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还有几个驻守在此的文官,也都是贪生怕死之辈,见此情形,亦慌忙投降。
等知意从城墙下来的时候,城内各街道已经被白袍军封锁,城内投降的守军,正在陆续被带往城外看管。
她在城中骑马转了一圈,见民众并没怎么受伤,点了点头。又见都府倒还算干净齐整,便吩咐人去接哈迪进城。
哈迪见她果然一夜之间拿下了这座城镇,而且攻城的主力军只有那四千五百人,而城外绑着的守军足有几万人。
进城后,他在奢华舒适的都府内喝了杯茶压惊,问知意:“城外俘虏将军打算怎样处置?”
知意歪头想了想,又看向他:“你是这儿的王子,那些都是你的臣民,怎么倒来问我?”
这反问把哈迪说得一愣,接着她伸了个懒腰,“忙了一夜,我得去补补觉,接下来的事就交给王子殿下处理吧!”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客厅。
到了晚上,知意睡醒出来,发现城中已经戒严,城外的那些俘虏,经过哈迪一整天口若悬河的劝说策反,有一半人愿意归附旧王室。
剩余的仍旧被看管起来,准备一同带去,跟上将军汇合之后,再看看他的建议。
知意来到城外看了看,此时那些投降的守军,已被归入了归附的吐火罗军中,加起来共有五万人,队伍愈发壮大了。
“没想到王子在给人洗脑这方面,还挺有两把刷子嘛。”知意跟着两个左右副将一路走,一路看,颇为满意,“消息放出去了吗?”
“放了,上将军已回了消息,明早会派三千人马过来,带着归附的人守城,然后接我们过去汇合。”
果然第二日一早,有一支穿戴齐整的队伍来到这座城镇,哈迪认得那领兵的将军,请他进都府坐了,两个人谈了好一阵话。
又出来将知意介绍给他认识,说这一路全是靠她,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几个人一起在城内用了午饭,下午那将领正式接管了这座城,随后送哈迪等人出城。
走了三日,她们才来到上将军突浑南驻扎的这座城池,突浑南见东方派来的知意,一路护送王子无恙,还收了五万归附而来的吐火罗兵,喜不自胜,忙奉她为坐上之宾。
这是知意第一次见到突浑南,从前陇右军跟吐火罗多有摩擦,也跟突浑南的部下打过几次仗,但连姜严著都没见过他本人,这次化敌为友,才见到真身,感觉也是有些奇妙。
只见突浑南满面虬髯,面容看起来却比传说中的五十余岁苍老一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被这几个月吐火罗内乱闹的。
晚上突浑南在城内大摆筵席,还请出了吐火罗老国王的女儿拉提法出来与知意相见。众人一起宴饮,直热闹到三更才散。
三日后,突浑南正式拥立哈迪为吐火罗国王,并宣布要夺回都城,此时他手中从之前的一万人马已增加到五万,又有一个强劲的外援,大有东山再起的气势。
这天,突浑南同哈迪,一起站在临时王宫的阳台上谈话,“塔丽姑娘仍然没有音讯,等我们夺回都城,我再派更多的人去找。”
突浑南突然提起的这塔丽姑娘是哈迪的表妹,她是老国王先前给王子订下的未婚妻,在战乱中走失,这让突浑南耿耿于怀,“您如今已称王,也马上二十岁了,王后之位不能一直空悬。”
哈迪看着屋外知意正和拉提法坐在花园里,旁边站着两个翻译女使,虽然语言不通,却相谈甚欢。他没有回头,轻轻笑道:“找不到也无妨,我心中已另有人选了。”
**
洛阳城小御街,丰乐钱庄旁边,有家名曰“津轩”的高档茶楼。
二楼的一间雅座上已坐了几个人在此闲聊,不一时又来了一人,那桌上人见了忙起身招呼,后来的那人拱手笑道:“抱歉抱歉,刚去旁边丰乐钱庄存了点钱,来迟了!”
桌上另一人打趣他道:“三天两头去存钱,看来今年收成好哇。”
“跟伙计聊了会天,所以耽搁了。”那人落座后笑道,“听说他家老板这两日就要回洛阳了。”
“丰乐钱庄孟老板?”
“正是,听说他这一年都在西域发财,还开了间分铺,来往波斯的商队,都少不得在他那里换汇借贷,把其他几家钱庄老板看得直眼红。”
“你怎么知道他在西域果真发了大财?”
“嘿嘿,我是老主顾了,今年年中分的红利,比去年过年还多,他不发财,难道嫌钱多平白涨分红?”
这茶楼雅座本也不是隔断开的,临窗的座位都是以纱帐相隔,所以声音稍大些,就能传到隔壁去。此时正巧姜严著坐在隔壁雅间,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对坐喝茶。
她听到隔壁雅座的聊天内容,看到对面那男人显然也听到了,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轻轻笑道:“不知道有多少商家行首在等着孟老板回京,好来请教一番,西域这块肉,他一个人是吃不下的,总是要分些出来,至于怎么分,这里面可大有门道。”
那男人也举杯笑道:“那就有劳将军引荐了。”
姜严著笑着点了点头,第二日,她一大早就出了门,带了许多人,来到洛阳城外短亭,迎接姒孟白。
第57章 宝马
姜严著带着众人, 在城外短亭等了不多时,就见一支浩浩荡荡的马队,朝着这边行来。
马队最前面是十余个士兵引路, 后面跟着一个戴着遮阳帷帽的青衣秀士骑在马上, 后面是两车行李, 再后面是两排士兵,紧紧护卫着中间长长的马匹队伍, 看上去约有十余匹宝马。
即便是不懂马的人, 也能看出这些马绝非凡品。这十余匹马, 清一色浅金黄,肌肉紧实, 皮毛闪光。随着身体走动,整个马身流光溢彩, 令人见之忘俗。
马队走到短亭附近, 那青衣秀士翻身下马,姜严著也朝那人走了过去, 张开双臂, 一把抱住:“孟卿!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
姒孟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有些不知所措,但面对姜严著, 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无条件配合,于是他也抬手在她后背温柔地拍了拍, 笑道:“不辛苦,应该的。”
正在他准备认真再感受一下这久别重逢的拥抱, 姜严著已经抽身出来,揽着他的肩, 一起走到短亭这边来, “来, 我介绍一个人你认识。”她将他带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这位是兵部姞主事。”
他正是昨日同姜严著在津轩喝茶的那个男人,此时已走上前来,笑道:“鄙人姞甘平,久闻孟老板大名,幸会幸会!”
姒孟白忙作揖道:“白身布衣,劳动长官下降迎接,实不敢当。”
随后姜严著又指着其余众人对他说道:“这些都是兵部衙门的管事,来日有机会再一一相见吧。先让他们把这些马带去兵部,晚上我来做东,给孟老板接风洗尘,请姞主事一定赏光。”
“一定一定!”
说完她又指着身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对众人说道:“孟老板一路奔波辛苦,先坐我的车回城休息,咱们晚上再聚。”
那姞甘平也连连说道:“好,好,这么远路来,是该好好休息。我们先带马回去,回头再叙!”
说完他们分成两路,一边是姜严著骑着马,同坐在马车上的姒孟白,还有后面运送行李的几个士兵一起回城,另一边是姞甘平带人接管了马队,在后面进城回了兵部。
姒孟白见马车进城后,走了一刻钟停了下来,他撩开车帘看了看,却不是鹤园门口的路。便问道:“这是到了哪里?”
只听车窗外笑道:“怎么,家都不认得了?”
他下车一看,原来是他大祖母旧宅——怡园,进到宅院内,见他母亲旧日的老管家出来迎接,管家身后许多执事人也都是旧面孔,园内楼房花圃摆设,与他离家落难前一般无二。
姒孟白环视一周,有些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这…”
姜严著转头看他,笑道:“不请我进去喝杯茶么?”
他这才回过神来:“啊,快请进,快请进!”
进到内堂,姜严著在主位上坐了,马上有执事人端上茶来。她端起茶杯,示意姒孟白在一旁坐下,说道:“方才的事,想来你有些不解,所以我先交代几句。”
这些日子姜严著时常在兵部衙门走动,一来是为了跟兵部尚书姞闫心先混熟些,二来也是为了搞清楚陛下打算派谁去接管疏勒镇。
姚苏锦本属意副都护前去接管,但她远在龟兹,洛阳人脉也使不上力气,若祁王从中作梗,想来若上报到兵部请授职,多半会被搅黄,此事便再难转圜了。
所以姜严著这次回来,就是要先搞清楚祁王准备推举谁去疏勒镇,前段时间好容易了解到了内幕,原来即将出任疏勒镇镇守使的,就是那位兵部主事姞甘平。
不用说这自然也是江南姞家的人了,祁王果然看不得西域落在人手,疏勒镇刚一收回,就赶忙上来摘桃子了。
随后她又了解到,这个姞甘平是个嗜马如命的家伙,所以心生一计。
反正她也是想让姒孟白回来的,钱庄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在这里一起商量,所以正好让他购置一批波斯马,带回洛阳来。
这批马,她告诉姞甘平是以他的名义买下来的,算作是送给他升官的贺礼。
想来他一定会自己留下一两匹,再送给姞尚书,而姞尚书必然不敢私藏,一定会送给祁王,祁王定会献给凰平帝。
到那时候,她便能达成所谋之事。
但这些事她并没跟姒孟白提起,只说:“我打听到,祁王要推举这姞主事到疏勒镇做镇守使,已向陛下进过言了。他是姞尚书的本家族侄,在朝中实力颇深,所以为了大都护,也得好好把这个人稳住。我听说他爱马,所以请你带了这些马来。”
她停下来喝了口茶,“另外我还想着,这波斯马虽然看起来耐力一般,只是胜在华丽好看,京中达官贵人必然喜欢。经姞主事一宣传,往后那些有钱世家还不都找你孟老板买马?”
姒孟白听她这样说,还是有些顾虑:“这些马好看虽好看,却是个琉璃花盏,易碎得很。这次我一共买了二十匹,到龟兹就死了两匹,到敦煌又死两匹,走到长安又死三匹,从长安回来路上又死两匹,最后只剩了这十一匹。”
姜严著想了想:“总是因为第一回 走,路途和这马的习性没掌握好,但我问过了,这马在洛阳,少说值万贯钱,就是路上损失一半,那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她又喝了一口茶,“而且这姞主事,家里也有几间铺子,想到西域发财。我跟他说,我同孟老板熟得很,孟老板的事,我能做一半的主,让他好放心收下这马,将来大家也可以通力合作。”
姒孟白笑道:“你说得含蓄了,我的事,你能做的主,可远不止一半。”
姜严著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眼中有神,但面色透着疲惫,便起身告辞:“你快歇歇吧,晚上接风宴摆在玉君酒楼,我打发人来接你。”
晚间宴席上,姞甘平对那些马赞不绝口,十分满意,又说他自己原本只想留两匹,奈何个个都爱得紧,最后留了三匹,其余八匹送给了姞尚书。
接风宴过后,姜严著陆续接到消息,后来姞尚书自己留了一匹,其余七匹给了祁王。祁王一匹没留,全部献给了凰平帝。
凰平帝见这样漂亮好马,十分开心,自己留下三匹,剩下的四匹赏了祁王姬山、晋王姬燃、晋王世子姬承、燕安王世子姬夕每人一匹。
几天后,姬燃抱着女儿姬承来到宫中请安谢恩,闲话间偶然提起了这波斯宝马,说听闻兵部姞主事家里,也有三匹,时常呼朋唤友来瞧,好不神气。
凰平帝听后,面色不悦。
**
知意在吐火罗跟突浑南成功会师后,很快就又带大军横扫数城,新王本就根基不牢,如今新政府军队又节节败退,很多民众开始期盼旧王室复国,民心渐渐动摇。
这天,知意带了七万人马,打着吐火罗旧王室的旗,驻扎在离都城仅有三十里的一个城镇中。
周边城镇基本都已归附,目前还属于新王的,只剩了都城和西南边的几坐城池,只要夺下都城,其余地方必定见风转篷。
她派了三路侦察兵前去打探情况,细细想了想攻城的战术。这都城的城墙比普通城墙坚固百倍,不能硬攻,况且她们连攻城梯都没有,只能还是想办法赚开城门。
此时刚过正午,知意派出了两位副帅,各带上两万人马,对都城的东侧和北侧城墙轮番佯攻,务必要坚持到日落时分。
都城内守将见有大军来攻,忙派了信使从西门赶往西边一座城池调派援军。
知意早派人等在这里,一路跟到了西边,等那边派出五千人马,正往都城赶的时候,知意亲自带了余下人马半路截杀,将这支援军屠杀殆尽。
随后她命人换上援军的衣服,其余人马让部将带回都城附近,她则带着这乔装的五千人,赶到了都城。
此时已经接近黄昏,城墙上视线昏暗,远远地只是瞧见了援军的军旗和服饰,守将信心倍增,又看轮番攻城的敌军已有些体力不支,便下令开城门,准备跟援军一起前后夹击。
却没想到这些“援军”,竟然跟着攻城的士兵一起,冲进了都城,顷刻间杀了守将,又赶往王宫,搜寻了半晌,捉到了新王及其全部亲眷,到午夜时分,都城换完了城墙上的旗帜,正式易主。
第二天,知意派人快马通知突浑南,哈迪听说都城已收复,喜得拊掌大笑,称知意果然是他的福将。
又过几日,突浑南护送哈迪和拉提法回到了都城,这时西南那几座城也都一一投降归顺,吐火罗王室正式宣告复国,从哈迪出逃洛阳到如今,也不过短短几个月。
复国大事一完,哈迪迎王后一事就提上日程了,他原本的未婚妻塔丽姑娘仍然下落不明,他悄悄同突浑南商议,准备迎知意做王后。
突浑南这一段时间见知意战无不胜,想她若是回到碎叶镇,将来必是一大强敌,也乐得将她留在吐火罗。
只是哈迪虽有意,未见得知意会同意,于是他二人私下议定,将知意接进宫来,名义上是邀请她参加国宴,宴会后请她在宫中住上一晚,命人将她看管起来。
知意第二日一早起来,见房中女使都喜气盈盈,还给她呈上了好多大红大绿的吐火罗服饰,要替她换上。
她左推右挡,走到门口,见全是持刀侍卫,心下生疑。这时哈迪走了过来,见她站在门口,笑道:“将军昨夜睡得还好吗?”
知意指着那几个侍卫,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哈迪仍旧笑呵呵地:“进屋说,来,进屋说。”
进到屋中,他命那些女使先退出去,只留下了身边亲信翻译在侧,随后他在一张软椅上坐了下来,笑道:“将军觉得我们吐火罗国怎么样?”
“不怎么样。”
“做普通人可能是不怎么样,但做王后可就大不一样了。”
“王后?”
“我有意迎你做我的王后,不知你意下如何呢?”
知意一时愣在那里,过了半响,才反应了过来:“我好心助你复国,你却要把我关在这里,做什么狗屁王后,这不是恩将仇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