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能被帅府的夫人看中，能卡在那样机缘巧合的节骨眼儿上，二爷是个孝心的，不然他那样出类拔萃睿智英武的人，又如何真的能看中我呢？”
她侧了侧身子，正视胡满华，月眸中似撒了碎光一般晶亮闪烁着，语声柔婉羞涩。
“能嫁给他，已经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报了，他喜欢我什么样子，我自该是什么样子的。”
胡满华揣着手，听到这儿斜睨她一眼，那表情十分嗤之以鼻，仿佛在心里骂苏黛‘没出息’。
苏黛抿抿唇，声线低细，“我一直是这样想的，直到我从别人嘴里听说了夫人的身世与本事...”
胡满华脸色微僵，缓慢侧过头，唇线绷紧盯着她看。
苏黛浓密眼睫低敛，柔声细语道，“夫人千万别误会，有些事并非我特地打听，但事实便是事实，总归是会传到我耳朵里的。”
“我也知道，现下来说，我的出身，的确比不上胡莹小姐。”
“胡家过去虽是山匪，但能在这等乱世里，成为一地军阀的骨肋军力，以夫人的家世背景，做帅府的主母夫人，自是实至名归，这一点，我自知不可攀比，十分羞愧难当...”
胡满华绷紧的唇角微微抽搐，生硬开口，“倒...倒也实在不必，这么贬低自己...”
苏黛腼腆一笑，连忙接道，“我最敬佩夫人的还是，您能陪着大帅出征上战，如此英勇而不拘小节，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可不比咱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平日里只会动动嘴皮子，无病呻吟自爱自怜的弱女子强上百倍吗？”
胡满华嘴角弧度扯的僵硬而不自然，干巴巴‘呵呵’了一声。
随即不由自主地掩着帕子，清了清嗓子。
真是，夸得她都不知道怎么是好了。
这么些年，她还是头一次听人说，她胡家山匪的出身高不可攀的。
落在帅府那些人的口中，他们只会自诩血统尊贵，家世渊源，嫌弃她胡家人粗鄙不堪不识大体。
做帅府的主母，她还不及那两个姨太太懂规矩。
如今偏出了个苏黛，本该与孟沅珠一样瞧不起她的人，竟然倒敬仰讨好起她来了...
没等胡满华暗自在心里咂摸出味儿来，苏黛已经十分自然的挪过来，得寸进尺的挽住她臂弯，娇声软语撒娇哀求。
“夫人，您别嫌弃我笨，我是当真想学的，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调教调教我吧？我是真的喜欢~~”
胡满华的身姿，不由自主地往车门的方向靠了靠，抬手扒拉她。
“你...你有话好好说，别嗲声嗲气的...”
她听了只觉得浑身刺挠。
苏黛被她扒开手，面上神情略显尴尬，又拘谨的揪着帕子，小声回道。
“我没有嗲声嗲气，夫人，我说话一直是这样子的...”
胡满华唇角又忍不住抽了抽，无奈的闭了闭眼，摆手道。
“是，是，那些男人就吃你们这一套。”
“夫人...”
“别喊了，你好好做你的林妹妹，沈顷不是挺喜欢的？闲得慌，学什么舞刀弄枪！你就不怕家里老夫人和沈顷因此训斥你，疏远你？”
苏黛咬唇，悄声问她，“偷偷的，也不成吗？”
胡满华，“......”
苏黛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见她一副‘懒的理人’的烦躁脸，不由心下暗笑。
不教就不教吧，反正她意向也不大。
真的感兴趣，沈顷总会教她的。
不过，相信聊了这么一会儿，胡满华怎么也该稍稍‘解冻’了。
于是，她默了半晌，一副又有些后怕的表情，伸手扯了扯胡满华的袖口。
“夫人，您若是嫌弃我笨手笨脚的麻烦人，那我不学就是了，反正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只是今日这番话，我连我娘面前都没敢提过，您可要替我保密呀，不能让老夫人和二爷知道的~”
胡满华啧的一声，扯出自己的袖子，“知道了知道了！我像是那种长舌妇吗？你要怕从我这儿传出去，你倒是以后别再跟我说什么不能听的。”
苏黛盯着她看了几眼，最后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胡满华表情又是一僵，满目莫名地打量她一眼，语气里饱含不奈。
“不是，你又笑什么啊？”
苏黛掩了掩帕子，噙笑的眸子弯成月牙。
“没什么，差点忘了与夫人说，那药，没事儿。”
胡满华微怔，两秒后才反应过来。
她转过脸，淡淡哦了一声，没再理苏黛。
......
第176章 我是英雄，他是美
闲聊的功夫，洋车已经驶入了苏家的巷口。
冯岑月带着苏逢早早的立在院门外翘首以盼着，一见到车子拐进来，便眼睛一亮，连忙扯了扯衣摆迎下台阶。
等车子停稳，冯岑月笑盈盈自车窗里看。
苏黛推开车门，噙笑唤了声，“娘，阿逢。”
“唉！回来了，回来了好...”
冯岑月笑应着，拉住她手，上下打量了几圈儿。
这副眼巴巴瞅着仔细看的架势，仿佛苏黛不是就嫁到雾城了，而是远嫁了之后许久才归来的。
打量完苏黛，冯岑月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另一边车门。
结果，看到盛装打扮的胡满华，顿时愣了愣。
这谁啊？
女婿呢？
苏逢握着手杵在母女俩身边儿，也是眼巴巴盯着胡满华看，没敢出声儿。
苏黛遁着自己娘的视线回头，看到微扬下巴吊着眼梢，满身倨傲的胡满华，笑颜不变，连忙介绍道。
“娘，这是大帅夫人，昨日二爷因着有公务事急着去处理，所以赶去外地了，所以二婶儿心疼我一个人，特地空了手头事，陪我回门儿省亲的。”
大帅夫人？
冯岑月回过神，眨巴眨巴眼，连忙哦了一声，拘谨的抬手示意。
“见过大帅夫人，真是有劳您费心费力了，快，寒舍粗鄙，还望您别嫌弃，快，快请进。”
胡满华腰背端正，轻描淡写地扫了冯岑月和苏逢一眼，一言不发，提脚绕过车头，径直进了院门。
瞧她这一副倨傲不可攀的姿态，冯岑月不由暗自龇了龇牙，扯住苏黛跟她咬耳朵。
“这是什么门路啊？总不能逮着人回门儿的大喜日子，来找茬儿的吧？”
苏黛抿唇忍笑，“您多虑了，走吧，进去再说。”
冯岑月只得闭上了嘴，连忙快走几步迎上前去，亲自给胡满华引路。
苏逢落后几步，见状追上苏黛，视线盯着前头的人，上身微倾凑到苏黛耳边。
“阿姊，这大帅夫人，瞧着，可不像是心疼你啊。”
苏黛眸底掠过丝笑意，偏头笑睨他一眼。
“别乱说话，夫人是个‘很好’的人。”
苏逢着重咂摸了咂摸这‘很好’二字，不置可否地轻撇嘴。
只一下车，就吊着眼梢看人的模样，实在是不觉得有多‘很好’。
因着大帅夫人胡满华的到来，心里早存忌惮又毫无准备的冯岑月，未免有些着慌。
将人领进堂屋坐下，正巧豆蔻送了热茶进来，冯岑月亲自给大帅夫人胡满华斟了杯茶，然后呵呵笑着，不动声色地给苏黛使眼色。
“夫人您慢坐，让黛黛陪您四处看看，说说话儿啊，厨房里还忙活着呢，我先，先去做菜了...”，说着侧身就要走。
胡满华收回四下打量的视线，落在冯岑月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
“别急啊，亲家夫人坐，怎么好让您亲自下厨招待我们呢？”
冯岑月笑脸微僵，立住脚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苏逢眼瞅着，不由暗自憋笑。
他娘‘做菜’？
胡扯罢了。
接着就见胡满华看了看杵在一旁的柳絮和青鹞，淡淡下令，“你们俩，去厨房帮一帮。”
柳絮屈膝一礼，“是，夫人。”
见她转身利落的走了，青鹞看了看苏黛，也跟着熟门熟路的去了厨房。
堂屋里只剩苏家母子三人和胡满华，一时静了静。
胡满华盯着冯岑月看了几秒，挑眉轻笑，“苏夫人，坐呀。”
“啊。”，冯岑月扯了扯唇角，扬起一脸假笑，“坐，坐。”
等她坐下，胡满华便聊开了话匣子。
“这院子还不错。”
“啊，是，是挺好。”
胡满华，“早前我想找机会来登门拜访的，后来手头儿总不得闲，才拖到了今天，苏夫人别怪我失礼。”
是早前想找机会来登门找茬的，让柳絮给劝住了，这才拖到了今天。
冯岑月，“啊呵呵，哪里话，帅府家大业大，夫人忙，理应我们登门拜访的，这么说的话，岂不是我们更失礼吗？是不是？”
她说着笑了一阵儿，苏逢抿唇配合，挤着笑脸点点头。
胡满华唇角轻扯，“听子顷媳妇儿说，苏夫人母家，早年间是走镖的？”
冯岑月微怔，而后嗔了苏黛一眼。
“这孩子，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还提这个做什么...”
“能在平宁城开镖局，令堂是有大能耐的，想必武艺超群。”
“啊不不不。”，冯岑月连忙摆手，笑呵呵谦虚道，“这孩子，说话也说不清楚，我本家哪儿有那能耐，能在皇根儿脚下开镖局？不过是个地方的小镖局，勉强糊口罢了。”
胡满华听了不由挑眉，满眼兴致，“听说当年苏老爷子是皇家裁缝，我想着苏夫人母家，也应当是平宁城大户呢。”
冯岑月嗨笑摇头，“嗨~，没有没有。”
“如今这旧朝也没了，早年间讲究的那些门第之见，我也就不与大帅夫人提了，不怕您笑话，我跟孩子他爹，当年能在一起，也是颇费一番周折。”
“那以我一个镖头女儿的出身，当年还攀不上他老苏家呢。”
苏黛眼瞧着，胡满华眸子里似乎都亮了微光，脸上兴致更高了。
“哦？”
冯岑月对上她这一脸的兴致，一时噎了噎，斜眼看向苏黛。
这怎么还挺八卦的呢？
苏黛弯眸笑了笑，“怎么都是闲聊，娘你说说呗，我也好久没听了。”
冯岑月闹不清这孩子为啥突然这么缺心眼儿似的。
不过，胡满华眼巴巴等着她说那年那时的故事，她又一时找不到更好的话题，为了缓和氛围，只好笑了笑，语气随意的说了几句。
“其实也没啥，都上半辈子的事儿了，他们爹在的那会儿，我们还时常说来听个乐儿呢。”
“我跟他爹当年，是英雄救美结的缘。”
冯岑月眯眼笑着，与胡满华单独解释，“我是英雄，他是美。”
胡满华眼睑微瞠，随即被逗乐了，面上一直绷着的神情也因此舒缓许多。
冯岑月双手抚了抚大腿，感慨的叹息了一声，眸中噙笑，娓娓道来。
“苏是个文弱儒雅的人儿，当年借着公爹的便利和人脉经商，去外地赴故友的满月宴，为了早点儿归家，天黑走山路，半路马车轱辘卡了被困在山道上，然后带着个随从徒步回京，还在山里迷了路。”
“我跟我爹遇见他的时候，他正被山里野猪追赶着，要滚到山下去，那时候衣衫褴褛披头散发，活像是个逃荒的，见得救了，还没出息的晕了过去。”
胡满华听到这儿，不由笑出声。
冯岑月也笑，“爹和我将他带回家，没想到乞丐似的一个人，洗漱干净后，还细皮嫩肉彬彬有礼的。”
说着指了指苏逢，“唉，看阿逢就知道了，他们姐弟俩都像苏，像我的地方倒不多。”
胡满华闻言，多看了苏逢两眼，继而轻笑接话。
“故而苏夫人就是这般一见钟情，才结下的亲缘？”
冯岑月含笑摇头，“还没说完。”
......
第177章 这叫啥？怀柔政策吧
“苏是苏家独子，当时早已经定亲了，我虽是瞧中了他，可断然没有夺人所爱的道理。”
胡满华听了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眸中墨色闪了闪，轻轻点头。
苏黛眼尾余光轻打量她一眼，也缄默未出声。
冯岑月说起过去的事儿，就多少有些投入。
“他受了些伤，腿脚不便，便留在我家中养伤，我爹还派了师兄特地去平宁城，给苏家送信。”
“后来没多久，苏家就派人来接了他回去。”
“那时我以为，这就是缘浅，渐渐的，也就不再想起这么一个人了。”
“直到又过了两年，我跟着师兄去平宁城走镖，路过苏家的布庄，正巧被他撞上，他竟还一眼认出了我，就非要请我与师兄吃顿便饭。”
“我原本也对他动过念的，那时久别重逢相对而坐，难免不自在。”
“后来在平宁城逗留了两日，师兄不知怎么看出我的心思，就特地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苏还没娶妻，他未婚妻子卧病多年，没等到定下吉日，就病逝了。”
“我是跟着爹走南闯北惯了的，不比你们这些深宅大院儿的夫人小姐讲究，知道他没有妻室，又正在议亲，自然就临走前跑去问他了。”
胡满华面露诧异，“你去问他了？问他要不要娶你？”
冯岑月挑眉啊了一声，“啊，问了，他那个人性子温吞又拘礼，我问了他也不能答应，我也没指望他答应，反正得告诉他，不然我多憋屈啊。”
胡满华眸光跳了跳，盯着冯岑月看了一会儿，失笑赞叹。
“你是个不拘小节的，江湖儿女，合该豁达自性些，这点倒是与我差不多。”
冯岑月闻言也目露诧异，语声迟疑，“与夫人差不多？”
胡满华淡笑点头，眼尾轻扫苏黛，徐声叹道。
“我认识大帅那会儿，他已经有妻妾了，我想着，我不能嫁给他，总得让他知道我一番心意，这样我才不亏，偷偷惦记人什么的，才是真傻呢。”
谁知道，即便是说出口了，她也一样是做不到豁达的看开。
依然傻呵呵地等他那么多年。
以为等到了，终于不算白等。
谁知道，这么多年，他心里依然没她。
终究还是一场空，什么都没落下。
冯岑月不知胡满华心里已经开始酸涩，也没看出她眼底的怅然，她哎哟一声，拍腿笑叹。
“那夫人的确是与我差不多，不过好在，咱们也都没白舍了那一层脸皮，最后，不也算得偿所愿了吗？”
胡满华怔怔眨眼，“得偿所愿吗？算是吧...”
苏黛看了她一眼，桌下踢了踢冯岑月的脚尖儿。
然而冯岑月说到兴头上，没察觉这是暗示，只当是谁不小心碰到了自个儿，嘴上依然笑呵呵地没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