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锦玉穿着黑色的上衣系着红带,一把大刀挂在腰间,长发扎成利索的马尾,英姿飒爽,可她皱着眉头拍胸口的模样实在娇憨可爱。
钟予槿笑道:“可是听你这样说,他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你怎会如此怕他。”
张锦玉瞪着眼睛站了起来,磕磕巴巴地开口:“是救命㥋蒊恩人不错,刚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据我这几个月的观察,这人算不上什么大好人。”
钟予槿疑惑:“可否详细说来?”
张锦玉又开始支支吾吾:“咳咳,江湖上的事你少打听,总之这人行事怪异,你离他远点就是了。”
张锦玉交代完便带着手下人离开了,她来也是为了给钟予槿充场面,闹市里地痞流氓多,还有些专会排挤人的黑心商户,她拿着刀带着人往这里站上一会,保管这里的人不敢对槿姑娘如何。
钟予槿点头应下,她正忙着做梅花糕。
前几日刚给张家的铁匠大叔画好图纸,不过七日就给打出来。
一个圆饼铁盒里被凿出来个个形如梅花的模具,先刷好水油,放在炉子上加热一下。从前她去买梅花糕的时候,做这个的摊主一定要有极强的臂力,才能转动模具。
所以她只让铁匠做了两个只有七个孔的小模具,还附赠铁盖,这样翻起来确实轻便许多。翻一个大的不容易,翻两个小的,钟予槿还是能干得动。
模具起热后,就可以放入面浆了。这面浆要用温水和面粉混合搅拌,加入碱水,最后静置两三个时辰才能成。
等模具起热,每个模具里只注入半孔的面浆,这时候就能往里面加入喜欢的馅料。
在后世,她最喜欢吃紫薯馅和香蕉馅的,上面还会铺上些新鲜的芒果草莓,拿在手里像是握着一朵梅花,嚼起来又糯又甜。
钟予槿放的是红豆沙和绿豆沙,往里面浇些糖浆,就可以用面浆填充,最上面的一层既要好看还要好吃。红绿丝和糯叽叽的圆子是必备,再洒些果脯干和坚果碎。
因这模具外形奇特,再加上里面散发出来的香气和状如梅花的样子,钟予槿的摊位上慢慢围满了人。
“给我来一个。”有客人掏出钱袋。
钟予槿用铁签子将梅花糕别到碗里,“这位娘子,五文钱一个。”
五文钱,不贵。
众人见她吃得香甜,也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我来一个红豆沙馅的。”
“要绿豆沙的,多放点果脯干。”
“我要两个红豆沙,只要坚果碎。”
忙活了几个时辰,等晌午的时候钟予槿才算是有时间歇息,喝碗热腾腾的奶茶,嚼着梅花糕,她念道:“是时候再找个帮手了。”
单是这翻转模具就够她忙得不可开交了。
书画提议道:“小姐这我熟,我从前在人牙婆手下的时候常听见他们怎么判断一个人是会干活还是会偷懒的,是个会耍心眼的,还是憨厚老实的。”
“人牙婆子。”钟予槿有些感伤地蹭去书画脸上的灰,这姑娘小时一定受了不少苦。
“呦呵,书画原来跑到表姐这里了,我们还都以为她死了呢,我那舅母真是不中用,连个人都没带回来。”
这该死的薛哥儿,钟予槿咬紧牙齿,愤恨地看着她三姑母家的浪荡子。
第17章 糖人·
三姑母是个精明强干的,可就是没教好自己的儿子。当初他们一家是最晚搬到临州城,三姑母是家中幺女,性子很是高傲,可最后见其他兄弟姊妹日渐富有,她也跟了过来,为了在族亲里早日出风头,三姑母确实没少下苦功夫,日子是好了起来,却疏于管教薛哥。
富贵人家的孩子要是不好好管教,早晚要长歪。
薛哥儿养成个喜好玩乐的性子,又私下交了些下流朋友,这几年越发不走正道,还没定亲,房里就有了两个通房。
他打书画的主意有些时候了,暗搓搓地提了好几次,若不是原身时常警告他,这浪荡哥就要得逞。
钟予槿知道薛哥欺软怕硬,从前原身一看见他去调戏府中丫头,上去就是一通教训,所以现在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
三姑母也是因为这事才对她有怨言,钟家几个兄弟姊妹住在一处,尽管都各有宅子,可一旦有什么事不过半天就能传遍,说来平日里最常起纷争的却是钟予槿教训薛哥的事情。
薛哥儿看见钟予槿,下意识地缩了缩脑袋,想了想她现在已经不当家了,便大着胆子硬气了点。
“表姐怎么这般小气,连话都不让我和书画说,还有你,我平常给你多少好处,你个白眼狼就会躲在别人身后。”
“表姐,你要是真心对书画好,就不该让她跟着你在这里受罪,让她跟我回去,我让她吃香喝辣的,穿新衣,描新妆一一”
钟予槿实在受不了他在这里罗里吧嗦,便拿起了擀面杖在手心里敲打,抬起眼皮冷冷地盯着薛哥。
薛哥有些发怵,“表姐,你别这样看我,都是一家人,给我佚䅿个丫头都不乐意。”
钟予槿握紧手里的擀面杖,这幅吊儿郎当的模样真想一个棒槌砸过去。
“你还知道是一家人啊,书画是我房里的丫头,你说带走就带走啊,还有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尖嘴猴腮的,下次出门记得遮住脸,万一把街上的人丑死了怎么办?”
听她说的,薛哥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他说不过就耍起赖皮,“反正现在是大舅母管家,而你现在只能在这里摆摊,真丢我们钟家的脸。”
书画气不过回怼道:“你怎么说话呢,好歹小姐是你的亲表姐,你整日游手好闲的,早晚要败光家产流落街头。”
薛哥笑嘻嘻地摆摆头,得意洋洋地冲着书画勾勾手指头。
钟予槿猛地敲了敲他的胳膊肘,笑道:“说起你大舅母了,你可知我们钟府上下所有家仆丫鬟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呢,你今日要是敢带走书画,我明天就去衙门告你,告你不经主家同意,私自带走奴婢。”
“要是让三姑母知道你吃官司,恐怕要被打得下不来床吧。”
薛哥迷糊了,“卖身契不是在你手上?”
钟予槿慢慢坐下,叹了口气,“我离家的时候连个棉衣都没带,哪里会管那么多人的卖身契啊。”
“何况钟府内宅的事情都是归你大舅母管的,那卖身契都在她手里,你就是带走了书画,按律法也算是私自拐卖,到时候我只要去报官,你就等着吃官司吧。”
薛哥儿看了眼书画,周围的的看客们对他在这里大吵大闹的模样很是不满,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听得薛哥脸上挂不住。
钟予槿用擀面杖敲了敲桌案,厉色道:“你还不走?不走我叫人了,来人啊一一”
薛哥儿身边就跟着一个小厮,见情况不妙,心里面转了个弯,边走边嚷道:“书画,你一定等我啊,你别跑。”
书画嘀咕着,“小姐,他这样子看起来还会回来吧。”
钟予槿嘴角轻弯,“嗯,这憨子居然也会转脑筋,回来个什么啊,这次要挨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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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后宅靠山的园子里。
“夫人,我们库房里的货物都已清点完毕,这是账册,您请过目。”
郑氏并未接手,扫了眼汪嬷嬷,随即查看起库房里的货物,汪嬷嬷接过账册紧紧跟了上去。
钟家现在的产业有茶楼酒肆,糕点坊,布庄还有城外的茶庄,以及良田百顷,和少量蔗田,这么富有的家业在临州城内确实独一份。
但赚钱的大头依然在制糖坊里,钟家靠这个发家,如今也靠这个巩固基业,如今钟家每年的糖产量在整个临州都是数一数二的。
这间库房专门存放着今年新熬出来的饴饧块,为防潮,全部都用油纸包裹起来放在木架上,放眼望去,一层层的木架看不到头,单是这些就够钟家今年赚够上千两银子。
再有年关将至,城内的很多糕点坊都在紧赶慢赶做过年用的祭品,这祭品之一就是各色糕点,油面盐糖少哪一样都不行,还有百姓们过年要吃的糖,走亲戚时要带的糖,种种类别加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钟家产糖量高,为了减少滞销,价格也比别家便宜,所以有不少糕点坊都愿意从钟家这进货,除去这间库房,这个园子的其他屋子还放有茶叶,米粮,布匹。
钟家自己也开了几家糕点坊,每年都需要大量的货去做糕点,大部分的客源还都是临州城内世家贵族,用料既要多还要精贵,都是上等好货。
除去这些生意,这些年临州的糖产量高,有不少的制糖大户会拉着货去一些偏远之地贩卖货物,因这些地方格外缺糖,拉过去的糖货价高,也能卖得一干二净,一趟下来比在临州城内卖上半年还挣得多。
只是今年钟家人产生了分歧,有些族亲不知是这几年靠着其他产业赚得多了,在买卖糖货上想求个安稳,不想冒险,相反钟予槿却是力争要去外面闯一闯。
谁知道,今年却出了事情。
郑氏把账册本锁进匣子里,暗自想道,那丫头竟如此好骗,只不过哭着说了几句家里的困境,希望她能出去多赚点钱,她就真的听了进去,自己拉着货离开了临州。
当真是随了她爹的实诚。
“这间屋子务必给我看好,可千万不能出了差错,敢有一个贼进来,你们也就别想活了。”
“是,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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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家后宅的这座园子分外大,满园子盖了不少的假山游廊,小径拱桥,更是直接从后山上引下来一条小溪,建了小湖长桥。
冬日里少见绿荫,颇有些荒凉,更没什么虫鸟叫唤,静得出奇,前几年还有个丫鬟在这园子里投井,自那以后守夜的下人时常听见些响动,三言两语传出去,这地方更没人敢来。
何况大部分的屋子现在都成了钟家的库房,往日更有十几个家丁守着,诺大的园子里更没什么声响了。
“这位爷,您可慢点,这夜里地上都结霜,小心脚下路滑摔着您。”
“知道了知道了,这园子里不止你一个人当差吧?”
“十来个家丁呢,就是再厉害的贼也要掂量掂量。”
“围这么严实,这里面是有什么宝贝。”
“这我哪知道,有宝贝也都在夫人心里藏着呢。”
薛哥掏出一锭银子晃了晃。
旁边一脸谄媚相的小厮急忙接着:“夜里冷,兄弟们都喝了热酒,现在都打着瞌睡,少爷你跟着我来就是了。”
薛哥抓过身后畏畏缩缩的中年人,“你,跟着,让我看看你是真有那通天本事还是唬我的。”
“少爷,您就放心吧,但凡这世上的锁就没有我开不了的。”
薛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的最好是真的。”
“你先带他进去,让他先开锁。”
小院里只有一栋独屋,夜深人静,黑漆漆一片。
屋内靠墙而立的书柜足足有上百个小匣子,烛火一照,露出并排的小锁。
“开这个。”
中年人听话地拿出一串泛着金属光泽的器具,对着锁眼就是一通鼓捣。
“如何?”
钥匙发出轻轻的声响。
“就快了,少爷。”
啪嗒!匣子开了条缝。
薛哥儿着急地把手探进去,心里头美滋滋的。
“我看这回她还跑,往这边照点。”
“书画,书画一一看你这回还跑到哪里去。”
从匣子里掏出一摞纸,薛哥就着昏暗的灯光,翻了起来,没翻几页后他察觉到不对劲来,“这怎么都是白纸啊?怎么一个字都没有?”
二人往上面仔细照了照,一摞纸上不沾半点墨。
薛哥不甘心地往匣子里面接着掏,碰到上面的凸起之处下意识地摸了摸。
一声类似于老鼠夹合上的声音。
“啊!”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
薛哥儿疼得连声都快要发不出来了,龇牙咧嘴,说话也断断续续。
“手,手被夹住了,快,快救我。”
旁边二人正想拿着烛火往前看,刹那间,黑暗的屋子里全部亮了起来,十几个家丁从屋外进来举着火将这三人团团围住。
郑氏冷着脸走进来,她妆容完好,连身上的衣物都未曾更换,看来是这园子里等待许久。
“好啊,钟家有一日也到了出内贼的时候了。”
郑氏抬起手,“把这三个人先拖出来,重重地打上二十大板,再听候发落。”
薛哥被人拖拽出房门,“舅母,舅母饶命啊,你要打死我了,要出人命了,啊!”
“啊!你再打,你把我打死了,我娘亲不会饶过你的。”
“你们这些狗,没看见打的是谁吗?下这么重的手。”
“郑氏,你又是什么东西,一个下贱的婢子,走了狗屎运才嫁入我们钟家,在这耍什么威风,啊一一啊一一”
郑氏站在院中,夜里的北风冰得刺骨,似她说话的语气,“没吃饭吗?都给我使点力气。”
钟予槿把剩下的糖浆化热,在平底锅上勾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小糖人。
书画在旁边和她讲这几天的趣事,“这事传得三岁小孩都会讲了,大夫人和三姑奶奶据说撕破脸吵了许久,三姑奶奶叫了一帮亲戚,连乡下不知隔了多少辈的奶奶姑姥姥都请了过来,说是要治大夫人一个不忠不孝,欺负妯娌的罪名。”
钟予槿看着锅里的糖人,简单几画就画出来一个手握长剑的少女,“哎,钟家现在看着风平浪静,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各自盘算着鬼主意呢。”
她那个继母每次去查完库房和账本都会彻夜不睡留守在那个园子里,这事本来只有她清楚,现在整个钟家都知道了。
“走,把这些糖人拿给锦玉姑娘,谢谢她把你的卖身契给拿回来。”
第18章 做糖
过完冬至没几天就该腊八了,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
虽然说得太着急了些,但眼看这日子一天天逼近,确实有些着急起来,况且冬月里也没什么农活,家里女娘做的新衣都快收好线了,小孩也吵吵闹闹地要穿新衣,收红包。
家里是没小孩,可是书画这几天给她量了好几次的身高,说要给她缝制新衣。
钟予槿是想拒绝的,人家比她小那么多,才刚过十岁的孩子,怎么能让她去动手做新衣,何况她现在的衣服已经足够她收拾收拾过年,到时候穿什么她都想好了,就穿那套红色的对襟长衫,配鹅黄色的下裙。
又金又红,是个富贵的配色。
这么搭配全拜于她从小时养成的习惯,一到年关,外婆就会给她从头到尾套上红衣服,连袜子都要红的,说是这样能驱走晦气,来年要大富大贵。
后来十几年的岁月里,她虽没怎么大富大贵,可到底平平安安地长大了,不得不说这其中有外婆大半的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