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欣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可都是真的?”他一个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世子爷,又怎会去关照一个女奴的家人?
“当然是真的,夫人亲口所言。”
姜欣然还是不解:“那世子为何没与我说?”
“说不定世子就想偷偷对姑娘好呢。”玉儿说着顿了顿:“明日就过大年了,姑娘还是别再与世子闹别扭了,毕竟他是主子,这府里上上下下谁不看他的脸色,奴婢瞧着那侯爷都惧他几分呢,眼下世子已在书房睡了几日了,底下那些人还不知会如何议论,姑娘不如退一步,想想他的好,给他个台阶,说不定他就回来了。”
姜欣然沉默了片刻,屈身在木几旁坐下来,饮了一口热茶,戏谑道:“你呀,在国公府时,恨不能我立马嫁与周公子,如今到了侯府,又急急地想将我与世子凑成一对,怎的,你忘了我想要立女户的愿望了?”
玉儿扁了扁嘴:“奴婢没忘,但奴婢眼皮子浅,不过是在一处便想着这一处的事情罢了,眼下姑娘身在侯府,奴婢自然就想着姑娘在府中的日子能平平顺顺的。”
姜欣然妥协般叹了口气:“也成吧,明日除夕,府中必是要吃团圆饭的,到时我再向世子伸个台阶试试。”说着她转而又问:“这些事,你当不会说与母亲听吧?”
玉儿眉头一挑:“奴婢又不傻。”
姜欣然这才安心一笑。
第66章 和好
侯府的团圆饭在午时开席, 后厨的婢子小厮从前一天夜里便开始忙碌,大大小小的菜肴准备了百余样, 用巨大的大理石宴桌摆放, 当真是琳琅满目香气四溢,堪称是一道美食盛景。
楚家人仍按原来的席位就坐,表面看虽仍是圆圆满满喜喜乐乐的一家人, 却也是各怀心事各有顾忌。
姜欣然虽坐于楚哲身侧,两人却早已分居几日不打照面;楚哲虽坐于鲁氏身侧,但祖孙俩隔膜已生关系回不到从前;楚玉书和柳若施虽无多大变化, 但他们与楚哲与鲁氏之间,却也是多年积怨矛盾重重。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孙姑姑瞧出端倪,连忙出来打圆场:“老夫人昨夜不是给小辈儿们都备好了压岁包么, 要不要奴婢现在给您拿出来分给他们?”
鲁氏立马接下话头:“呀, 瞧我这记性,怎的把这样重大的事儿都给忘了, 你且快去拿来。”
“好呢。”孙姑姑转身退下, 不一会儿便拿着一叠压岁包回到了膳堂。
鲁氏故作欢喜地接过沉甸甸的压岁包, 开始一个个叫名字,被叫到名字的人会自觉行至老太太跟前磕头行礼,继而接下红彤彤的压岁包。
叫到楚哲与姜欣然时,两人双双行至老太太跟前,跪地行礼。
老太太也不遮掩:“你们肩负为楚家绵延子嗣的重任, 这压岁包里的银票自然要比旁人多上些许,旁人三十两, 你们是五十两, 明年我是要指望抱上曾孙子的。”
姜欣然垂着头, 不知该如何回话。
楚哲倒是落落大方,说了声“多谢祖母”后,便伸手接过了压岁包。
“怎的,姜姨娘又害羞了?”老太太一脸慈爱地看着她。
姜欣然暗暗吸了口气,跟着道了声“多谢祖母”后,这才伸手接过了压岁包。
各人领完压岁包,宴桌上的气氛总算是慢慢活跃起来。
柳若施经历上次的难堪后好似又恢复了元气,积极地给一桌人夹菜,甚至向楚哲与姜欣然举起酒杯,语气意味深长:“愿二位在新的一年不负婆母所愿,早诞子嗣。”说完头一仰,饮尽了杯里的酒。
楚哲的语气同样意味深长:“愿侯夫人在新的一年安分守纪,莫惹人命官司。”
柳若施一顿,头皮一阵发紧,“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哲微微一笑,滴酒不沾。
一顿团圆饭各人皆吃得敷衍潦草,刚吃完,便见管家马福在门口禀报:“老夫人、侯爷,将军府的人来过礼了,正在前厅侯着。”
将军府乃楚菊未来夫家,柳若施此时也顾不得其他,忙从席位上起身:“那妾身先去接待接待。”说着朝老太太及楚玉书行完礼后转身出了膳堂。
楚哲也起身欲回书房。
姜欣然见他起身,便跟着起身,不远不近地走在他身后,待行至一处僻静的曲廊上,她试着唤了声“世子”。
楚哲步子一顿,停了下来,但仍是背朝她。
曲廊上冷风太大,吹得他身后的衣袍乱飞,猎猎作响,他本就身形高大,如此站在冷风里,倒显得愈加孤冷而狠绝了。
姜欣然哈了口热气,快步行至他身侧,怯生生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脸当真比这冷风还冷呢,看着都让人心头生寒。
她紧了紧手里的帕子,吸了口气:“奴想谢谢世子,对奴家人的关照。”
他神色未变,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心里还有气,本想驳一句“你何不让迟明轩也去关照”,但一见到她被冻得直呼白气,心又软了,这才随口回道,“不过举手之劳,你不必放在心上。”
姜欣然抬手抹了抹被冷风吹乱的发丝,抿了抿唇:“世子这几日……怎的没让奴去书房伺侯笔墨?”
楚哲不自在看了她一眼,又将目光投向飘满雪花的天际:“年关了,也没什么紧要的事,你暂且可歇息几日。”
姜欣然赶忙应声:“奴不需要歇息的。”
他再次将目光落到她脸上,天太冷了,冻得她的两腮红扑扑的,显得双眸更大更黑了,其实那两腮的红落到他眼里,也不过是一层浅浅的黑。
他的心变得更柔软了,“是不是……很冷?”
“啊?”话引跳得好快,姜欣然一愣,又赶忙摇了摇头。
楚哲也抿了抿唇:“你快些回怡安院吧,站在这儿太冷,我若需要你伺侯笔墨时,便会让丁秋生来唤你。”
姜欣然胸口一松,“那世子……”她本想问那世子是不是不生气了,但转头一想,这岂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么,故尔滑到嘴边的话又被吞了回去。
“嗯?”他在等她后面的话。
姜欣然嗫嚅着:“那世子……先走。”
“你先走,我看着你回了怡安院,我再去书房。”他的语气恍如飘在天际的雪花,软软的。
姜欣然不禁心头一暖,乖顺地点了点头。
两人没再说话,却极有默契地一前一后行走在曲廊上,接着穿过覆着白雪的甬道,很快到达怡安院大门前。
姜欣然进门前回头看了他一眼,这才转身进了院内。
楚哲见她进了院内,这也才转身往旁边的书房行去。
玉儿一见姜欣然回屋,迫不急待地问:“姑娘,你与世子可是和好了?”
姜欣然“嗯”了一声,跺了跺脚上的碎雪,脱下身上的斗篷,继而行至炭盆前将小手拢上去烤暖。
玉儿立马给她倒来一杯热茶,“那世子今夜会回房来睡吗?”
姜欣然思量了片刻,摇了摇头:“不知道。”
其实她并不确定与楚世子算不算和好,不过是搭了几句话而已,不过是同行了一段路而已,至于他是否还会叫她去书房,他又是否还会回主卧睡,她当真是不知道。
玉儿脸上浮起一阵失落:“这么说来,姑娘与世子还没彻底和好?”
姜欣然捧着热茶,看着炭盆里跃动的火光,答非所问:“待雪下得小些了,你将我做的糕点温一温,送一盘到书房去吧。”
玉儿这才嘻嘻一笑:“奴婢遵命。”
当玉儿提着食盒去书房送糕点时,邹伯也抱着一床厚厚的被子来到了怡安院主卧门外,“天冷,这是世子特意让老奴给姨娘送过来的,据说是皇上赏给世子的,蚕丝质地,盖着又轻又暖和,保准姨娘会喜欢。”
姜欣然赶忙起身相迎,让一旁的婢子接下了蚕丝被,“邹伯快进屋喝杯热茶,暖一暖。”
邹伯也不客气,跺了跺脚上的碎雪,入得屋内,黝黑的脸上满是慈爱:“老奴今日来,其实还有话想跟姨娘说。”
姜欣然亲自为他递上热茶:“邹伯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我都听着。”
邹伯捧着热茶饮了两口,长长一叹:“实不相瞒,世子睡书房的这几日,老奴心焦得很。”
姜欣然一听是这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邹伯你坐到炭盆这边来,暖和。”
邹伯便行至炭盆旁,屈身坐下,放下茶盏自顾自地说:“世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孩子,夫人在世时,世子别提有多机灵和淘气了,平日里也是爱笑爱闹的,但自打夫人离世,世子就如同变了一个人,话也少了,脸上的笑也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世子除了与姨娘走得近一些,与旁人再无亲近了。”
“我……也惭愧。”姜欣然说着垂下了头。
“姨娘不必自谦。”邹伯又叹了口气:“这府里的情况姨娘也该摸出些门道了,虽是高门大院,却也是各有各的算计,世子从小到大能得到的关爱是少之又少,故尔他对自己所关爱之人,怕是也不晓得要如何去爱护,若是世子对姨娘做得有不妥当之处,还请姨娘莫与他计较,老奴在此也替世子向姨娘道声歉了。”邹伯说着起身朝姜欣然鞠躬。
姜欣然惊得立马起身去扶:“邹伯何必如此。”
邹伯语重心长:“老奴只盼着世子与姨娘这辈子都能和和睦睦平平安安的。”
姜欣然微微一笑:“邹伯放心,我们都会好的。”
老头儿接连点头,这才拖着一条瘸腿出了怡安院。
夜间,京城上空突然被璀璨的烟火照亮,斑斓的色彩在一阵阵响彻天际的炸裂声中肆意绽放,耀眼、夺目,整个天空亮如白昼。
那是仁帝特意下旨让宫人燃放的,以求用这夺目的盛景去旧岁陈疾、迎新岁繁茂。
姜欣然忍不住走出屋门,站在院前的雪地上仰头看那璀璨的烟火,暗暗期许着来年能万事如意。
楚哲也走出了书房,站在台阶下仰头看天,又转头往怡安院的方向看了看,在此除旧迎新之际,他多想与那个女人守在火炉旁,或躺在暖暖的被窝里啊。
可是,自从有了上次的失控,他就胆小了,不敢了,他怕失控时的自己,也怕让他失控的她。
而此时在郑府的一处角门内,郑淑娴以出府看烟火的名义快速坐上了一辆马车,直朝一边的巷口飞驰而去,马车的“踏踏”声被天空“呯呯”的炸裂声深深掩盖。
五光十色的天幕下,是一片阴沉的白。
第67章 情人花
郑淑娴的马车并没选择走大路, 而是在各条巷子里左冲右突,半个时辰后, 终于停在了安平侯府一处僻静的侧门前。
钱嬷嬷早撑着伞等在门口, 一见郑淑娴下了马车,赶忙迎了上去:“郑姑娘总算是来了,夫人已等候你多时了。”
郑淑娴戴上斗篷的帽子, 以此遮挡自己的面容,“辛苦夫人了,我们赶紧过去。”说着便提脚迈进侧门, 往侯府主院的方向急匆匆行去。
楚玉书今日在锦秀苑陪老太太守岁,没在主院这边, 这倒让柳若施落了个自在,她才用神仙粉敷完脸, 便见郑淑娴从门外进来, 朝她福身行了一礼。
她赶忙上前虚扶了一把:“大过年的让你往这边跑着实辛苦了,钱嬷嬷, 快给淑娴取下斗篷, 备茶水, 糕点。”
钱嬷嬷应了声“是”,便着手忙活开了。
待郑淑娴脱下斗篷在炭盆前坐定,急切地开口:“不知夫人有何好点子?”
柳若施温言细语:“你急什么,先饮几口热茶,驱驱寒气。”
“晚辈如何不急, 如今家父与兄长就巴望着早日将我嫁出去,前几日还看中了朝中的新科状元, 特意设宴将人请至府中, 晚辈担心, 若是再拖下去,我与楚哥哥怕是就今生无缘了。”
柳若施微微一笑,慢斯条理地饮了一口茶:“有我在,你何必这般担心。”
郑淑娴绞着手里的帕子,面色犹疑:“咱们这次可千万不能再逼迫楚哥哥了,不然便会如上次那般适得其反。”
“我又不傻,自然不会如上次那般了。”柳若施说着屏退了屋内的婢子,压低了声音:“明日便是大年初一了,也就是家家户户祭祖的日子。”
“那又如何?”
“每年的这一日,世子都会独自一人去太阳山山脚祭奠他的母亲周虞音,继而会在明德大街的醉仙楼用午膳,用完了午膳才会回府。”
郑淑娴听得云里雾里,“晚辈听不明白。”
柳若施的吊眼里闪出一抹精光:“你若是想得到你的楚哥哥,便可在醉仙楼的膳食里动手脚。”
郑淑娴“嗖”的一声站起来,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莫非……是下毒?”
柳若施看着她这副不争气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焦躁,忍了忍,将她拉着坐下:“要下毒,也不会是要他命的毒,不过是能让你们欢好的毒。”
郑淑娴听得手臂都在微微发颤了,端起茶盏饮了几口,缓了缓:“晚辈并不识得那酒楼的人,如……如何在楚哥哥膳食里动手脚?”
“这些我来做,你只须在明日午时之前去醉仙楼订好包间,继而将看似醉酒实则是中了毒的世子拉入包间即可,届时……”柳若施说着停了下来。
“届时如何?”
她冷冷一笑:“情人花之毒,世间无药可解,中毒者欲/火攻心血气上涌,急需与人合欢,若不能及时合欢,便会有性命之忧。”她说着顿了顿,脸上又露出得意来:“所以,到时不是你逼迫他,反而是他来逼迫你,你用女儿家的清白救了他性命,无论从道义或是情理上来讲,他都应该对你负责,而以他一向不愿欠人的性子而言,事后必会娶你为妻。”
郑淑娴听得一阵耳热,心里有紧张,还有羞涩,“那万一,楚哥哥没有进醉仙楼呢?”
柳若施不屑一笑:“这可是他多年的习惯,从未更改过,你可知是为何?”
郑淑娴摇头。
“听闻周虞音在世时,最喜醉仙楼里的两道菜,一样是莲房鱼包,一样是梅花汤饼,所以这些年世子每次祭奠完,都会去醉仙楼点这两道菜。”
“如此……便无虑了。”
柳若施看着仍是一脸惶惑的郑淑娴,不由得提醒:“俗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你若真想与世子相伴一生,须得一鼓作气全力以赴拼一把,否则便只能随了你父兄的意思,嫁给那新科状元了。”
“绝对不可以。”郑淑娴咬了咬牙,“此生除了楚哥哥,我谁也不嫁,晚辈一切听从夫人的安排。”
柳若施满意地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记住,明日午时你不过是在醉仙楼与世子偶遇,不过是好心好意将他扶进你的包间歇息,其余的事有我,你不用多管。”
郑淑娴抿了抿唇,欲言又止。
“说吧,还有何事?”
郑淑娴神色有些黯然:“哪怕我真得到了楚哥哥的人,估计也难得到他的心,不是还有个姜姨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