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黛颔首，语声轻柔，“话都在信上了，看过后让他们烧掉，药也是，事情办完后要亲自销毁，然后回来当面回我话。”
青鹞点点头，“是，奶奶。”
她一走，屋里只剩朴妈妈和苏黛两人。
苏黛在榻前落座，朴妈妈亲自替她倒了杯茶，“是大帅夫人与奶奶说，老夫人给的药有门道儿？您才派人悄悄去验的？”
苏黛接过茶盏，看着她月眸浅弯，点了点头。
朴妈妈见状浅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万事总有个缘由，奶奶查药，谨慎一些，总没有错，只不过不论结果如何，这事儿得捂住，万不能让老夫人知道。”
“更何况，就算是有什么，那也是上辈的事，与奶奶您是万万不相干的。”
苏黛敛目颔首，“我明白，谢谢妈妈。”
朴妈妈点到为止，便没再说什么。
主仆间的信任与情分，需得经历些事儿才能维立起来，眼下她正是该多做少说的时候。
于是，朴妈妈寻了个由头，便离开了堂屋。
屋里静下来，苏黛一个人独坐了会儿，便起身进了里屋。
进门绕过屏风，视线似下意识地便落在了窗边矮榻上。
先前因两人胡闹了一通而凌乱不堪地矮榻，此时已经被侍婢整理干净。
他人已经走了许久，但屋里四处却都是沈顷的气息。
苏黛月眸流转，四下细细打量着，视线最后停在落地衣架上，衣架一角，挂着扇形琉璃花灯。
那花灯，二月二龙神节那夜买回来的。
眼睫轻眨，苏黛不自觉地菱唇浅翘，总算也找到些事情可做。
这么想着，她举步走到矮榻前，跪在榻边，将一角的箱柜打开，在箱子里捣腾起来。
不一会儿，便翻出两只大小相等的松木雕像来。
两只小像一男一女。
一个是沈顷，一个是她。
瞧着活灵活现地两只小木人儿，苏黛月眸笑弯，一手一只，捏着嗓子自娱自乐起来。
“小哥，你现在走到哪儿了？我好想你呀~”
“嗯，刚出雾城，黛黛，你别太想我，在家要听话。”
“好的~，小哥你放心去吧，我等你回来接我。”
“好，等我。”
玩儿着玩儿着，苏黛被自己逗笑，跪坐在榻上握着两只小木人儿笑了一阵儿。
笑罢，她月眸一亮，又想起什么来。
于是拿着两只小木人儿从矮榻上下来，踢上鞋子，挪到梳妆镜前落座。
“小黛黛，你脸色怎么如此不好？定是太过思念小哥了是不是？你这样可不行，打起精神来，你可是小哥的脸面呀~”
自言自语着，她伸出素白食指挑开梳妆匣子，挑了螺子黛和桃花粉出来。
“来，我替你梳妆打扮一番，你可是沈顷的新娘子，花容月貌怎能辜负呢...”
有了事情可做，苏黛这一整个下午都不再无聊。
她给小木人描完了妆容，依然觉着缺那么点意思，于是又喊了侍婢取来各色颜料，开始‘小苏黛’和‘小沈顷’的衣衫上染颜色。
沈顷雕给她的这对儿小木人，都是松木的原木色，但军装和裙褂的轮廓和纹路清晰可见。
苏黛都不用多犹豫，凭借着多年裁衣对色彩的搭配经验，便将衣裳色泽染得十分搭调。
等一切完工，一对儿小木人并肩立在一处，便更显活灵活现。
苏黛素手交叠，下巴枕在手背上，趴在桌沿儿仔细盯着一对儿小人儿看。
好半晌，她笑弯眼眸，喃喃轻赞。
“小哥的手艺，可真好~”
日后闲来无事，可以让他多雕几对儿的，不同神情和动作的。
到时候她就花些心思染色，将他们全都摆在床头，各式各样的沈顷和苏黛。
只想一想，苏黛就已经满心期待。
这对儿收好，等小哥回来，给他一个惊喜！
当天夜里，将一对儿小人儿摆在床头矮柜上，苏黛抱着沈顷的软枕，竟是也睡得一夜香甜。
翌日一早，给沈老夫人请了安，苏黛刚回到岩柏院，刘达和刘良便回来了。
朴妈妈守在堂屋门外，青鹞留在屋里陪着苏黛，刘良就立在正中回话儿。
“那老陈大夫是自己人，先前还请他去鸿运镇，给奶奶看过诊的，他准保没那个胆子糊弄咱们，他说药是滋补的良药，没什么问题，那就铁定是没问题的。”
“奶奶若是还不放心，那属下安排人乔装成百姓，将药丸拿到其他医馆去，再给看看。”
苏黛闻言眼睫轻掀，下颚摇了摇，缓声柔语。
“不用了，既然没问题，那便先这样吧。”
刘良唉了一声，就要退下。
苏黛又唤住他，“刘良，这事儿不要紧，先别跟小哥说，回头我自己跟他交代。”
“是。”
“嗯，小哥那边若是有了消息，你记着先来告诉我。”
“奶奶放心，一定。”
“有劳你们了。”
“嗨~，属下应该的，那属下先出去了？奶奶有事儿，您再交代？”
“好。”
得了话儿，刘良便转身出了堂屋。
他一走，朴妈妈紧接着掀帘子探身禀话。
“奶奶，柳絮来了。”
苏黛睫羽轻眨，颔首笑语。
“让她进来吧。”
......
第174章 能拿得下沈顷的姑娘，又能是什么善茬子？
柳絮跟着朴妈妈先后进的屋。
她先屈膝行了礼，又看了看朴妈妈和青鹞，眼瞳微转，而后细声禀话。
“给二奶奶请安，夫人说，明日二奶奶回门儿的礼单备好了，方才已经去过老夫人那儿，这会儿让送来，请二奶奶过目。”
朴妈妈接了礼单，上前双手奉给苏黛。
苏黛接过，只粗略的扫了一眼，便将单子递还给朴妈妈，看着柳絮温婉笑道。
“老夫人和夫人都过目了，自然是没什么可改的，我看这礼数备的还有些重呢，是夫人想的周到。”
柳絮闻言连忙腼腆一笑，细声回道：
“夫人说了，本该是二爷陪二奶奶回去的，如今二爷因公事繁忙抽不开身，夫人只好亲自去跟亲家夫人解释一番，礼数周到自是最好，免得因为什么误会再伤了一家人的和气。”
“哦，夫人还交代了，明日一早，她在敞庭等二奶奶，与您一道回娘家。”
这般周到的话，怎么听都不像是胡满华会说的。
苏黛盈盈含笑，定定打量了柳絮几眼，继而颔首应下。
“替我跟夫人道声谢，劳烦她亲自陪我走一趟了。”
柳絮接过朴妈妈递还的礼单，连忙应声躬了躬身。
“是，奴婢一定将话儿带到，二奶奶，那奴婢先行告退。”
苏黛浅笑点头。
朴妈妈送她出去，折返回来时，不等苏黛问，便主动交代道。
“这柳絮也是沈家的家生子，早前帅府还在湖城那会儿，她是跟着大奶奶的，如今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机缘，竟然能升到大帅夫人跟前的大丫鬟。”
苏黛听罢，沉思了几瞬，喃声开口。
“机缘，应当是跟沈翊有关吧。”
至于大帅夫人将沈翊当亲孙子养，她是否知晓沈翊的真实身世，那就未可知了。
不，应当是不知晓的吧。
不然，又怎么会如此防备杜淮宴？
真要知道沈翊不是沈家的血脉，大帅夫人还会这般，视那孩子如眼珠子一样的宝贝着吗？
想到沈翊，又不免想到了杜淮宴。
那个人还没准备离开雾城，如今她小哥又因事离开，他留在这儿，该不会是想寻个时机与她面谈吧？
......
三日回门一大早，苏黛先到沈老夫人院子里请安。
老人家上了年岁，便不怎么爱睡懒觉了，倒是也起了个大早。
苏黛进门时，她正在用膳。
见苏黛来，沈老夫人搁下箸子，招呼她到身边，语声温缓的开口。
“你这孩子就是心软和，她不给你好脸，你还邀她一同回娘家，可要当心，她口直心快的，再说了什么惹亲家母不痛快的话。”
苏黛浅笑盈盈，温软乖巧的样子。
“不会的，夫人肯陪我走一趟，便可见心地也是和善的，我正可借机与夫人走亲近些，奶奶您放心吧，有我在，指定闹不出什么不和睦来。”
沈老夫人瞧着她，面上又笑又无奈。
“行了，你既有心，我自然没道理拦着你们亲近，快去吧，早去早回。”
“唉，奶奶您慢用，孙媳便先走了，回来再给您请安。”
沈老夫人哎哟笑着，摆了摆手。
“哪家的规矩排的那么稠呼？别整天请安请安的，你要是闲了，就过来陪我礼礼佛说说话儿，要是有事儿，就自去忙活，不用按时按点儿的往我这儿跑，小小年纪的，倒是比我们这些老东西还拘的厉害。”
苏黛笑的满目狡黠，语气轻快道：
“奶奶这是嫌我烦了，那我便赶紧走了，孙媳告退。”
说罢扭过身，裙裾翩跌地快步出了堂屋。
沈老夫人眼瞧着，眸底的笑意还没落下来，就抬手指点着苏黛的背影，偏头与徐嬷嬷调侃道。
“我说怎么偏她能让子顷另眼相待，你看她，又通透又活气，该端着时端着，该跳脱了跳脱，指定是给子顷摆弄的不上不下无可奈何，身上是有股子人精气儿吧？”
徐嬷嬷提着箸子给她布菜，听了这话，也笑眯眯回道。
“二爷是冷木了些，身边儿就差这么一活气又通透的人精儿，没事儿了逗他一逗，这叫一物降一物，相好的夫妻俩，大抵脾气性格都互补的。”
沈老夫人笑了两声，悠长的叹了口气，一边挑挑拣拣着用膳，一边语气淡漠的接了一句。
“是啊，你看看老二和他那媳妇儿，就是脾气性格太相像了，才总过不到一处去。”
徐嬷嬷闻言，面上笑意敛了敛，迟疑了几秒，她打量沈老夫人脸色，压低声开口。
“听说大帅昨儿歇在三姨太那儿的，打上回因着二爷喜宴的事儿，您拿三姨太敲打了夫人，三姨太那股子张扬劲儿就还没压下去呢。”
“不是老奴多嘴，昨儿饭桌上虽是夫人不对在先，但三姨太怎么着，也不该这么没规矩，当着新进门儿的二奶奶的面，三姨太这么高的气焰，毕竟是不太好看。”
沈老夫人不置可否地哼笑一声，“那有什么，那院是那院的事儿，子顷两口子跟那院能一样？难不成你以为，子顷那性子，还能再开出朵别的花儿来？”
徐嬷嬷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沈老夫人笑睨她一眼，“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担心子顷媳妇儿日后掌家，对老二的姨太太窝手窝脚不敢招架，再嫡庶乱了体统，是吧？”
徐嬷嬷抿嘴一笑，没再说什么，继续给老夫人布菜。
沈老夫人视线往堂屋门的方向撩了一眼，自接自话。
“多虑了不是？他娶的这个，也是个心上戳了八百个眼儿的，不然也不能忍辱负重的，拉下脸来去哄老二媳妇儿。”
“你且瞧着吧，不用子顷给她搭把手，迟早她都能把那两个做小的，治的服服帖帖。”
能拿得下沈顷的姑娘，又能是什么善茬子？
不过是个扮猪吃虎的罢了。
沈老夫人和徐嬷嬷这边，私下里念叨了一番苏黛。
那边儿，苏黛已经和大帅夫人同乘一辆车，启程往苏家而去。
车子驶出府门，走了没一段儿路，绷着脸的胡满华，便再也忍不住，兀地偏头斜瞪苏黛一眼。
“你总盯着我看什么？能看出朵儿花儿来啊！”
苏黛似是被她这突然的扭头吓了一跳，黑白分明的乌亮月眸先是愣了愣，几秒后，才眨巴眨巴眼回过神来，接着抿抿唇，唇角弯出抹小小的弧度，小心翼翼开口。
“我是...是崇拜夫人，故而情不自禁就...就多看了两眼。”
胡满华眉心揪成了疙瘩，看苏黛的眼神写满了‘你有病’？
“你崇拜我什么？闲的烧是不是？”
苏黛素指卷着帕子，垂下眼，细声喃喃：
“我崇拜夫人，进得深宅内院做掌家主母，又身怀绝技能持枪上战，是真正地巾帼不让须眉...”
胡满华瞳眸怔愣，“......”
“夫人。”
苏黛掀起眼睫，满怀期冀的望着她，小声求问。
“您能不能教教我，怎么使枪？怎么骑马？”
胡满华缄默不语，盯着苏黛看的眸色渐渐深沉。
来了，这绝对是有什么预谋的！
......
第175章 回门儿
胡满华满眼警惕，皱眉打量苏黛，身体下意识地往车门边靠了靠。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二爷不喜欢我学这些。”，苏黛微鼓腮，自说自话，小声嘀咕着，“他是个刻板守旧的，觉得女人就该安居于后宅中，相夫教子贤良淑德，要乖巧听话。”
胡满华闻言，十分不以为然，轻撇嘴看向车窗外，没搭理苏黛。
苏黛看了看她，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接着说道：
“夫人不知道，我外祖父是开镖局的，他从小就疼我，我最喜欢看他舞刀弄枪了，那叫一个英姿飒爽虎虎生风，天底下的真男儿就该是外祖父那样的。”
“那时候我想习武，可我娘不让，爷爷和我爹也不让。”
说到这儿，她惋惜的浅叹一声，语声越渐悠悠。
“我家原先也是平宁城人士，祖父与宫里的人，还有平宁城那些达官贵族都交际颇深，故而我们苏家家风严谨，不比那些平宁城的贵人府邸要疏松。”
“从小我娘就教育我，我日后是要嫁进达官世族后院儿的，做达官世族的女眷，必得言行有度，知书识礼，举止娴雅，识妇容妇德，达官世族家的夫人小姐们，没有人是会抛头露面，还嚷嚷着要舞刀弄枪的。”
“弟弟自幼体弱多病，爹娘已经为他费心良多，我自是得乖巧懂事，好让他们放心。”
“后来山河大乱，军阀割据，在兵荒马乱里偷得一日生存都十分艰难，哪儿还顾得上什么规矩仪容？那时我娘再后悔没教我些拳脚功夫防身，已经是晚了。”
胡满华静静听着，始终没有出声，不过原本落在窗外的视线已经渐渐收回，面上挂着的几分不予理睬和冷漠，也在悄无声息地转变着。
苏黛眼尾余光悄悄打量她面上神色，不动声色地继续‘伤春悲秋’。
“我是在小镇子上长大的，家境落寞后，靠开一间小裁缝铺为生，所见所识尽是市井之态，又怎么能跟那些真正大大家闺秀相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