我家里人会因着见我独自回去，而为我担心忧虑。”
“如今与夫人交了一番心，苏黛心下竟然十分踏实，夫人，您若是闲来无事，不知后日可愿陪我一同回趟娘家？让我家里人安心倒是其次，夫人也可借这次机会出门走动走动，全当散散心。”
胡满华满眼怔愣，不可思议地回头盯着苏黛看。
“你...你说什么？！”
......
第173章 自娱自乐
苏黛笑的满脸无害，“我来雾城日子也不短了，据我观察，夫人和老夫人都是从不出门子的，人有时候总关在一个地方，看着些碍眼的人，难免心情郁郁烦躁，不如寻机出去走走，心情会好许多。”
柳絮连忙扯着胡满华衣袖，连声应和。
“夫人，二奶奶她说的没错！您是该多出去散散心，您答应吧！”
胡满华唇角微抽，看着苏黛，满眼复杂。
苏黛转身离开，语声轻快，压根儿没给她拒绝的机会。
“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娘那个人，原先是走镖出身，倒是与夫人性情相投，到时见了面，说不定您会觉得相见恨晚呢。”
说话间，苏黛已经掀开垂帘，踏出门栏时，回首相看嫣然一笑。
“那我先回了，晚膳再见，您稍歇一会儿吧。”
自大帅夫人那儿出来，苏黛眼底笑意落下，一路若有所思踱着步子回了岩柏院。
先婆母孟沅珠，是否真的如胡满华所怀疑的，害她不能生育子嗣？
这个问题恐怕无解。
但药是不是有问题？
苏黛不得不重视。
于是，回到屋里便吩咐青鹞取了笔墨来，写了封信，然后交代朴妈妈将徐嬷嬷送来的药丸取出几粒，又喊来青鹞。
“刘达刘良可回府了？”
青鹞接过东西，满眼乌澈，摇头回道，“奴婢没瞧见他们人呢，奶奶您交代，奴婢自去寻他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