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若施抬手轻拍她的手背:“放心,我都会帮你解决掉。”
郑淑娴蹙起眉头:“解决掉?”
柳若施赶忙避开了话引,“别的你勿再多问,明日按时去醉仙楼便可,眼下夜已深了,你赶紧回去吧,莫让你父兄知道了你的形迹。”
郑淑娴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一礼,继而披上斗篷,从后门出了主院,匆匆朝侯府侧门行去。
次日,大年初一。
楚哲从书房起来后洗漱完毕,又用完了早膳。
丁秋生早已侯在门口:“世子,给夫人祭奠的香烛已经备好,马车也已停在大门外。”
邹伯正在屋内收拾碗筷,忍不住插了句嘴:“世子不如让姨娘也去拜一拜夫人吧,夫人泉下有知,定会感觉到欣慰的。”
楚哲几乎想也未想,矢口拒绝,“这么冷的天,不必带她了。”那太阳山又临松江河,河风山风一起袭卷,不将女人那张细嫩的脸吹破才怪。
邹伯见此便也不再多言了。
楚哲给自己换了身易于出行的黑色劲装,坐着马车离开了侯府,直朝太阳山山脚的方向行去。
其实在周虞音刚过世的那两年,楚玉书也会跟着楚哲一起去祭奠她,但因柳若施的几番挑拨,楚玉书后来便不去了。
楚哲也不强求,自己却一年年地坚持了下来。
白雪皑皑,冷风割人,周虞音的坟冢静静屹立在结了冰的松江河衅,背后是巍峨耸立的太阳山,坟上的荒草被覆在白雪之下,只剩光秃秃的几根寂寥地伸向空中。
楚哲将那光秃秃的几根荒草拔了去,这才亲自点亮香烛,双膝跪地,对着墓碑磕头作揖。
丁秋生也跟在主子身后磕头作揖。
冷风一阵呼啸,将那香烛“噗”的一声吹灭,楚哲赶忙掏出火折子,用手掌挡住冷风,再次将其点燃。
但烛火仍被吹得摇曳不定,丁秋生搬了块大石头过来,放在香烛旁边,挡住了一面的风口,那跳跃的烛火这才安定下来。
主仆二人朝亡人行完礼,又在墓碑前静立了好一会儿,直到雪下得越来越大,两人才转身往回走。
马车穿过一段还算平坦的山路后,直朝城中的醉仙楼驶去。
大年初一,酒楼里的客人并不多,宽敞的大厅不过坐了廖廖的两桌,楚哲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如往年那般找跑堂的伙计点了母亲最爱的两道菜,莲房鱼包、梅花汤饼。
醉仙楼以前的掌柜是个女人,叫周碧柔,乃周虞音的发小,她那一手地道的家常菜手艺,是周虞音习惯了多年的味道。
尤其是莲房鱼包与梅花汤饼两道菜,更是令周虞音念念不忘,故尔在世时经常过来用餐。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只周虞音过世,连周碧柔也已染病身亡,酒楼便传到了其子叶开的手上,经营得也算是红红火火。
楚哲与叶开素不相识,也从未想过要有意去结识,他不过是每年来此吃一吃那两道菜,算是向母亲尽了孝心。
此时躲在旁边走廊下的小蕊一眼望见坐在窗口的楚哲,神情大震,转头就跑向身后的包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推门就禀:“姑……姑娘,楚家世子来了。”
郑淑娴慌得立马从椅子上起身,绞着手里的帕子:“当真来了么,可在用膳?”
“刚点菜呢,还在等菜上桌。”
郑淑娴立马伸手将小蕊往门外推:“你快去盯着楚哥哥,若他出现醉酒的症状,赶快来禀。”
“是。”小蕊又转头跑了出去。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跑堂的伙计便端来了热乎乎的菜肴,满脸喜庆:“今日新年,本店特意给客倌送了一碗饺子,祝客倌吉祥如意。”
“多谢。”
楚哲没动那碗饺子,却将莲房鱼包与梅花汤饼吃了大半。
他隐隐觉得今日这汤饼的味道没往年的正宗,但也未及深想,估摸着许是大厨回家过年了,故尔临时找了个替代的厨子掌勺。
但他越吃越感觉不对劲,自己明明没喝酒,却如同喝了酒一般脑袋发晕,浑身发软、发热,胸口“怦怦”乱跳。
他瞬间想到今日这菜有问题,怕是被人动了手脚。
也来不及找店家麻烦,楚哲赶忙放下筷箸,趔趄着站起来,想出门喊丁秋生赶紧将自己载回府。
但他刚踉跄着行了两步,便见郑淑娴迎面走来,身后还跟了两名随行的小厮。
“楚哥哥,你这是喝醉了么,外边儿风大,雪也大,不如你先去我包间歇息一会儿,待身子舒坦了再回府可行?”她说完也不等楚哲回应,朝身边的两名小厮挥了挥手。
两名小厮会意,伸臂架住楚哲就往旁边的包厢拖。
若是寻常,这两名小厮压根儿不能近楚哲的身,但今日他已身中奇毒,头晕得厉害,身体也无力,只能由着那两名小厮硬拖。
“你们要干什么?”他迷迷糊糊地问。
“世子,我们扶您去歇息呢。”狡猾的两名小厮牢牢地架在他身体的两侧,三下五除二就将他拖进了郑淑娴所在包间的软榻上,继而将门一带,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郑淑娴又在异想天开了~
第68章 尖叫
包间内暖烘烘的, 因光线幽暗,还燃了几盏烛火, 靠近软榻的山形香炉里飘出一缕缕幽香, 沁人心脾。
楚哲头晕得更厉害了,浑身都在冒汗,双手焦躁地扯着自己的领口在软榻上翻滚。
郑淑娴慌乱地站在榻前, 呼吸微微发颤,双臂也在袖口里暗暗发颤,她定定地看着榻上痛苦的男人, 看着这个她朝思暮想了多年的男人,心底涌出一阵难言的心疼、委屈、羞怯, 还有欣喜。
她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 上前一步坐到了软榻上, 故意将敞了领口的前胸往楚哲身上贴:“楚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楚哲迷迷糊糊睁开眼, 看了她一眼, 嘴里呢喃了句“姜欣然”。
郑淑娴一听这名字, 一股火气蓦地朝胸口涌来,心底的慌乱与羞怯也在瞬间荡然无存,她身子一软,直接扒在了楚哲胸前,撩开他的领口:“楚哥哥, 我就在这里,你想要怎样就怎样吧。”
楚哲早已箭在弦上, 一个翻身一把将她摁在床上, 喘着气睁开眼正欲行事, 却蓦地发现眼前的女人并非姜欣然,他大骇,迅速往软榻另一侧翻过去,大吼一声:“滚——”
那冷峻的面色恍如地狱罗刹,杀气腾腾。
郑淑娴吓得身子一紧,喘着气慌乱地争辩:“是楚哥哥自己跑到我的包间,将我推倒在榻上的,我能滚到哪里去?”
楚哲咬着牙,吃力地从榻上坐直了身子,继而抽出靴间的匕首,挥手就朝腕间割去……
霎时之间,殷红的鲜血如井喷一般涌出,染红了榻上的褥单,还染红了郑淑娴左肩上的衣袍。
郑淑娴一声尖叫,瞪着眼,早已是魂不附体了。
楚哲放了血后神智清醒了不少,他飞身从榻上跃下,踉跄地走了两步,又转头对榻上的郑淑娴喝了一句:“不知廉耻。”
被骂的郑淑娴略略回过神,见楚哲要走,她急得提腿就下了榻,身子一横挡在了楚哲身前:“楚哥哥流血了,我先给楚哥哥包扎吧。”她可不能就这么轻易地让他走了。
楚哲面上无比厌恶:“你走开。”说着一把推开了她。
她被推得一个趔趄,却并不想走开,转身再次横在了楚哲身前:“我不过是想对楚哥哥好,想一辈子与楚哥哥相守,楚哥哥就当是可怜可怜我,答应与我在一起好不好?”
她说着一把吊住了楚哲的脖子,凑上嘴唇就要去亲吻他。
楚哲本已是中毒之躯,那身体比平时不知敏感多少倍,但他仍铁人般狠狠地控制着自己,在郑淑娴的唇未触到自己之前,面色胀红地大喝一声“滚开”,继而伸掌重重地朝她肩上推过去。
郑淑娴被推得往后一弹,“噗通”一声摔在了旁边的墙根下,当即口吐鲜血。
楚哲感觉又是一阵眩晕,他立马举起匕首往另一侧手腕割下去,鲜血再次喷涌而出,如一条细线般淅淅沥沥落到了他身前的地砖上。
他霎时感觉浑身一阵轻松,连脑子也清醒了不少。
瘫在墙根处的郑淑娴擦着自己嘴角的血迹,又心疼地看了一眼楚哲流出的血,痛彻心扉地质问:“我究竟哪一点配不上楚哥哥,哪一点比不上那个卖鱼的姜欣然?”
楚哲朝门口趔趄了两步,转头冷脸看她,咬着牙一字一顿:“你哪一点都比不上她,你记好了郑淑娴,本世子这辈子哪怕是死,也绝不会对你生出丁点情意。”说完握着匕首,踉跄着出了包间。
郑淑娴呆呆坐在冰冷的地砖上,盯着那扇打开又被重重合上的木门,肩膀一松,泪水汹涌而下。
她拼尽全力,费尽心思,耍尽心机,且用一生的幸福做筹码,却终就是求而不得。
她注定得不到自己所爱之人。
她彻彻底底失去了楚哥哥,彻彻底底地失去了希望,她无路可走了,她的人生也如这个包间一样,变得空荡荡了……
楚哲刚踉跄着走出包间前的走廊,便遇到正在四处寻他的丁秋生。
丁秋生一眼看到主子流血的手腕,大惊,“世子你怎么了?”
楚哲感觉体内那股毒性又在翻涌了,咬牙说了声“回府”,便身子一歪往一侧倒下去。
丁秋生眼疾手快,一把搀住了主子,继而背着主子飞快地往停在酒楼外的马车跑去。
天寒地冻,冷风肆虐,马车如长了翅膀般在京城空荡而覆满白雪的街上驶过,直往侯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而与此同时,一辆看似无任何徽记的马车停在了侯府大门口,车夫是个衣着邋遢的中年男子,嘴里还叼着一锅旱烟。
他放下缰绳后下了马车,行至门房处:“小哥帮忙通传一声,楚世子在醉仙楼多饮了些酒水,想请姜姨娘亲自过去将他接回来。”
今日是牛二值守,一听事关自家世子,不敢有丝毫疏忽,往手心里哈了口热气,搓了搓,“稍等哈,我这就去通传。”说完转身往怡安院的方向行去。
才行至一处甬道岔口,便撞见正在雪地里遛鸟的楚家三姑娘,赶忙躬身行礼。
楚桃扫了他一眼:“这大过年的,你着急忙慌的是去哪儿?”
牛二如实禀报:“世子在醉仙楼多饮了些酒水,差人请姜姨娘过去将他接回来,奴正要去怡安院通传呢。”
楚桃一脸好奇,“哥哥何时好饮酒了?”
牛二陪着笑脸:“今日新年,世子多饮两杯也不稀奇。”
“也对。”楚桃说着将牛二拦下来:“不用嫂嫂亲自去接了,我去接就行。”她正想出门去透透气呢。
牛二嗫嚅着:“可世子说要姨娘亲自去接……”
楚桃气不打一处来:“我可是楚家三姑娘,他的亲妹妹,我去接如何不行了?再说了,天这么冷,何必要让嫂嫂跑这一趟。”她一把扯过牛二,“别去怡安院了,你忙自己的去吧。”
牛二没辙,只得依了这个任性的小主子。
楚桃也懒得回屋换衣裳,直接提着鸟笼来到了侯府大门口,瞟了一眼那叼着旱烟的车夫:“来的怎不是丁秋生?”
车夫恭敬地拱手作揖:“丁秋生正在服侍世子呢,小的乃醉仙楼的伙计,特意为世子来跑这一趟。”
楚桃不屑地点了点头:“行了,知道了。”
“小的想问,贵人可是姜姨娘?”
楚桃眼也未眨地“嗯”了一声,随后便提起鸟笼上了马车。
那车夫也不疑有他,坐上前室,挥鞭将马车驶离了侯府。
与此同时,丁秋生将马车停在了僻静的侯府侧门,继而飞快地将楚哲背出了车厢,朝书房的方向小跑而去。
略通医道的邹伯第一时间给主子进行了诊断,确定为中毒,但看不出是中了何毒。
两个忠仆也不敢声张,大过年的,没必要引来府里人的猜疑。
邹伯略一思量,叮嘱丁秋生:“城南周家巷有个叫卜奈的毒医,是老朽的旧识,在识毒解毒这块儿颇有些法子,你且去将他寻来,他定能让世子药到病除。”
丁秋生立即出了府,直往城南的方向奔去。
邹伯则守在书房,细细地给世子止血、包扎,见世子全身发红热得难耐,又偷偷弄了冰块进屋,用浴盆装着,让他泡在冷水里,如此便可多缓解一会儿。
不过半个时辰,丁秋生便匆匆带回了白发苍苍的卜奈。
卜奈一见邹伯便抱拳行礼:“多年不见,邹兄竟老成这般了。”
邹伯也赶忙回礼:“托老天爷护佑,老是老了,身子骨却还健朗呢,只是今日我家主子危急得很,还望卜兄能施个援手,帮他解解毒。”
卜奈也不再废话,提腿直往书房内走:“先让老朽瞧瞧去。”
楚哲正闭着眼泡在屋内冰冷的浴盆里,头搁在浴盆的一边,双臂伸出来,悬在浴盆两侧,腕上还缠着绷带。
卜奈将药箱置于案几上,蹲下身体往楚哲脸上细瞧了两眼,又扒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眼珠子,接着掏出随身携带的试毒针,往他流过血的腕间探了探,不过片刻之间,那试毒针的针尖便变成了黑色。
卜奈眉头微微一蹙:“此毒无解。”
邹伯心头一紧:“何毒?”
“情人花之毒,世间至今无此毒的解药。”
邹伯急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晕了过去。
卜奈赶忙伸手扶住了他,嘿嘿一笑:“你这老头儿,还说身子骨健朗呢,如此经不得事儿。”
邹伯此时哪还有心思说笑:“眼下我家主子该如何是好。”
卜奈用巾子擦了擦试毒针,面上仍是一副松快的神色:“虽无解药,但这毒也好解。”
“如何解?”
“两日之内,找女子同睡一晚,便可解毒。”卜奈说着转头看了眼浴盆里迷迷糊糊的楚哲:“这小子有艳福罗。”
丁秋生忍不住插言:“必得在两日之内么?”
“没错,中情人花之毒者,急火攻心血气上涌,若两日之内不能与人结合,便会七窍流血而亡。”
丁秋生与邹伯闻言皆吓得神色一怔。
卜奈背起医药箱往门外走:“老朽眼下也帮不上什么忙了,你们自己去寻合适的女子吧,老朽先回去了。”
丁秋生赶忙出门去送。
待丁秋生回到书房,邹伯已急得冒了一头冷汗:“你先在这儿守着,我去叫姜姨娘来给世子解毒。”
“邹伯你等等。”丁秋生唤住他,压低了声音:“世子此次是在醉仙楼中的毒,中毒之时那郑家姑娘也在那儿呢,而且我亲眼所见,世子是从郑家姑娘的包间走出来的,我估摸着,这下毒之人或许就是郑家姑娘,或许是与郑家姑娘脱不了干系的人,若是让姨娘给世子解毒,她必会问清其中的弯弯绕绕,也必会知晓世子与郑家姑娘还有这般纠缠,她心里会不会因此怨怪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