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书画不乐意她这样穿,她的理由也很充分。
“从我六岁跟了小姐,就开始跟着家里的老嬷嬷学做针线活,我学了四年,等十岁的时候才被允许给小姐缝了一件里衣。”
“当时小姐可喜欢了,因为那件衣服上绣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我可是从年头绣到了年尾,小姐还说从未见过如此繁复的里衣。”
“呐,我还专门给小姐带回来了。”
书画才刚拿出来,钟予槿就被上面的大朵大朵的牡丹,玫瑰和芍药吸引住了,最华贵的当属胸口处那只金色的凤凰。
钟予槿原以为是一件类似于外婆常铺的那张龙凤呈祥床单的衣服,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她一拿出来确实惊艳到她了,那时她还在钟家,吃穿用度都是格外富贵,连一件里衣用的都是香云纱,上面绣线亮闪闪的,绣花都好像活了一样。
果然人不是不喜欢俗气的,这种贵气袭人的衣裳因这绣工变得高大上一样。就好比那些黄金首饰一样,俗气可是真要扔了怕是这辈子都忘不掉。
“小姐那时候可喜欢穿了,还夸我心灵手巧,从那以后每年小姐都会让我给你缝新衣。”
钟予槿看着她满眼希冀的眼神,妥协了。
“那行吧,但别做那么复杂,随手缝一件就行了,万一熬坏了眼睛。”
就算是在后世,这种绣花起码要绣上一年才能绣完,如今将近腊月,哪里有时间去缝制。
“行,我听小姐的。”书画从包袱里拿出那件半成品绣布往钟予槿身上比划。
“到时候往领口处绣上小姐最喜欢的粉色木槿花,嗯,不行,这是条红色布料,绣成金色的最配,袖口处绣些黄色腊梅花,胸口两边再绣上一对孔雀,下面的衣裙上简单绣点花鸟图。”
啊,简单绣上一幅花鸟图。
钟予槿先是觉得“你开心就好”,现在已经开始崇拜地看着书画,这小姑娘真真是厉害。
“小姐,你说好不好?”
“书画,要我说还是一一”
“小姐,你看我都快绣完了。”书画将那块布摊开,“这胸口的孔雀我都绣完了,还有袖口的腊梅,领子这的木槿花有些复杂,等我再磨一磨,下摆的花鸟图还差两只喜鹊,我现在开始绣到晚上就能绣半只。”
书画说完便自己寻了一处有光亮的地方坐下来,拿过针线筐缝补起来。
钟予槿轻轻叹了口气,她去给家里备年货。
说起年货,街坊四邻前几日就开始在准备了,哪怕是在屋里都能能闻见远处飘来炖鸡炖鸭的香气。
赵大娘给她送来腌黄花鱼干,李婶又给她抓过来一袋酵子,和面缺不了这些东西,还有些家里腌制的酸菜,和一些风干的腊肠。就连王娘子也给她送过来几朵绢花,说是今年的新款式,让她过节的时候戴。
前几日她那继母给各家塞过来的一些礼品,又被街坊邻居趁机拿过来。
崔奶奶:“这人参我也不会吃,我这年纪再补也没什么用处了,你拿回去卖点钱给自己花就行了。”
钟予槿不好与一个上了年纪的奶奶争执这些,便先收下,崔奶奶现在和子女分开住,她自己一个人确实不太方便做这些东西,等过几天炖汤的时候放进去,给她送去家里。
李婶拿着衣裳和金锁才刚进门就被钟予槿拦在门口,“李婶您就收着吧,这衣服要是觉得没法穿,就拿到当铺卖钱,金锁就留给孩子带,攒攒福气。”
还有王娘子,哎来回争执了不知道多少回,钟予槿想起过年走亲戚时母亲和那些姨姨姑姑反复拉扯的场景,没想到现在轮到她了。
李婶家的小豆包嘴里含着一块饴糖,含糊地嚷嚷道,“福一一福一一”
小孩子倒是什么也不想,一块糖就满足了。
钟予槿蹲下身捏了捏他的脸,“你吃的是什么啊?”
“糖一一”小豆包张开嘴,奶呼呼的。
“那姐姐今天给你做糖吃行吗?比你手里拿的糖还要好吃。”
小时候看家里人准备年货,最感兴趣的就是各种各样的糖果。
买来后总会被父母藏在最隐蔽的地方。刚开始一天吃一颗,后来总能被她找到藏匿点,找到后忍不住嘴一天拿好几个,到了过年的时候,父母一打开柜子发现糖袋早已见底。
可惜啊,那时候的糖味现在再也没有了。
昨天蒸熟的糯米已经在院子里晾干,弄散后就可以用猪油炸成白胖胖的米花。
等锅里的饴糖块慢慢熬化,直到融化为半透明的糖体后,再把米花全部倒入化开的糖浆里,继续搅拌,最后依次放入花生米,少量核桃仁。
搅拌好后就要取出来放在案板上,这时候的米花糖还处于较软的状态,一定要趁热用手掌不停地揉捏,让里面的花生核桃仁分散来来。
揉的时候自然十分烫手,钟予槿套上干净的棉布手套把米花糖反复揉捏。
等揉均匀后再放在模具里用擀面杖压实,洒上黑芝麻,等冷却后就能便变成一整块裹着酥脆花生和核桃仁的米花糕了。
钟予槿给街坊都送去了一份。
说来有趣,敲开谢家的宅门时,正好遇见谢有尘和卫寅在廊下下棋。
卫寅圆乎乎的脸都快皱得瘦了一圈,看见钟予槿拿着散发着米香的布袋,眼睛瞬间瞪直了。
“钟姑娘,您又做什么好吃的了?”
钟予槿拆开袋子递过去一块,“是米花糖,小寅兄来一块。”
卫寅虽是个急性子的吃货,但没忘记给谢有尘拿一块,“先生,你也尝一块。”
谢有尘抬头看了看她,刚从厨房里出来的钟予槿额头上还冒着汗,做这个糖可是一个体力活。
“别站在那,那里风大。”
钟予槿往里站了站。
谢有尘起身,将旁边的凳子搬过去,“坐。”
钟予槿眼睛亮亮的,慢慢挪动脚步坐了上去,“谢先生,你尝一尝这米花糖好不好吃。”
谢有尘咬了一口,酥甜,还有特别浓郁的花生香气,里面的核桃仁嚼起来脆香。
钟予槿坐在椅子上直直地盯着谢有尘的表情,看起来是合胃口,不过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位谢先生嘴边沾上米花碎屑的模样,还挺可,还挺可爱的。
谢有尘还不知道对面坐着的女子此刻的心里话,只是觉得她为何一定要盯着他的嘴角看。
“好吃。”谢有尘回复道,大抵她是想得到些夸奖。
“嗯,我知道。”
钟予槿点了点头,她伸出手指说道:“谢先生,你嘴角上沾东西了。”
谢有尘:“。”
作者有话说:
书画:只是绣一副花鸟图,小菜一碟jpg.
谁不想拥有一个书画呢呜呜。
第19章 相约
张家派人送来些年货。
几袋米面油糖还有活蹦乱跳的鸡鸭鱼,钟予槿不得已现搭了一个围栏,把这些家禽全都赶了进去,安静的小院里今日多了些“咯嘎咯嘎”的叫声。
从河里捞上来的活鱼还都硬挺着,在水缸里慢慢吐泡泡,钟予槿已经脑补出来下个月餐桌上出现的糖醋鱼,松鼠鱼,麻辣鱼头。
还有几匹布,棉被棉衣和一些木炭,这么些东西足足装了三辆马车,在巷道里排起队,张家的家仆来来回回地往她屋里搬了好几趟。
书画拉出一匹荷绿色的布抚摸着,“这料子好,小姐等明年开春我要用这布给你裁一件春衣。”
“我的书画,这冬天才刚开个头,你就想明年的。现在做这个还早着,呐,你看这个浅粉色多好看,可以给你做一件外衫。”
钟予槿扯过一张布往书画身上比划,十几岁的豆蔻少女刚长开,像是刚出了嫩芽的柳条,风一吹懒懒地飘着,如画眉眼还带着些许羞怯。
书画往后退了退,摆手道:“我衣服都够。”
钟予槿跟上去,“怎么够,我觉着吧,你穿粉色最好看,到时候往这衣袖口绣上迎春花,胸口处绣两只喜鹊。哎,你别躲,不用你绣,等下我就送到东街程家绣房里,多请几个绣娘给你绣,这样等过年的时候就能穿了。”
书画有些心疼,“多浪费啊,我自己就会缝补一一”
张家管事轻咳,“槿姑娘。”
“我家少爷说了,这只是给槿姑娘送的一些薄礼,不成敬意,若是还有什么缺的尽管去家里要就是。”
钟予槿回礼:“有劳管事伯伯前来送货,正好我前几日做了些米花糖,您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些。”
“多谢槿姑娘了,不过这糖您可以亲自带过去,我家少爷说您前些天画出来的图纸,上面的器械已经让木匠做得差不多了,就是有些地方还欠缺点,想请您过去指点一二。”
钟予槿懂了,“原是这样,那就请管事伯伯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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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没下雪,天冷晴冷晴的,钟予槿裹紧围领,掀开了车帘,漫山枯黄色,偶尔有些绿色的松柏树,像是蛋糕胚上涂了一层绿的奶油,山野间的风带着一股草木气息,嗅起来格外好闻。
骆氏在院子里正陪儿子张子阳练字,见她过来,起身寒暄道,“槿姑娘。”
“张嫂嫂好。”
钟予槿拿出盒子,递给骆氏一块米花糖,“尝尝我做的米花糖,用糯米蒸熟再晾干,炸成米花,取几块饴糖熬化,把这些米花倒进去,里面加点花生核桃仁。”
“怪不得这吃起来有米香,又加了糖和花生,槿姑娘这法子好,我看你也可以多做点拿去卖,必定要被人抢着买。”
钟予槿回道:“正是准备拿去我的小摊上卖,趁着年前多卖些钱。”
正练字的张子阳也捏着米花糖吃得嘴边都是碎屑。
张锦言敲了敲他儿子的脑袋瓜子,“吃要有吃相,满嘴边都是饭渣,像什么样子,吃完就要用功读书啊,让你娘少操心。”
小孩五六岁的年纪,正是调皮捣蛋的时候,在母亲面前捣个乱,歪着脑袋学人说话,爹一来随手敲打几下,立马乖乖坐直,就像是被叼住后脖颈的小猫,怂得不敢动弹。
可怜的熊孩子啊,钟予槿藏着笑意看着张子阳,就是不知道他的家教老师谢先生是如何管教的。不过谢有尘那张寒冰脸,李婶家的小冉远远看见都要往家跑,想来不用像张公子这样动嘴,他只需黑着脸看几眼,再调皮的孩子都能乖乖坐好。
张锦言教训好孩子,温声对骆氏说道:“你先辛苦看着他,要是他再不端正,回来我收拾他,我先带槿姑娘去后院看看。”
骆氏笑着点点头,看着他们二人往后院去。
钟予槿瞧见后院的库房,不由得好奇地问了问今年生意如何。
“今年我们家准备的饴糖才将将两百斤,早早就被预订完了,城里有几家糕点坊年年用我们家的糖,剩下一些打算留给我们自己用,茶饼也卖了不少,布坊里的布都快脱销了,还有一些杂碎的果脯干,鱼虾之类的东西,我们家现在是有什么卖什么,从年头卖到年尾。”
“那多好,从年头赚到年尾,再过几年就是临州城内头一家富商。”
钟予槿暗道,张家这是搞的立体农业,山上果树茶树,山下鱼塘稻田,确实是一条不错的致富路。
钟予槿眺望着遍野群山,感叹道:“靠着山头就是不一样,遍地都是宝,听你这么说,我心里都有些后悔,早知道前几年就劝我爹爹去城外开荒种田,远离家里那一堆琐事。”
张锦言听出她言语里的落寞,摆手反驳道:“哎,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
“当初我和我娘子是被逼得没办法才来这里开荒,其中艰辛不是三言两语能讲完的。”
张锦言一边指着山头一边回想道:“当时这满山都是野生的杂草杂树,不成样子,稻田里的水谷也长得稀稀落落,没几颗米,好在河里还有些鱼虾,才能撑住头一年,不至于饿死。”
“头一年,我们先砍了些树,自己动手劈木材,慢慢地盖了座小院,还做了许多农具,平日靠卖柴火为生,攒了点钱。不知道受了多少嘲笑,你也知道,我是庶出,靠不了家里,非但如此,看见我做起了生意还要非议我几句。”
这些遭遇和她当时出去摆摊卖果子一样,她的继妹,钟予槿很是无奈,“这倒奇怪,都是做生意起家,怎么我们单干就不行。”
张锦言摇头,“本朝风气向来如此,士农工商,挑担卖货还不如去做个木匠,当今圣上又不重视,又极为看重世家,我们这些沾满铜臭气的商户要么就把生意做大些,给自己捐个小官,或者多行善事,才能混出头,要么就让孩子们多读书,将来高中,才能往上走。”
钟予槿没想到今朝皇帝对待商业是如此不重视,再加上她来到这里的所见所闻,这风气怕是一时半会改不掉了。
张家的后院很大,足足占了整个山腰,里面有布坊,制糖坊,茶坊,还有一个专门存放木材的院子。
张锦言接着说,“第二年有了好转,我们存下点钱买了些稻种子和鱼苗,渐渐地有了稻田,和鱼塘,还种下茶树和桑树,养鸡养鸭养鹅,家里存了点粮食,再不用整日砍柴为生。”
“我们开始卖茶叶,养蚕缫丝,织布染布,酿糖卖糖,这日子算是有了些盼头。”
张锦言指着山头说道,“现在我们的茶树都长这么高了,年年都有城中的客栈茶馆来这里进货,那是桑树,我们家里有缫丝坊,每年都要请乡下的织娘来这里缫丝织布,也是一笔不菲收入。”
“还有啊,这下面的稻田每年都能产出上百斤稻米,我们取出一些用来酿糖,这可是好东西,利润就数它高。”
“先帝在时,曾鼓励百姓多开蔗田,多用甘蔗取出蔗糖,少用粮食,可惜的是用甘蔗取糖实在太费事,单是破开甘蔗取汁就需要几十个壮汉削皮,再将其碾碎熬汁,最后才出来几块黑乎乎的糖块。”
“太麻烦,如果不是这几年糖价越来越高,获利颇丰,我都不想干了。”
商人趋利避害,要是没有利润,这蔗糖业早就停滞了。
钟予槿:“到底还是舍不得这其中的钱,虽然麻烦,可我看城内的制糖坊越来越多了。用米粮酿糖太过奢侈,要是遇上饥荒年,肚子都吃不饱,哪里会有人舍得把粮食拿来酿糖。”
“所以还是想办法钻研这苦力活吧。”
两人这才谈到了此行目的。
张锦言:“上次你留下来的图纸我让下面的铁匠和木匠去试了试,你过来看一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第20章 量产
木工坊还是当年张锦言搬来这里时建的,现在也没荒废,专门用来给家里造一些器械,也会给周围村庄的百姓提供农具。
“少爷好。”
木工坊里的木匠都是附近农庄里的人,张锦言深知木匠的用处,所以把这些人请来,每月会付给他们一些月钱。
张锦言对着众人说道,“这就是画那张图纸的槿姑娘,你们现在有什么问题都去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