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燕京华身后的人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程静深吸一口气,问道“要多少?”
“二...二十万。”
“二十万?!”程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原本是打算过年前再回来的,可是她工作的地方出了问题,他们的老板因为逃税被逮捕入狱,公司一时间群龙无首,走的走,散的散,甚至还有一些被拖欠工资的员工,天天在公司闹。
他们找不到老板,便找他们的上司,可是程静哪来的钱给他们发,在离开公司的那几天,程静也受了不少委屈。
最后无奈之下,也只能离开苏城,在旧城重新找工作。
她现在手上的存款加起来连十万都不到,可是燕京华一开口就是二十万,她就是去偷去抢也弄不来这么多钱。
燕京华听到程静不可思议的声音,连忙改口道:“十万也行,实在没有七八万也可以。”
至少让他可以活着离开这个赌场。
然而程静丝毫没有动摇,她冷声道:“没有!一毛钱也没有!你不要在那个工地上班了,马上给我回家!在旧城找工作。”
燕京华还想再说什么,电环那边已经传来了忙音。
他回到赌场,远没有了刚刚那般嚣张的气势,他的额头上流下汗,“能不能宽限我几天?”
......
程静是在过年前半个月回来的。
放寒假后,燕嘉禾在外面兼职家教,是一个曾经邻居家的孩子,收的费用低,再加上他讲的确实很不错,效果也很好。
晚风吹动着老槐树的干枯的枝桠,月光婆娑,徐恩已经不知道坐在这里多久了,自从那件事情过后,徐恩和燕嘉禾分开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燕嘉禾曾找过她几回,但她都以同样的理由拒绝了——等冷静一段时间再说吧。
放寒假之后,俩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他们都很默契地谁也没再提起,和以前地相处模式一样,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倒是徐恩自己,时不时想起那天晚上,少年情真意切的告白,含泪的眼睛和最后无奈的妥协...
徐恩晃了晃自己打的脑袋,迫使自己把这个画面忘掉,直到燕嘉禾的一声呼唤打破了这一片的宁静。
徐恩抬头看去,只见他怀里抱着一个箱子,里面还传来细细簌簌的声音,徐恩好奇地凑上去问“里面装的什么啊?”
燕嘉禾把箱子放在地上,“你打开看看。”
徐恩翻开箱子,一个黑色的毛茸茸的头抬起来,徐恩定睛一看,是一只通体黑色的小狗。
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小腿蹬着还想从箱子里爬出来,‘呜呜’地叫着。
“小狗?!”
徐恩惊诧了一下,把小狗抱在怀里,一只手不停地在小狗的头上抚摸,“这小狗是哪里来的?”
“路上捡来的。”燕嘉禾摸了摸小狗的头,“打电话问过妈了,她说可以养。”
徐恩惊喜地抬起头,“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怎么样?”她扬头思考了一会儿后说道,“小希怎么样?希望的希。”
燕嘉禾看着女孩,瞳孔中掠过一丝清浅的笑意,回道:“挺好的,就叫小希。”
程静从房子里出来,叫两个孩子吃饭。徐恩和燕嘉禾应了一声,进了房间,燕嘉禾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袋,递给程静。
程静将手再围裙上擦了擦,接过信封袋,打开,里面是一沓钱,她震惊地看向燕嘉禾,“这是....?”
“这是我在外面兼职赚的钱,不多,您先拿着。等以后我——”
燕嘉禾剩下的话还未吐出,便被程静拒绝了,她把钱塞回道燕嘉禾的怀里,说道,“你有这份心妈就已经很满足了,钱你就自己收着,以后总有用得到的地方。”
程静把这些分的很清,无论如何,她对这个孩子终究还是隔着一层血缘关系,平时怎么区别对待俩个孩子的,她自己心里也门清儿。
况且程静知道,他的家人迟早有一天会把他接回去,所以程静也从没有指望过这个孩子给她养老,而他的钱,她自是不会收。
燕嘉禾心思细腻,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恩把钱拿过来又放到程静的手里,“哎呀妈,这是你儿子孝敬给你的,你就拿着嘛。”徐恩眨了眨眼睛“过年好给我买新衣服啊。”
徐恩是聪明的,拐着弯让程静收下了燕嘉禾的钱。
程静嗤笑一声,用手指了指徐恩的脑袋,无奈笑道:“你呀你。”
她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一点小心思全用在燕嘉禾的身上了,她怎么会看不出来。
“我爸他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徐恩夹了一口菜似无意的问道。
徐恩虽是这样问,但心里却希望燕京华永远不回来。
“快了吧,应该。”
徐恩的眼神闪了闪,点头。
她又问:“那你这次回来打算住多久啊?”
“不走了,打算就在旧城工作,而且你马上就要高三了,这是你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妈不希望离你太远。”
工作上的事情程静最终还是没有和俩个孩子说,她不希望给他们再平添烦恼,工作可以重新找,只是待遇恐怕就没有以前那么好了。
徐恩心想,这样也好,这确实是她人生最关键的时候,她都想好了,等高考完,她就劝程静和燕京华离婚。
等燕嘉禾高考完,就带着他们一起在另一个城市生活。
徐恩心里正盘算着,忽然间,程静脸色一变,捂着嘴跑到卫生间,徐恩担心地跟上去,程静弯着腰在洗水池干呕。
徐恩在后面给程静顺背,燕嘉禾也走进来。
程静朝后摆手,“...没事,吃饭去,不用管我。”
燕嘉禾在后面劝道:“妈,要不上医院看看吧?这几天都没见你好好吃饭。”
徐恩也附和说“是啊妈,这几天你都吐了好几次了。”
俩个孩子你一言我一语,连说带哄地把程静带去了医院。
一开始程静以为自己是肠道上的问题,可是算算日子,她已经有一个月没来事儿了。程静心里放心不下,去妇产科做了B超检查。
结果不出她所料,她怀孕了,已经有一个月左右了,把时间往前推推,应该是燕京华来苏城找她借钱的那次怀上的。
程静看着手里的那张孕检单子心里五味杂陈,之前燕京华喝醉酒时最常喊的一句话便是,“我这辈子无儿无女”,为此他们没少吵架。
如今徐恩也长大了,燕京华也至少没有之前那么无所事事了,而且燕嘉禾与他们任何一个都没有血缘关系,她想给徐恩留个伴,也希望通过这个孩子,能让燕京华再努力一些,让这个家庭的戾气少一些。
思虑再三,程静选择留下这个孩子。
出了医院的大门,阳光有些刺眼,程静拿着单子遮了遮,心里无比的踏实,徐恩和燕嘉禾朝她走来,问她检查的情况。
程静眼里都是幸福,她递出了手里的单子,轻声说:“我怀孕了,已经一个月左右了。”
话落,徐恩的笑容僵在脸上,慢慢褪去,视线看向手里的孕检单,指尖泛了白,单子越捏越紧,变得褶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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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鸿沟
医院人群来来往往,喧闹声不绝于耳,徐恩却什么都听不见,眼里全是那张孕检单和程静一脸幸福的表情,看来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了。
程静的心里本就是不希望和燕京华离婚的,如今有了这个孩子,恐怕是更难离婚了。
徐恩的计划,被一举推翻了。
燕嘉禾自然也看到了拿证孕检单,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徐恩。
“你打算和他一起抚养这个孩子是吗?”徐恩看着手里的孕检单,问道。
这里的他自然是指燕京华。
程静被问的莫名其妙:“当然了,这是我和你爸的孩子,我们肯定是要一起抚养他长大的啊。”
一阵沉默。
程静看着徐恩的脸色越来越不正常,试探着叫了一句:“恩恩?”
阳光温热,徐恩却觉得浑身都是冷的,她想也没想,拉着程静的手就往医院里面走:“把这个孩子打掉,现在就去挂号预约做手术。”
她一刻也不想等。
程静心下惊骇,以为自己听错了,甩开徐恩的手,诧异道:“你在说什么?”
“我说把这个孩子打掉!”她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微微拔高。
程静拿着单子的手一紧,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一向乖巧懂事地女儿,难以置信地问:“为什么?!”
“你觉得你能养的了他吗?靠那个没用的废物吗?!”
徐恩语气尖锐,情绪有些激动,垂在身旁的握拳,微微发抖,指甲陷进皮肉里也不自知。
“恩恩!”程静有些生气了,压低声音叫她的名字,“我留下这个孩子自然有我的考量!”
燕嘉禾上前一步圈住她的手腕,安抚道:“姐,你先别激动,我们--”
“这个祸害你打不打?”徐恩根本听不见燕嘉禾在说什么,只是固执地一遍一遍地问。
在徐恩的眼里,这个就是祸害,是毁掉她所有希望的祸害。
程静被徐恩脱口而出的“祸害”二字触及到了神经,下意识地伸手打了上去。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声响起,徐恩的脸被打得偏向一遍,脸顿时红了起来,头发散下来几缕。
燕嘉禾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幕,上前一步站在母女两之间,语气急切“妈,我们回家再说好不好?”
程静也被气急了,红着眼喘着气,打过徐恩的手僵硬地垂在身旁,手指微微蜷缩。
徐恩僵硬地回过头,看着这个让她突然有些陌生的母亲,心像是被撕裂了一道口子,转身跑去。
“姐!”
“恩恩!”程静想去追,被燕嘉禾拦住,他转头对程静说,“妈,你别生气,她可能就是一时接受不了,你先回家,我去找她。”
程静点点头,看着燕嘉禾朝徐恩的方向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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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嘉禾最后是在湖心公园的一个长椅上找到徐恩的。
湖面上结了厚冰,傍晚的风带了些许寒意,徐恩坐在长椅上,耷拉着肩膀脸色死沉,眼神里有着化不开的悲伤。
看到徐恩后终于放下心,给程静发了条消息后,他脱下自己的外套走过去,披在徐恩的身上,面对着她蹲下,将女孩微凉的手包裹在手心。
“不冷吗?”燕嘉禾仰头问道。
女孩没有说话,脸颊依然有些红肿。
燕嘉禾看着女孩的神色,心中泛起苦涩,他抬起一只手,拇指轻轻在红肿的脸颊处摩擦。
脸上传来细痒的感觉,徐恩的神思才慢慢回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看到少年的眼里全是心疼,语气里是浓浓的哽咽,“嘉禾..”
“嗯?”
“我...”
一阵低哑的唏嘘呜咽传来,眼泪一颗一颗地掉,千言万语苦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她不敢把燕京华对她做的事情告诉他们,燕京华于她而言就是一个变态,至今他对她的威胁徐恩仍历历在目,她一点也看不透燕京华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她不敢赌。
所以徐恩只能忍着,给自己套上形同虚设的盔甲,在他们面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她强撑着,每次都只是暗暗安慰自己,再忍一下,只要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可筑里起来的愿望在知道程静怀孕之后被打碎。
燕嘉禾抬起手拭去女孩脸上的泪珠,可眼泪还是越擦越多。他的眼底闪过一层惊慌无措,心口越收越紧,燕嘉禾站起身来,大掌覆在女孩的脑后,将女孩摁在自己的怀里。
徐恩紧搂着男孩的腰,一声一声啜泣着,声音被哭声扰的稀碎:“我...我该怎么啊?”
她到底该怎么办,她还能坚持下去吗。
燕嘉禾的手不停的顺着女孩的黑发一下又一下抚摸着,眼泪透过衣服布料沾湿他的皮肤,直达他的心底。
徐恩,我该怎么办,我怎么做才能让你不这么难过。
他知道徐恩不喜欢燕京华,不喜欢现在这个家庭,他也知道徐恩的打算,毕业之后离开这个家。
可他只是单纯的以为,她不喜欢燕京华的酗酒和家暴,他怎么也没想到燕京华在丑陋的外皮之下还有这么一副令人胆寒,不为人知的一面。
女孩在他的怀里呜咽。
燕嘉禾抱着她,喉咙有些发紧,拇指摩梭着女孩颤抖地肩膀,视线落在她的发顶:“我知道你不喜欢这里,你再等等好不好,我再努力一些,带你离开这里。”
徐恩环在燕嘉禾腰上得双臂不自觉得收紧。
夜色渐深,星月如钩,凄冷的月光沉默的照映着,男孩和女孩互相拥抱了很久很久,暮色也苍茫。
徐恩和燕嘉禾回到家后,程静早都把饭做好了,一直坐在沙发上等着。看到二人回来了,急忙站起来,双手交叉在腹前,显得有些局促,“饭凉了,妈再去给你们热热。”
程静端着菜就往厨房里面走。
“不用了,妈,我今天困了,想睡觉。”徐恩说完转身朝卧室走去,视线没有在程静的身上多停留一秒,程静的脚步尴尬的顿在原地。
她本来是想着趁着吃饭的时间好好和女儿谈一谈,为什么她对自己肚子里的孩子如此抗拒。
见徐恩不愿于她过多交谈,程静叹了口气,将剩下的饭菜放进冰箱里,明天热热还能吃。
“嘉禾。”听到程静叫他,燕嘉禾转头听她问:“你姐姐今天和你有说什么吗?”
燕嘉禾摇摇头,“没有,她什么都没说。”
“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化这么大,”程静泄气般地坐在沙发上,哭声渗透在言语里:”以前就是...就是再生气也不会发这么大的火啊。”
燕嘉禾抽了一张纸,递到程静的面前,“妈,你有没有想过,也许--”
“算了算了,我跟你个孩子说什么啊。”程静接过纸巾摆摆手,进了卧室。
留下燕嘉禾一个人在客厅。
他想说也许问题的根源不是孩子,而是另一个人呢,可是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程静堵住了。
他明白,程静不是不知道跟一个孩子说什么,而是因为他不是她的孩子,这是他无法逾越的一道鸿沟。
燕嘉禾像是一个矛盾体,时而为此感到庆幸,时而为此感到难过。
夜深了,徐恩抱着腿蜷缩地坐在床上。
小黑狗好像通灵一般,呜叫着从箱子里爬出去,床太高,它上不去,便俩只脚搭在床边,朝徐恩“汪汪”地叫。
徐恩的神思被拉回,她俯下身把小黑狗从地上捞起来抱进怀里,小黑狗瞬间不叫了,徐恩一边顺着它的毛一边说:“小希啊,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