槿记糖铺——唐半双【完结】
时间:2023-04-30 23:14:55

  “过几日我家三小姐就要出阁,这办喜事可不能少得了这些,可是啊我已经是千选万选,精挑细选,拿回去给我家小姐看,她还是不满意,实在无法我才来这街上看看。”
  钟予槿福礼,“原来是这样,那就提前祝小姐同夫婿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管家笑了笑,“借小娘子吉言,我看摊主小娘子容貌秀丽,年纪也不大,可有婚配啊?”
  说起婚配,钟予槿有些恍然,她与窦怀的那门亲事她都快忘了。
  当初钟老爷病危,两家人曾提过“冲喜”的法子,最后还是被原身拒了,现在她在守孝期,也没人再提起这事。
  钟老爷死后几个月她几经变数,本来按遗嘱她要先暂代家中事务,等继弟长大成人后再交出大权,可惜她那继母却心急地将大权夺走,满堂族亲无一人相助。现在这个局面,窦家人有大半可能会把这门亲事赖掉。
  “先前家父曾为我定下一门亲事,只是家父已去,那家人自此便没提这回事。”
  管事阿伯行礼致歉:“原来是这样,我这个老头子就不该多问,失礼失礼,小娘子莫怪。”
  “那就这样,我把这几盒花糕点心买回去让我家小姐看一看,若是她如她心意,我就从小娘子这里订货。”
  钟予槿欢欢喜喜地收下银子,将花糕点心递给管事阿伯。
  若是能成,这次能小赚一笔,她也是时候去选一选铺子了。
  正准备收摊回家时,却瞧见对面的茶馆门前站着她的未婚夫窦怀,人来人往,他却是孤零零的一人,时不时往她这里看几眼。
  钟予槿从看见他时便一直盯了上去,窦怀揣着手唯唯诺诺地和她对视。
  看来是时候吃一顿“分手饭”了。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退亲
  还没到宵禁的点,茶楼里还有许多客人品茶吃点心,听前厅里的说书先生讲话本子。
  “话说几百年前这山上有个道观,道观里挂着一副山水图,还画了一只狐狸,时间久了,那画上的狐狸便成了精怪,偷偷溜下山,小狐狸刚成精,尚不知天劫,这一日被一道天雷劈过去,晕了过去,正好一个书生路过……”
  钟予槿和窦怀挑了二楼一间偏僻处,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声声喧闹,两人却都静默无声。
  烛火摇曳,映在钟予槿的眼睛里,像团团明月,看得窦怀都不敢与她对视。
  “二位客官,您的茶来喽。”
  店小二放下茶壶,又试探地问道,“客官只喝茶怕是嘴里有些乏味,要不要来点瓜子点心什么的。”
  正好她还没吃晚饭,便问道:“店里都有什么果子点心?”
  “有这个杏仁酥,栗子糕,玫瑰酥饼,蜜饯金桔,杏干,樱桃干,炒银杏,还有红豆糖水,桂花酒酿,蜜梨汤一一”
  钟予槿越听这些名字,肚子便越嚷嚷得紧,先前怎么不在张家的糕点坊里拿几块尝一尝,“玫瑰酥饼,栗子糕,蜜饯金桔,再来份桂花酒酿。”
  “好嘞,马上就给您送上来。”
  “这位公子您要什么?”
  这般殷勤,钟予槿有些怀疑这店小二的工钱是和销量挂钩的,让人不由得想起来她在后世被绩效折磨的时候。
  窦怀趁机瞄了瞄钟予槿的神色,眨了下眼睛,有些套近乎地说道,“和她一样。”
  “行,那您二位稍等。”
  要点两份一样的,店小二拎着托盘下楼,按照他干了这么多年跑堂的经验,立马脑补出来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刚开始都带了怄气的意思,后面要是那郎君是个会说话的,很快就能哄好。
  世间缠缠绕绕的情/事都是缺了张嘴。
  不多时一盘有着酥脆外皮的玫瑰酥饼,白嫩软糯栗子糕,和金黄诱人用蜂蜜浸透的金桔,和挂着几片干桂花的酒酿端了上来。
  一份一模一样的吃食摆在钟予槿对面,店小二有意将其对称摆放,八卦似的在他们脸上转,“慢用。”
  窦怀看了看面前的吃食,对面的少女先咬了一口酥饼又咬了块栗子糕,全然不在乎吃相。便起身倒了两杯茶,“槿姑娘没吃晚饭吧,我看你站在摊位前许久,这么冷的天要多穿些衣服,万一冻着就不好了,你身子不好,每年都会犯上几次重病一一”
  玫瑰酥饼里面裹了一层糖渍玫瑰花,这春日的玫瑰用糖腌制到现在甜得发齁,栗子糕香甜,就是吃多了嗓子眼里堵得慌。
  可是丝毫不影响她带刺一样地开口。
  “我站在我的摊子上是在卖果子点心,你站在人家茶楼门口是做什么?”
  “况且我身子不好,你却从来没有看过我,事后才在这里向我诉衷情,这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说的含蓄内敛吗?”
  钟予槿一口气喝了半碗的酒酿,才缓过来喉咙里的噎劲,一双眼睛要把人看透一般盯着他,看了一会后她是真觉得这书生郎有点憨憨的。
  窦怀垂下眼睛,不知道怎么回,甚至快要忘了来时要跟她说的话,不自在地拿了一块酥饼吃着,他不大喜欢这些甜腻腻的,但还是皱着眉吃完了。
  两人从十岁相识,到现在也有五六年的光阴,不是日日见,也能两三天见一回,可每次还是像第一次见面一样陌生。
  以至于窦怀现在还称呼她为槿姑娘。
  窦怀每次都很拘谨地同她讲话,只是这回却被钟予槿回怼,他有些懵,她从前对她连这些讥讽都甚少说,对待他宛如萍水相逢的路人,客气疏离,抓不住的柳絮,飘在眼前,追不上。
  “不是不来看,而是最近在准备去中都,有族中前辈将我引荐到段大学士门下,过几日就要启程,今年便不能在家中过年了。”
  钟予槿点点头,“那就恭祝窦公子来日仕途高升,待来日衣锦还乡,振兴家族。”
  窦怀抬起头,欲言又止,踌躇后还是愣愣地问她,“槿姑娘现在怎么不管家了。”
  钟予槿咬在嘴里的半块酥卡住了,这厮是真会挑最让她心凉的话题。
  “不不不,是槿姑娘现在怎么不回家,啊不,槿姑娘现在怎么沦落于此,需不需要帮忙。”
  话都说不完整,窦怀有些泄气,他本意不是这样,可话一出口怎么就变了味道。
  钟家为了不让人知道家里缺货的情况,从上至下全都满得死死的,不敢让人知道,这一点,她那继母最有手段,谁敢传出去半个字,家奴就活活打死,其余的全部发卖,这么多年从未见她手下留情过。
  更不敢让将要结为姻亲的窦家知晓,所以窦怀压根不知道她带货出门却被全部劫走,还没从劫后余生中回神,就被家里人逼出家门的遭遇。
  不过现在已经是钟予槿对付钟家的杀手锏,只要她敢说出去,钟家今年就要倒大霉了。
  钟予槿眼神平静,“你不知道吗?上个月我不是跟你说要拉一批货去往昌州一带,你猜为什么我会这么快回来?”
  “因为我们刚出临州,就被一群盗匪劫走了全部的货,如果不是有机灵点的护卫察觉不妙,让我们扔下货躲起来,怕是现在我的头七都过了。”
  钟予槿自嘲道,“回来后还要被全家人责骂,半分怜爱都不曾给过我,硬生生把我赶出来,我现在和孤魂野鬼也没什么分别。”
  窦怀是个读书人,但也知道其中利害,钟家人对这事三缄其口,对外只说是槿姑娘要回老宅养病,从未传出来这些消息,现在听到这些话,一时之间也无从开口。
  “窦公子,当初我们两家定亲,你我年纪尚小,不知这其中意味,哪怕经过几年的相处,你我二人也并未生出别样情愫。”
  “我如今被族亲排挤,勉强生存而已,再也资助不了你,不如早些断了。”
  钟予槿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退亲吧。”
  退亲。
  窦怀猛然起身,他还没说几句话,谁知对面的钟予槿这般干脆利落地说出那两个字。
  整个脸都变得可怜巴巴的,颤抖地开口,“槿姑娘,我来找你不是说退亲的,我嘴巴笨,好赖话不分,但绝无退亲的意思。”
  “我,我不知道你对我有没有情,我只知道我这些年来的情谊从来没有变过,从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就对你心生仰慕,你和别的小姑娘都不一样,从来没有耻笑过我,会把叠过的纸鸢送我,会请我尝你酿的糖渍桂花蜜,还会告诉我院子里的木槿花可以炸着吃,我们认识五年,你说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可是一一”
  隔间里烛光明亮,钟予槿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眼角一颗剔透明亮的泪珠。
  “可是每次我想和你多说几句话,想帮你忙,想送你东西时,你从来只是笑笑,然后把我推到一边,就这么客客气气,从来不让我看见你真实的一面。”
  “我们家这些年没少受你家的恩惠,我也一直想努力勤学苦读,早日挣个官名,好早日去娶你回家,每次我和你说这些时候,你脸上从来不是开心的模样,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提起过。”
  “能不能不退亲,我一定努力,回来一定娶你,一定对你好。”
  “窦怀!”
  钟思敏掀开帘子,眼睛通红,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嘶哑着喊道,“你太过分了,你明明答应你娘亲,也答应我,今日就把话说明白的,你怎么可以这样。”
  钟予槿看了看眼泪汪汪的窦怀,又看了看旁边一脸委屈哭成花脸的钟思敏。
  正好一对天造地设的哭包,这门婚事她准了。
  “别把自我深情当成你付出真心,你以为的默默守护实则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算不上什么。”
  “何况,你也是一个拎不清的人,你说你对我有情,为何不早早拒绝我妹妹的示好,答应别人的事转头就忘,未免太过分。”
  钟予槿看着抽噎的钟思敏,“既然你们已经商量好了,就早日上门把事情定下来,你这一去中都,万一再看上谁家的姑娘,怎么对得起她。”
  钟思敏吼道,“我才不要和他定亲,这个负心汉,白给我都不要。”
  说完小姑娘气呼呼地跑了出去。
  钟予槿踢了一脚傻愣愣的窦怀,“你真是笨得可爱,还不快去追。”
  窦怀像个被抽走魂魄的走尸一样,路都走不稳当,跌跌撞撞地下了楼。
  “那狐狸精被书生救下,感念其恩德,就留下来为那个书生洗衣做饭,陪伴读书。有一日书生出门遇见一个道士,道士瞧见他身上的妖气,便给了他一包药,让他回去给狐狸精服下。”
  “那书生还真信了那道士?”
  “他还真信了,狐狸精喝下药后便浑身发软,现出原形,书生郎见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跑出门外,跑了几步又感觉不对。”
  “他肯定后悔了,要回去救狐狸精。”
  说书先生叹道,“他不放心,又放了一把火,要将这狐狸精烧死呢。”
  “啊,这。”
  钟予槿双手撑在栏杆处,不解地摇头,“负心多是读书人。”
  她心里忽然担心起来,怕这个窦怀去了中都过不了几日就忘了她的继妹,这话本子上多少个佯装深情的书生,把自己包装成无辜受害者。
  听客们摇头叹气,说书人说还没讲完,要等明日再讲,何况天色已晚,店里要关门了。
  “小心回去晚了,路上也遇见个狐狸精。”
  众人皆是大笑,便都准备着散了。
  钟予槿把剩下的点心包起来,随着人群下楼,她在高处正好扫视到下方一人后脖颈处有块黑色的印。
  忽然急哄哄地抱着纸袋挤了下去,“让一下,让一下,失礼失礼。”
  一番推搡,急出一身汗,等出了大门,被寒风吹得哆嗦,地上已经堆了一层薄雪。
  “槿姑娘,你也来听戏本子啊。”
  “小寅哥,你也在这?”钟予槿正发愁这雪夜该怎么回去,这下有个人作伴,该不会害怕了。
  “陪我们家少爷出来喝茶呢,正巧坐我们的马车回去吧。”卫寅摆出请的姿势。
  钟予槿瞧见那个棕红色大马噔噔噔地跑过来,谢有尘掀开车帘,墨色的眼睛在雪夜里却很明亮,他温声道“夜里不好走路,上来吧。”
第23章 雪夜
  街上骤起风,吹得地上的雪粒滚动,钟予槿嗅到冷冽的雪香,她仰头对着谢有尘弯了弯嘴角。
  “多谢。”
  只是临上车前,钟予槿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冬夜里的街道,萧瑟孤冷,唯有几家铁铺还亮着火红的光。
  适才看到的青色纹身跟着风消逝在脑海里,钟予槿背后一凉,心道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马车一时有些不太好登,钟予槿抬起脚,身子往上倾斜,弯下腰掀开车帘,头顶忽然顶到了一双手。
  谢有尘垂下眼眸,细细瞧着她因使力登上马车,而皱起眉头的小脸,温声道,“小心撞到脑袋。”
  她抬起头,正好和一双静潭般的眼睛对上,钟予槿下意识地把脑袋往下低了低,小声嘀咕道,“我才不会笨到撞脑袋。”
  弯腰挤进马车,钟予槿得以坐直身体,上下打量着马车内部,简洁素净,连个挂坠都没有,倒是和车主人有些相像。
  坐在她对面的谢有尘许是倦了,微微合上眼睛,车内没有烛光,只能就着帘子外面的油灯,看见他那张模糊的容颜。
  钟予槿想起摆放在书房里的玉石摆件,未经雕琢,用手触摸上去,和雪花落在手掌心一样冰凉。
  她端详得仔细,何况有夜色遮挡,一双明眸在他身上打转,只是忽然和那渐渐睁开的眼睛对上,还是略显心慌地把眼睛移开。
  雪渐渐大了起来,又因夜里冷,很快就凝成一层薄冰,马车夫慢慢收紧缰绳,车轱辘在地上碾出一条长长的印子,车内极其安静,只有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钟予槿低着头看着自己鞋面上的粉色木槿花。她的衣服,发簪大多都已木槿为主,她本来对花不感兴趣,看得多了也渐渐爱上这花的枝叶。
  外面起了大风,有雪粒砸在车顶上的声响,看来今夜又是一场大雪。
  谢有尘趁着微光去瞧她,少女低着头,发髻微乱,纷飞的蝴蝶钗摇摇欲坠,可它的主人只顾看她的鞋面。
  “在想什么?”
  钟予槿抬头撞进他眼底的墨色里,“看见鞋上的花,想明年春暖花开,能采些新鲜的花瓣做茶饮,也能插在花瓶里,满室芳香,应该是一件美事。”
  见他不说话,钟予槿嘴愈发不想闭上,这人真的太无趣了,“谢先生你喜欢喝茶吗?是喜欢毛尖,龙井,还是铁观音,还是花茶。”
  “不喜欢。”
  钟予槿瞄了一眼他,“那你是喜欢听说书的讲话本子?”
  谢有尘回她:“也不是,闲时无趣,出来逛逛。”
  只是今日却遇见比话本子还有趣的事,他看着她的脸,想起她在茶楼隔间里说的那些话。
  能在这样的境遇下还能活得这般通透,看得清,一眼就能看出来谁是真心,谁是虚情假意,比活了半辈子的人还能知晓这世间的感情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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