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忆香雪海——ranana【CP完结】
时间:2023-04-30 23:09:18

  岑宝楼叫来服务生,说:“冰糖燕窝,三份,一份直接打包。”
  “还有谁吃?”
  “你打包带回去吧。”
  褚晶晶是个中葡混血儿,有双大眼睛,眼睛一眨,浓密的睫毛就跟着上下扇动,一些阴影在她脸颊上扫动,外头阳光那么灿烂,餐厅仍然开着灯,发黄的灯光几乎难以寻觅,只在褚晶晶的眼睛里闪了一闪。她没话了。冰糖燕窝上桌,她无声地吃完一碗,又来吃岑宝楼的,岑宝楼让给她吃,自己只是喝茶消食。最后褚晶晶把原本打包的那碗也打开了吃掉了。她把叫花鸡和汤也打包了。
  买单的时候,褚晶晶说要请客,岑宝楼怔了怔,随即笑着推辞了:“刚才碰到阿福师,他和我说今天有女人要请我吃茶,不要吃。”
  褚晶晶翻了个白眼:“那个老神棍的话你也信?他要是真的准,他会变真瞎子。”
  岑宝楼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褚晶晶拗不过他,这顿茶点,岑宝楼付的钱。
  他今天已经赚够了,回到赌场没再出手,今天是不能再赌了,再赌就想不出赢来的钱要花去什么地方了,房租缴了,身上的钱够他吃晚饭,吃消夜,买烟的了,他的西装、皮鞋还没到要换的时候,他就只好看别人赌。以前他总忍不住,总想出手,觉得很痛苦,很难熬,十万只蚂蚁在血管里爬似的,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按捺得住了,看别人赌,暗地里自己和自己赌别人的输赢竟成了他的一大乐趣。
  一台老虎机中了奖,大家鼓掌,欢呼,岑宝楼也跟着拍了拍手。他看到一个男人由一个兴高采烈的女人挽着去换筹码,女人二十五六的模样,笑起来眼睛弯成两道月牙,黑卷发,烫得像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港星。钩子钩到猎物了。岑宝楼没再看他们,去了边上的酒吧,要了份香蕉船。
  女人和男人也来了酒吧,男人要了杯马提尼,一口气喝了一大半,女人喝水果鸡尾酒,谨慎地喝,她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是小心翼翼地,眼神里满是无辜和天真。和刚才面对岑宝楼时是两个面貌了,判若两人了。岑宝楼暗地里咂舌,真是个厉害的情场赌徒,她拜的或许是千面千手的阿修罗。
  岑宝楼趴在吧台上,边吃香草雪糕边看电视上的赛马。不少赌客跟着看,有的手里拿着马经,有的拿着马票,赛马场就在隔壁,马儿开跑一程不过几分钟,有人忍不住要来赌场耗这几分钟,拨一拨老虎机也开心。赌徒的生活就是这么充实、紧凑。
  女人和男人还在吧台前坐着,女人天真地问:“赛马场是不是要花门票钱才能进去的啊?像VIP厅一样,要花钱买票,没一定资本进不去。“
  男人说:“进VIP厅要什么资本?今天你这么旺我,我们走。“
  岑宝楼打了个哈欠,女人兴高采烈地挽着男人走了,岑宝楼也吃完了香蕉船,他要付钱,酒保麦克比了个眼色,说:“有人帮你给过了。”麦克又说:“封口费啦。”
  两人相视一笑,确实有些好笑,就算不给这笔封口费,岑宝楼也不会到处乱说话。赌场里的人各有各的把谋生把戏,他的把戏是赌,靠他开过光的手,靠一点迷信,有的人的把戏是骗,靠演技和胆量,大家各凭本事赚钱,井水不犯河水,没有必要去拆别人的台。
  岑宝楼又看了会儿赛马,也去了VIP厅。他想看看钩子今天有多旺。
  VIP厅里,冷气开得很足,烟味混着香水味,客人身上不是穿翡翠宝石就是金表傍身,灯光一打,满室璀璨。小超在和那个男人说话,他们在赌百家乐,女人也在一边,和小超把男人夹在中间。
  男人确实运气好,手气旺,四把之后,越来越投入,他买庄,大家跟着买。女人在旁吹风,说:“大家都跟着你押,许老板,你好厉害啊。”
  许老板眉飞色舞,开牌了,闲赢。许老板说:“再来,庄。”
  他认准了买庄,女人轻声说:“不要了吧,许老板,一把好多钱的。“
  许老板说:“不要紧,这点算什么,毛毛雨。“
  还是闲。许老板认死理,硬是买庄,小超忙碌了起来,连跑了三次换筹码,女人越来越担心,偶尔许老板赢下一把,她要么激动地抱住他,要么连连拍手,有时她不敢看,头靠在许老板颈边,闭拢了眼睛。
  三个小时候,许老板输光所有筹码,走了。输钱不输阵,他带着女人昂首挺胸地走的,还关照小超,明天再来。小超自然是喜不胜收。
  岑宝楼一看时间,十点了,他该回家了。出了赌场,他去等电车,在车站时,有人喊了他一声,一回头,又看到了那个上世纪的女人。女人在吃一根棒棒糖。她问岑宝楼:“你是不是跟踪我?“
  岑宝楼说:“我下班了,坐车回家,你也下班了?“
  女人哈哈笑,3路车到了,岑宝楼上车,女人也上去。岑宝楼问她:“你坐到哪一站?“
  “终点站。“
  “终点站是哪一站?“
  “南湾码头。“
  岑宝楼点了点头。女人问道:“你不怕我又骗你?“
  岑宝楼笑了:“我没什么钱,你最多就只能骗骗我的感情,不过感情对你来说应该是最没用的。”
  女人看着他: “你不是本地人吧?”
  “不是,我听说这里赌场多,坐船来这里。“
  “大学毕业?“
  “十岁的时候。“
  女人眨眨眼睛:“小赌鬼。”
  女人说:“我外婆过世了,我回来奔丧。回来之后发现,其实这里和别的地方也没什么差别。”
  岑宝楼说:“这里有很多赌场。”
  女人突然一拍岑宝楼,拉着他在下一站下了车。她抓着他拦住路边一个推着鬼档的小贩,说:“我请你喝凉茶啊。”
  女人要了一杯二十四味,一杯五花茶,二十四味给了岑宝楼,她自己喝五花茶,她还另买了一包清甜凉果,塞进包里。
  岑宝楼拿着纸杯,没喝,女人说:“你怕苦?”
  岑宝楼说:“今天早上一个算命师傅和我说,一个女人请我喝茶,不要喝。“
  “你们赌徒真迷信。“
  岑宝楼问她:“你的房间里有阿修罗像吗?”
  女人哈哈笑:“我的房间里养了一条千年变色龙。”她拿出手机,给他看变色龙的照片,岑宝楼问:“变色龙在哪里?”
  照片里只有一玻璃箱的枯树叶。
  “在这里啊。”女人指着一片树叶说,“都说是千年变色龙了,那肯定变色的技术很厉害啊,你仔细看看。“
  岑宝楼怀疑女人给他看的真的只是一玻璃箱的枯树叶。但是一个人家里为什么会有一玻璃箱的枯树叶?他喝了口凉茶,凉茶太苦了,他无法认真思考任何事。他就默默地和女人沿着街走着。深夜了,金碧辉煌的赌场照亮整条街道。女人说:“赌场里面没有白天黑夜,外面也一样,真好。“
  “好在哪里?“
  “一天好像永远不会过去。“女人说。
  “那我岂不是还一直是才到洋市来的小鬼,我觉得没什么好的。“岑宝楼说。
  “你爸妈呢?是不是一对烂赌夫妻?“
  岑宝楼说:“我们第一次见面就这么掏心掏肺,那以后再见到就没有什么可聊的了。”
  女人努努下巴,他们正走到一间药铺前。女人停下了脚步,说:“我到家了。“
  “你不是要坐到3路的终点站吗?“岑宝楼问。
  “骗你的你也信啊?“
  岑宝楼苦笑,举了举纸杯:“谢谢你的凉茶。“
  “你要走了?“
  “我要走了。“
  女人跑到了药铺边的一道楼梯上,弯下腰和岑宝楼说话,说:“我待一个月,过完七七就走。”
  “四十九天?“岑宝楼也微弯着腰,看着她。
  “今天是第一天。”女人说,”你叫岑宝楼是吗?小超说的。“
  女人说:“我姓香,香杏林,花香的香。“她指了指药铺。药铺就叫杏林药铺。
  香杏林又说:“其实我是梅老板的私生女,你信不信?“
  新美华的梅大老板是个从曼谷来的“外来户”,二十五年前初到洋市,好不容易吃下一张赌证,立志要在洋市大展宏图,号称要建洋市第一大赌场,这话一经媒体报道,洋市那群地头蛇哪里咽的下这口气,明里暗里给梅老板下了不少绊子。新美华开张前光是新建赌场就出了不少麻烦事,三天两头有人来查超时工作,水泥质量不过关,工人罢工,建材迟迟不到货,进口家具被海关扣押,诸如此类,好在梅老板在曼谷积累了些军方的人脉,一支泰国军队坐着卡车浩浩荡荡开进洋市,驻扎在新美华工地前,这些风波才算平息了。可赌场一竣工,军队一走,麻烦又接踵而至,消防检查做了好几次都没法过关,原先挖角的经理带着一群干事放了老板鸽子,好不容易找来一个在拉斯维加斯干过十多年的赵经理来救场,总算在原定的黄道吉日开了张,赌场急需人气,什么牛鬼蛇神都招待进门,赵经理甚至还派专人去收容所和老年公寓派发自助餐券,附带免费班车接送。新美华正式营业的第一天,最热闹的就要属一楼的自助餐厅了。
  梅老板来到洋市时年纪已经不小了,筹备新美华似乎让他心力交瘁,新美华开业剪彩后,梅老板便在洋市郊区的深山豪宅里隐居了起来,近几年更是退居二线。今年年初,洋市更是流传起了梅老板已经病逝,家族生意全权委托给三女儿梅三小姐处理。谣言传得有板有眼的当口,梅老板上了回泰国的电视,做了个专访,人倒还活着,就是精气神大不如前,头发花白,陪伴在他身边的确实是他的二太太为他生的长女,年近五十的梅三小姐。梅老板结过三次婚,离过三次婚,大太太生有两个儿子,第二任太太生了一个女儿,坊间传闻,能力最强,最得宠,也是最厌恶博彩业的,梅老板立下家规,家族企业,绝不上市,不上市就意味着少了一个赚钱——赚很多钱,更多钱的渠道,梅三小姐是很想赚更多钱的,为此父女俩有过不少争执。梅老板的第三任太太有三个孩子,也都三十好几了,香杏林要是他的私生女,大概得是最年轻的孩子了。
  岑宝楼问道:“你回来分家产?”
  香杏林还弯着腰,岑宝楼也还弯着腰,两人像是站在快要关上的卷帘门前说话。
  香杏林说:“我不要分家产,我只想见爸爸一面,我收到他的信,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通过私家侦探找到我,问我要不要见他,家里其他小孩都还不知道我的存在的,你也不要出去乱说。”
  岑宝楼又问:“那你要不要分点家产?”
  香杏林板起了脸孔,说:“男人好骗,赌徒也好骗,你这个男赌徒怎么这么难骗,我走了,再见。”
  她扮了个鬼脸,转身轻快地往楼上跑开了。
  岑宝楼仰起头看了看,药铺上方的格子窗户里透出一抹黄光,隐约还能听到念佛的声音。药铺屋檐下挂着白灯笼,铁门上贴着:东主有事。
  念佛的声音似乎更响了,好像是在念《地藏菩萨经》。那是送人往生的经。
  第二天,岑宝楼去新美华,在香雪海吃午饭,又遇到了香杏林。她已经在吃饭了,坐卡座,身边是一个年轻男人,很年轻,大概才二十出头。卡座边的镜子里映出两张天真烂漫,生机勃勃的脸。
  岑宝楼在邻桌坐下。
  香杏林和年轻男人说着话:“你知道吗,真的有香雪海这么个地方的。”
  年轻男人抖着腿说话:“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我上海的,就在苏州光福嘛,我去那里玩过的。”
  “我只在网上看过照片,梅花开了一片,像海一样,是不是很好看?”
  “要找对时间去,时间不对,花开得零零落落,你不是泰国人吧?”
  “当然不是,你看到哪个泰国小姑娘这么白的?我老家在云南,零零落落……你讲话真有意思,你们那里的人讲话都是这样的调子吗?不像这里人讲话都是硬邦邦的。”
  “在赌场不能乱问别人借火的,会借走别人的运道,是大忌讳。”
  “真的吗?我不知道啊,你年纪不大,看不出来懂得倒很多。”
  “还有不能随便拍别人的肩膀。”
  “这又是为什么?”
  “也会借走别人的运道的。”
  “哇,像吸星大法,那个香港电影,以前电视上经常播的,叫什么来着?”
  男人笑了,香杏林看手机,说:“朋友放我鸽子,那我也走了,赌场里原来有这么多规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洋市人都不知道,我怕我再待下去,一直坏别人的规矩,你要是不在我边上,我没人提点,说不定真的被人一顿耳光。”
  “那你跟着我好了,我教你啊。”
  “我怕我一赌就收不住。”
  “赌这件事不能急,不能燥,不能太激进,小赌怡情。”
  香杏林轻声笑:“我真的不行,输了就想翻本,扔那么多钱进去都听不到一声响,不然你在边上看着我?我们赢了钱,我请你吃饭。”
  岑宝楼看了眼男人,男人的手表都能请一百顿龙虾三吃了。男人说:“你请我吃饭?”
  “对啊,你难得来洋市,只喝茶,不吃点这里的特色吗?我不赢钱都想请你吃饭了。”香杏林笑盈盈的。男人说:“那你想请我吃什么?”
  “我们走吧,这里的菜又贵又难吃,我请你去吃羊腩煲啊,来洋市一定要吃的,只有本地人才知道的店。”
  香杏林拉着男人走了,临出香雪海,她回头看了眼岑宝楼,用嘴型和他说拜拜。
  她是上班还是下班,是刚开工还是要收工了,岑宝楼说不准。
  至于香杏林是不是她的真名,他也不确定。
  服务生来收餐碟,说了句:“听说她在家里养了一条变色龙,那条变色龙成精了。”
  这是真是假又说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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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1)
  没过几天,岑宝楼又在新美华的大厅见到了香杏林。那时夜已深了,岑宝楼正打算收工回家,香杏林才在新美华露了脸,她穿着一条黑色连衣裙,赌场里冷气开得很足,她搭了件牛仔外套,挎了个小皮包。
  她慢慢地走着,步伐牵牵绊绊,不错过任何一张赌桌,目光黐黐着着,将关注平均地分配给每张赌桌上的每一个人,她的目光还是谨慎、克制的,回避着每一个和人视线交汇的机会。
  岑宝楼猜测,她还没找准猎物,还没准备好变色的方向,她现在扮演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带着些许空虚和迷茫的年轻女人——这是任何一个人都可能呈现出的状态,这状态能让任何一个人迅速地在她身边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过了阵,岑宝楼再在赌场里捕捉到香杏林时,她已坐在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人边上玩德州扑克,玩了两把,她把手里的筹码拱手让给了男人。男人身后站着一个头顶鸭舌帽,戴宽边墨镜的女人。香杏林一抬头,视线扫到岑宝楼,立即锁定了他,挥着手,露出笑脸,小跑着朝他过来了。岑宝楼立即也露出笑脸,等到香杏林跑到他跟前了,两人互相挽着胳膊,亲热地靠在一起,在赌场里闲逛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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