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蔻眸光微闪，指尖相掐着，半天才挪动步子，走到苏黛身边。
她没依言坐下，而是站在离苏黛一步远的距离，默默看着她，像是在等长辈训话的半大孩子。
苏黛半压的眼睫轻眨，瞳眸动了动，捏着手里的刻刀和木件儿，指腹轻轻摸搓了一番，柔声开口。
“我不怎么耐烦琢磨这些，但是二爷很喜欢，他不在，学着他的样子做一些他常做的事，就仿佛离他近一些，即便不见面，思念也能以这种方式稍稍疏解。”
豆蔻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唇瓣嚅喏着，没有发出声。
苏黛唇角浅翘，掀起眼睫看向她，语声柔缓。
“豆蔻现在，喜欢读书吗？”
对上苏黛清润柔亮的月眸，豆蔻心下的忐忑仿佛松了松，她喉间轻咽，点了点头。
“喜欢的。”
苏黛浅笑颔首，“阿逢也喜欢。”
豆蔻咬唇，欲言又止，“小姐，我...”
“你唤我一声小姐。”，苏黛浓睫低敛，轻轻打断她，“唤阿逢一声少爷，可我早说过，这么多年，从未把你们姐弟俩看低过，我们自始至终，都是共患难同甘苦的一家人。”
“豆蔻，我要你和小竹读书，是为了让你们明理识体长出息，将来以后，能过出自己想过的日子，有心思能为自己打算，为自己抉择。”
“小姐...”
“我是曾说过，希望你跟小竹日后有出息了，能与阿逢相互扶持，帮衬着。”
“但我并非是，让你们把自己的往后，都拴牢在苏家和阿逢身上。”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你总不会是读了几日书，就突然发现，自己原来对阿逢，并非是亲情，而是爱情吧？”
豆蔻懵然眨眼，“我...”
苏黛望着她，噙笑的眸中浮现几分无奈。
“你怎么与阿逢说的？”
豆蔻唇瓣嚅喏了片刻，垂下眼，喃声回道。
“小姐，我觉得若是能嫁给少爷，真的很好，这样，什么都不会改变的。”
苏黛眼睫轻眨，细语问她：
“若是不嫁给阿逢，什么又会改变呢？”
豆蔻抬眼看她，似是鼓起了勇气，拧眉低语。
“小姐嫁了人，便从家里离开了，夫人不舍，少爷不舍，奶奶和豆蔻还有小竹，都很不舍得。”
“我不想嫁给外人，也不想离开家去到另外的人家生活。”
“少爷很好，豆蔻自小就习惯照顾他，照顾夫人的，换一个人来，未必能照顾好他。”
“何况，万一少爷娶的新夫人，在意家里有老弱，在意豆蔻这个外姓大姑娘，在意小竹是个拖油瓶，那我们为了夫人和少爷，是不是该识趣些，搬出去？”
苏黛对她这番话，感到十分的意外。
她定定盯着豆蔻看，好半晌，才轻语问她。
“豆蔻，是我出嫁那时，不要你陪在我身边，才让你感到这样不安吗？”
......
第184章 兴许，是喜欢吧
豆蔻眼睫微瞠，眼眶莫名泛了红，连连摇头否认。
“小姐，不是的...”
苏黛说不出心下是何滋味，她咽了咽喉间干涩，缓声解释。
“我从没想过不要你，只是我不希望你跟着我进帅府来，为奴为婢，你懂吗？”
豆蔻眼蒙水雾，用力点头，“我懂的，小姐。”
苏黛牵了牵唇，接着道，“阿逢虽然是苏家的顶梁柱，但即便他成了家，也绝做不出将你们撵出家门的事。”
豆蔻急的掐紧指尖，泪盈于睫，“小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你顾忌的是对的，我毕竟是女儿，嫁出来了，便是出来了，但在阿逢的日子过稳当之前，娘家的事，我依然能管的了。”
“阿逢日后娶的妻子，的确，会是什么品性的，还未可知。”
“他性子软和好拿捏，但就是我娘的脾气，但凡是不识大体不讲理的姑娘，也断然进不了苏家的门。”
“我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心就要是一条，倘若新人融不进来，那便不要相融就是了。”
话挑明到这儿，苏黛平了口气，紧盯着她一字一句道。
“你若是担心日后被阿逢的媳妇儿挑剔，生芥蒂，让我娘和阿逢为难，才生出想要嫁给阿逢的念头，那尽早歇了吧。”
豆蔻被训地呆了呆，擦了擦泪，憋了半晌，喃声低语。
“我是真的觉得，少爷很好。”
苏黛站起身，垂下眼掸了掸身上木屑，语声清淡。
“这世上好人多了，日后你会遇到更多好男人。”
“什么时候你遇上那个人，就连想想他会跟别的女人在一起，与别的女人朝夕相处，你都会介意的内心煎熬，恨不能再也不见他，那才算是爱了。”
“不是像你对阿逢这样，还能设想到他日后娶了性格不好的妻子，会撵你们出门这一步，你若真的认定他了，到那时就算他们夫妻不撵你，你自己都会想方设法的逃离苏家，再也不会出现在他们面前。”
豆蔻怔怔眨眼，听完苏黛的这番话，她轻吸鼻翼，眼睫动了动，喃喃道。
“可是小姐，想到少爷要成亲，我也会难过。”
苏黛低垂的眼帘微颤，缓缓掀睫，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送豆蔻去念书，苏黛始终觉得这个决定是明智的。
换做过去的那个豆蔻，绝对没有勇气对苏逢表白，也不可能站在她面前说出这句话。
兴许豆蔻心里，是喜欢阿逢的吧。
但除却对阿逢的喜欢，她更多担心的，还是她们祖孙三人在苏家日后的处境。
苏逢娶妻生子，家里多一位真正意义上的‘苏家人’，的确对她们祖孙来说，有一定的影响。
可惜，苏逢并不喜欢豆蔻。
而豆蔻，她喜欢的份量，终究太轻，经不起丝毫的波折，又没得到回应。
所以这份喜欢...
留豆蔻用过膳，刘良将她又送回了书院，两人一走，苏黛便准备去趟杜家的成衣铺看看苏逢，而后再回趟娘家。
里屋内，青鹞陪着苏黛更衣，黑白分明的眸子转来转去的，打量了两眼苏黛脸色，犹豫着小声开口。
“奶奶，属下觉得，苏夫人，您，还有小逢爷，都从未将豆氏祖孙看做下人，既然都是一家人，为何您跟小逢爷不将此事说与苏夫人商议呢？说不定...”
苏黛视线落在窗扇上，一边系着盘扣，一边笑语接道。
“说不定，我娘看豆蔻知根知底，又做半个闺女，会答应让阿逢娶豆蔻进门？”
青鹞眨眨眼，如实说道，“属下觉着吧，豆蔻嫁给小逢爷，没什么不好的呀。”
本来就是从小一起长到大的，算得上青梅竹马。
结为夫妻，有什么不好？
苏黛唇角轻牵，眉眼噙笑偏头看她，“不是所有的青梅竹马，都要结为夫妻的，阿逢不喜欢，我娘又如何会看不出来？不然她还会费事，主动去找陶媒婆吗？”
青鹞腮侧轻鼓，目露迟疑，声调也低下去。
“所以，是因为小逢爷不喜欢豆蔻，所以奶奶和小逢爷…”
不是说是一家人吗？
怎么小逢爷的不喜欢，就要考虑在豆蔻的喜欢之前？
这样于豆蔻，又算得上是公平吗？
苏黛自她的眼神里，看懂她的心思。
她乌瞳微动，眼睫低敛，转身正面青鹞，缓声对她说道。
“男女之间的感情，从来都谈不上什么公平不公平。先动心的那个人，就已经处于被动之地。”
“我不反对豆蔻嫁给阿逢，只要他们俩是两情相悦的，若是豆蔻能让阿逢改变主意，我跟娘也会乐见，没有人愿意看人失意。”
说着，她提脚往外走，语速慢下来。
“倘若阿逢始终不愿与她做夫妻，那么就算是我跟娘都促成了这件事，对豆蔻来说，也未必是好事。”
青鹞听得有些茫然，“属下不懂。”
“奶奶，小逢爷和豆蔻自小一起长大，理应是有情谊做基础的，若两人结为夫妻，说不定小逢爷慢慢就接受豆蔻做自己的妻子了呢？”
苏黛在堂屋内驻足，无奈牵唇，侧头问她。
“自小一起长大，若喜欢，早就喜欢了，这是身份能约束的吗？”
青鹞歪头眨眼，喃喃回道，“可是，不是很多人，都是先成婚，而后便生子，相携过了一辈子的吗？”
苏黛眉眼间笑意无奈，也学着她的样子歪头，婉声缓语。
“青鹞，你说得很多人，是那些三妻四妾的大老爷们儿吗？”
青鹞，“......”
苏黛摇摇头，“成亲于女人来说，如同第二次投生。”
“女人就是这一点处于劣势，男人说爱就可以爱，说不爱了，转头就休妻，或纳妾，可女人的爱，都是很长久很沉重的事。”
“阿逢身体不好，他能与一人长相厮守，都已经是上天眷顾，我希望他能与自己喜欢的人共结连理。”
“我送豆蔻去读书，也是希望她能改变软弱而封建的本性，你还不明白吗？她现在想要嫁给阿逢，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阿逢，种种因素不相宜，所以我不能成全她。”
话说到这儿，苏黛便敛了声，提脚往堂屋外走去。
青鹞也适时收口，不再多问，亦步亦趋地跟上她。
大约一刻钟后，漆黑大头洋车停在苏逢做学徒的成衣铺外。
四月春暖花开，每到换季时节，布庄和衣店的生意都会如火如荼。
苏黛自车上下来，便自敞开的扇门内，看到满店的客人，大多数都是女子，也有个别陪同的男人。
这个时候，雾城的富贵府邸，配有四轮洋车的人家，屈指可数。
加之开车的刘达一袭军装，腰间配枪，苏黛一跨进店门，身份已经揭露了一半。
帅府的女眷，引起众人纷纷注目的同时，掌柜的已经匆匆迎上前来，领着苏黛去了后头的贵宾厢。
茶刚倒上，苏逢便脚步匆匆赶了过来。
驱退了人，屋内静下来，苏逢才眉眼笑眯，目露惊喜地悄声开口。
“阿姊，你怎么来了？”
......
第185章 主动写信
“打算回去看看娘，顺路过来看看你。”
苏黛今日出门，特地穿了苏逢昨日送她的衣裳。
天水碧的斜襟大袖搭胡月白马面裙，端雅不失灵动，衣料与款式搭配都是合宜的。
听她开口，苏逢收住打量衣裳细节的视线，呲牙笑道。
“娘昨日还念叨你了，店里正忙呢，阿姊要是选款式，我倒是能多陪你聊一会儿，不过也不用特意破费，没事儿就先回去吧，晚上在家留饭，我回去捎带买你爱吃的板栗糕。”
说着扶案站起身，就准备走了。
苏黛进来时，自然也瞧见客人众多，的确是很忙，故而也没耽搁他，直言出声道。
“话在家里不好跟你说，我才专程过来一趟，阿逢，我找豆蔻谈过了。”
苏逢提脚的动作顿了顿，立住脚，垂首默默看着她，等她继续说。
苏黛月眸柔润，唇角浅抿出抹笑弧，声线缓细，大致复述了与豆蔻谈话的内容。
言简意赅的说完，最后停了停，又接着说道：
“她如今进了书院，所见所识正在成长中，所思所想自然也会日渐变化，你毕竟是大男儿，姑娘家心思敏感，你多担待她一些吧。”
苏逢浅舒口气，点点头，勾唇笑了笑，神态还算轻松。
“阿姊放心，我知道怎么做。”
苏黛站起身，上前替他扯了扯衣摆上的一处褶皱，眉眼噙笑低声细语叮嘱他。
“不必觉得有负担，你跟豆蔻，如今毕竟在家的时间也都不多，你就当做没发生过，还像过去一样，慢慢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苏逢嗯了一声，“好，我心里有数，阿姊快回去吧，我先去忙了，啊。”
苏黛自然也没有多留，跟他先后脚出了屋子，便带着青鹞离开了铺子。
车子驶入巷口，还没等停稳，苏家院门处，冯岑月就已经握着一把青菜探出了头。
等苏黛从车上下来，冯岑月已然拍着手上的土立到了车门边，一脸纳闷的上下打量她一眼。
“我就听着像是车声，咱这巷子里除了你，没别人乘车回来的，这怎么回家总也不声不响地？知道你回来，我好多买几个菜啊！”
苏黛月眸笑弯，挽住她手臂往院子的方向走。
“我回自己家，还打什么招呼？您如今都把我当外人的，还张落要招待我啊！”
冯岑月嗔瞪她一眼，笑道，“我哪是招待你？我这是提醒你，下回我女婿来，你可得提前让人打招呼，我不得好好招待我女婿啊？”
原是说笑的，但提到沈顷，苏黛眼底的笑意便不由敛了敛。
冯岑月后知后觉，讪讪地咂了咂嘴。
等母女两人在先前摘菜的凳子前落座，冯岑月掀眼皮看了眼苏黛面色，一边慢吞吞摘菜，一边低声询问。
“那边还没来过消息啊？”
苏黛素手抱着膝头，下巴杵在手背上，闻言眼睫眨了眨，无精打采地回道。
“快了吧，三月底才起的战事嘛，如今说不定正如火如荼，鲁系军被三军瓜分，也挺不了多久的。”
冯岑月欲言又止，看了看在水井旁打水的青鹞，这才倾身凑近苏黛，悄声开口。
“你那预兆，没再有什么感应？”
苏黛缄默，摇了摇头。
冯岑月点点头，抬眼与她对视，小声安抚她，“没感应，也是好事。”
她垂下眼摘菜，接着说道，“娘也不说那没用的，你若真惦记，兴许他顾不上来信，你可以主动去消息问问。”
“新婚就分开这么久，娘要是你，娘早沉不住气去找他了...”，说着一顿，对上苏黛黑白分明乌亮透彻的眸子，又啊了一声，连忙改口。
“也，也不一样，你爹跟沈二爷不同，娘跟你也不同，这...这沈二爷是去打仗，你当然不能瞎捣乱，还是老实在家呆着，该去信就去信。”
“那男人出征在外，安危不定的，女人啊，别管他顾不顾得上回信儿，该关怀是一定要关怀的，特别是你们新婚呢，这感情得趁热乎打铁，总放着该淡了。”
“不是娘说你，这两口子之间，女人也得学着主动，不能总缩着抻着，等男人来哄你，是人都一样，谁总有那么闲，有那么耐心，总主动贴别人？你说是不是？”
听她一副‘过来人’的语气劝教自己，苏黛不由忍俊不禁。
心道，她娘要知道自始至今，都一直是她主动的，才把沈顷给栓到手，不知道该是什么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