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说笑一番,一起安步当车来到射箭场附近的盈楼。
到二楼雅间刚落座,姜严著唤来一个小厮,给了他一小块碎银吩咐道:“你到勒马听风街,街西有个鹿园,跟门上说姜阿姊射考已过,此时正与同袍在盈楼吃酒,晚些回来。”
小厮应声去了,此时嬴崔雪已点好了酒菜,不一时各色菜品陆续上来,她们让堂倌都退出去关上了门,桌上由姞项玉布菜倒酒。
谈起方才的射考成绩,嬴崔雪笑道:“过虽过了,但我没你那样好手法,共只射中五个靶心。”
姞项玉听了叹道:“我是险过,步射脱了一个靶。”
姜严著诧异道:“以你的水平,闭眼都能中靶,这是怎么回事?”
姞项玉喝了一口酒摇头道:“我是‘被’脱靶的,这场考试混乱的很,我有一箭射在靶心斜下方,被人拔下来了。”
姜严著和嬴崔雪对视了一眼,问:“竟有这样的事?”
他点头道:“我不知道坤场什么情况,乾场真的很乱,在我前面还有人把脱了靶的箭捡起来,插到靶上,监试御史分明看见了也不作声。有人见这样公然舞弊出列抗议,被拖了下去,我听旁边有人小声议论,说有不少人花了银子的,其中最嚣张的是林姜兴,他今天干脆就没来,请人代考。”
姜严著纳闷道:“坤场规矩的很,没见有舞弊的。林姜兴是谁?怎么这名字这样怪。”
嬴崔雪看起来丝毫不感到意外,夹了口菜慢悠悠吃完才说:“是兵部尚书妫林英的公子,这几年不是说什么恢复汉唐旧制吗,为了巴结上面,让自己长男改父氏做姓,原来叫姜林兴,现在改做林姜兴。”
姜严著讥笑道:“男人是惯会在名姓上面计较的。”她又问:“可这也奇了,为什么单乾场有人使银子舞弊,坤场却不见?”
嬴崔雪说道:“坤场干净严格是为了限制人数,上面下命令了的,这一场武举下来,不许女将人数超过男将。可男将整体实力又拼不过,只好来这么一手,知道了能使银子,那些纨绔还不都往上够,才闹得这样乱。”
姜严著听了冷笑一声:“这样一帮蝇营狗苟的货色,拿什么开辟盛世,还想着恢复旧制,做梦。”
姞项玉听她们说完,颇为沮丧:“照这么看,莫说三甲,我能不能顺利通得过还是两说,去禁军是没戏了。”
他说完看姜严著的杯子已空,站起来给她满上,她一仰脖喝完说:“禁军我也不准备去了。”
嬴崔雪喜道:“那敢情好,你们俩都跟我一起,咱们仍回蜀军,大都护必定连开三日筵席庆贺。”说罢就来和二人碰杯。
姜严著碰杯喝了酒,笑着摇了摇头没说话,姞项玉笑道:“横竖我只跟着见微就是了。”
三人又谈了些别话,待酒菜已足便离开了盈楼。
姜严著回到鹿园时,郡公已歇下了,她在门外请了安,郡公在房里吩咐人出来做些甜汤给她醒酒,催她回去早些休息。
她走出郡公的东院,往梅香院走去,路上拦住一个执事人说道:“去瞧瞧大哥歇下没有,若没有,请他往梅香院来一趟。”
过了半晌,姜陶岭披衣前来,后面还跟了一个执事人,端着一碗五珍甜羹。
她让姜陶岭在院里石桌旁坐了,自己也在对面坐下,她一边舀羹一边问道:“大哥,你知不知道武举男将场公然舞弊,场面混乱至极?”
他没料到她会问这个,怔了片刻叹道:“兵部,从根上就已是烂的了。”
“这样明目张胆,真不怕有人闹事吗?”
“没有用的,妫尚书圣眷正隆。”
“大哥,你平日在部里,细心留意,存些证据,莫使人知道,来日用得上。”
姜陶岭迟疑了一下,想问问原因,却没能出口,想了片刻只说:“好。”
她看他迟疑,笑道:“都是一家子骨肉,我不会害你,这些证据说不定以后还能拉你一把。”
他忙笑道:“我不是担心大妹妹害我,只是司里明争暗斗,恐人知觉。你放心,我会仔细。”
她也笑道:“好了,我再没别的话说。多承大哥漏夜前来,快回去休息吧。”
姜陶岭也说了两句让她早些歇息等语,便带了执事人去了。
第二日姜严著在家休息了一天,再过一日即是马考,上午马射,下午马枪。
马射与前日步射的规则相似,只是换成了人形靶,距离也拉长到二十丈,仍是左右各五个靶。
姜严著又以最快的速度,全中靶心,潇洒完试。
到下午马枪,考的是马上枪术,枪法考点仅有刺、挑、点、缠、拨这五点。这些对她亦不是难事,依旧满分完成。另一边姞项玉也有惊无险的通过了马考。
马考完成后,需要各自填写军队意向,姜严著叫上姞项玉,一同填了燕东军。
一日后格斗会根据意向,和射考马考的分数排对战场次,当日会再淘汰一部分人,到械斗则是为了排出三甲,所以事实上只参加完格斗,就算是通过武举了。
通过马考进入格斗场的有女将五十一人,男将四十三人,按照赛制,最终选取女将二十人,男将三十人,共五十人作为武举进士。
姜严著虽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排在女将榜首,但她见有如此多优秀的女将,由于倾斜的赛制被淘汰,心中大为不快,结束后一脸阴沉地走出了格斗场。
到械斗这日,姜严著也无心前去看热闹,带了两个执事人来到集市闲逛,想着不日就要离京回蓟州,需得带些土仪。
刚买了些东西,见到迎面走来一人,圆脸浓眉,正是回京路上替她解围的蜀军同袍妘花广。
她也看见了姜严著,赶忙上前问道:“我好容易轮休,正要去械斗场观战,怎么在这里遇见了前辈?”
姜严著笑道:“械斗我不去了,格斗已完,过些日子我就要往燕东军去报道了。”
妘花广听了颇为失望:“我还盼着能在禁军见到前辈,还有很多事想请教。”
姜严著问什么事,她踌躇半晌,欲言又止。正好晌午刚过,姜严著吩咐执事人带了东西回去,便同妘花广一起就近往飞云阁吃茶。
她们两人在二层阁楼坐了,妘花广喝着茶,想了半日问道:“我听说前辈曾进过督察营,所以,想问问当时是怎么回事。”
姜严著看着她,微笑道:“我们第一次见面你就和我提起过三年前,为什么如此关心这件事呢?”
妘花广并未回答,只是低头喝茶。
姜严著又说道:“这件事很多人好奇,各营里也常有议论,但事关机密我不能透露。我只能说,当时情况实属无奈之举。”
妘花广听了仍低头沉思,忽听到楼下传来一声清脆的茶壶落地的声音,又听一个男人骂道:“拿这样茶壶来招待,是看不起你林大爷吗?”
她二人循声看过去,见是一个形容猥琐的男人,妘花广惊呼:“竟然是他!”
姜严著忙问:“谁?”
“林姜兴。”
“这个时间,他应该在械斗场上,怎么在这里喝茶?”
妘花广冷笑一声:“妫尚书的公子,何须亲自上场,听说已内定了武状元,马上是我的顶头上司了。”她说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赶忙站起来道:“坏了,前辈,我答应中尉去看武考前给他家里带句话的,我得赶紧去了。”
姜严著点了点头,看着她急匆匆跑下了楼。
此时楼下林姜兴不知怎么,又遇到了前日格斗场落选的几名女将,双方因舞弊不公之事起了争执,店家正在中间不住地解劝。
姜严著见状不妙,留了茶资在桌上,待要去帮忙。站起来冷静了片刻,掏出一块黑纱巾遮了面,以免被人瞧见连累她姑母。
这边楼下,几名女将碍着他的身份,已起身要走。林姜兴拦住轻蔑道:“慌什么,老子不打女人。”说罢还伸手要摸其中一人的脸。
正在此时,有一只手挡开了那女将,随后又出现一只脚,猛地踹在他肋间,他没防备,竟摔了个仰面朝天。
这一脚姜严著用力甚猛,收回腿时甚至感觉到有点被震麻了。待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她拉着那几名女将快步走出飞云阁,催促她们赶快离开,自己则朝另一个方向扬长而去。
回到鹿园来,她只当作无事发生,照常用过晚饭,陪郡公在偏厅吃茶。
姜陶岭在一旁说道:“今日有件奇事,听说武状元林姜兴下午在茶楼里,被人一脚踹断了三根肋骨。”
郡公也奇道:“今日一整天都是械斗,他既得了状元,因何又会出现在茶楼?”
姜陶岭不屑道:“他整场武举都是找人代考的,从来没出场过。往年械斗都许民众围观,官家若有兴致也会亲临。谁知今年改了规矩,械斗场全部封闭,谁也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郡公又问:“行凶之人可找到了么?”
姜陶岭摇头:“那自然是不敢声张,查也不能查。若上面真知道他没在械斗场,这事还了得。”
姜严著笑道:“他若还想做这个武状元,只好打落牙齿和血吞。”
姜陶岭听她这样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也不甘示弱地挑着眉看回去,兄妹两个对视一回,姜陶岭先低下了头,姜严著随后也低下头笑着喝茶。
第6章 北归
武举过后半个月,兵部公文才终于下发到所有进士手中。
姜严著被授职正五品将军,姞项玉为从五品副将,具体军职的任命需要待他们到燕东军报到后才会下来,公文上写着限期一个月内报到。
郡公一连数日为她打点行装,边忙碌边说眼看着过几日就要立冬,大毛衣服需得多装几件,除姜严著自己买的土仪外,又另外装了不少。
林林总总共用了三辆大车,她素来只喜轻装前行,仍欲找镖局的人先行将车运走。
郡公听了拦道:“我的儿,这一路北去,又是冬天里,越走越冷的,路上若一时耽搁,连个添换的衣服和手炉都没有可怎处。”
她想了想道:“那就将土仪杂物两车先行运回,我带一车添换衣物同行。”
郡公这才点头应允,又指给她看车上各样物品:“这一箱单孝敬你家老太太的,她老人家虽说是什么都不缺,但我总要尽些孝心。这一箱给你母亲姨妈姊妹的年礼。还有一箱各式玩意儿,预备给你结交送礼用的,回去了过年少不得要随老太太到燕王那边走动,带些洛阳特产,多少是个意思。”
她一一看了记下,也将随身之物打点齐备了,看了黄历,计划三日后离京。
定好后,她叫了个相熟的镖头上门来预备托送行李,谁知那镖头却发愁道:“将军,不是我推脱,实在是北边最近乱,到蓟州总要十日。”
她皱眉道:“十日?那不如我自家带着了,倒还快些。”
那镖头道:“不瞒您说,要换了别人,这生意我都推了,这不您开口了我才来的。前几日有一镖就在山东翻了车了,遭了贼,我们赔进去不少钱。要再折一镖,我们今年全白干。”
她听了只好让他先回去,自己再想想其他办法。
及至离京前一日,郡公散朝回来,手里拿着份邸报,叫来姜严著向她愁叹道:“你瞧,山东近日很不太平,聊城一带多有流民四处作乱。还有前两日安阳、濮阳两处大牢遭歹人炸毁,走失了不少犯人。我想着,这些地方都是你北上即将经过的,心中实在不安。”
她看了邸报,皱眉道:“看这样子确实比较严重,不过姑妈勿忧,我这次又不是独行,还有个副手同去呢。”
郡公仍旧摇头:“那也只一个副手,真遇到乱处也难济事。”忽然又道:“不然,就请几个镖师,随你们一同前去。”
正在议论处,忽听有执事人来报:“太太,前门上有个人,自称是燕东军骑都尉,求见郡公太太。”
姑姪两个听了对视一眼,郡公道:“请进来吧。”
不一时,执事人带来一个青年女子,姜严著看她高挑挺拔,神采奕奕,身上穿着军中常服,确实有燕东军的气派。
那女子向郡公行礼问安后,自报家门,说明来意:“末将是燕东中军骑都尉,名叫姚章青。是老太尉差我来的,护送大姑娘回蓟州。”她说完看见郡公和姜严著面上都有些茫然,又道:“我出发前寄了信来的,想是路途阻断,未能送到。我这里还有一封姜都护的亲笔信。”
说着从怀内掏出一封信递过来,郡公接过拆开与姜严著一同看起来。
燕东军现任最高统帅姜都护是姜老太尉同胞妹妹的独女,这封信确实是她亲笔手书,且信内落款处除了她的花押外,还盖了姜老太尉的私印。
确认无误后,郡公给姚章青赐了座,问道:“姚都尉此次带了多少人来?”
姚章青道:“末将带了二十人,另外还有从前调到禁军的八十人,如今役期已到,末将明日一早就去禁军办理交割。共一百人随我们一同回蓟州。”
郡公听了笑道:“还是老太太想得周到,这下我也放心了。”
姜严著在一旁问道:“姚都尉来的路上,还有流民逃犯作乱吗?”
姚章青一脸严肃地点头说道:“在三省交界处仍有不少犯人流窜,有些地方属于三不管地带,各州县衙门互相推诿,所以迟迟未能肃清。”
话毕见郡公听了面有担忧之色,又道:“不过我们打着燕东军的旗,这一路并未受到什么影响。”
又说了些话,郡公留她吃过午饭,姚章青便告辞往城外临时营地安顿随行兵马去了,并约好明日巳正派兵来接姜严著到城外营地汇合。
既有了随行兵马,也无需另找人运送行李,姜严著便决定带着三大车行李同行,随后遣人给姞项玉送了消息,命他明日一早来鹿园一同出发。
到第二日早,各项行装皆已打点好,又有姜云璎从随园赶来送行,带了些东西,说自己是奉晋王之命来的。
姜云璎将她悄悄拉到一旁,递给她一封晋王手书,她仔细收好,吩咐他道:“我这一去,不知多早晚回来,你平日里要尽心服侍,使她宽心。”
姜云璎拍了拍胸脯笑道:“阿姊放心,全在我身上。”
说完话,郡公又拉着她嘱咐了一番,半晌才送她出门来,只见姞项玉和姚章青派来的四个亲兵已在门口候着了。郡公在大门口百般不舍地含泪挥别,又派姜陶岭亲自送到城外。
到得城外,姚章青已组织好了人马,清一色军装高马,威风凛凛,好不整齐。姚章青见她到了,站在列前训了一番话,将队伍指挥权交接给了姜严著,自己和姞项玉做左右副手,点完兵整装出发。
姜陶岭跟在后面一直送到城外短亭方才折返,姜严著回头看着表兄的背影慢慢融进城墙中,心里忽然有种预感,也许自己很快就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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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百人队伍,因要拉着三辆沉重的车,行进的速度很慢,所幸路上并未遇到什么波折。
只是几天后,在一处乡间官道上,忽见前方有一群人乱哄哄地连哭带骂,像是在往队伍这边来追赶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