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也呆了下,稍顿,她拍了拍青粟的手,迟疑地说:
“没事的。”
青粟都快哭了:“别人都会打伞的,都怪奴婢,居然忘了!”
谢玉照听见主仆对话,朝松翎看了眼。
松翎哭笑不得差人进府,很快,有个婢女拿来了油纸伞,松翎赶紧劝道:
“好姐姐,伞来了,快别哭了。”
主仆二人的悄悄话被听见,两人当场闹了个红脸。
姜亦棠下意识地攥紧谢玉照的衣袖,躲在他身边,不敢抬头见人。
第22章
姜亦棠跟着谢玉照进了太子府,前世那两年中,她在太子府的时间比在尚书府还多,无需旁人引路,她也能在太子府来去自如。
但和前世还是有点不同。
约是在一年后,谢玉照在府中替她种下了一棵桂花,比不得宫中那棵年份久,却也是高大挺拔,枝叶茂密,花期时飘落一地,仿佛铺了一地的黄金,这一棵树就占据了座院子,府中有一处阁楼,站在阁楼上看去,宛若一柄撑开的宝伞。
荣凌郡主知道谢玉照大张旗鼓的居然只种了一棵桂花时,只顾摇头不解。
到底是她喜好和旁人不同。
姜亦棠勾头探脑,被谢玉照牵着一路朝后院的方向去,这条路太熟悉了,绕过河池和凉亭,踏上游木长廊,再走不久就是一处院落,它离前院很近,近到来回只需要一刻钟时间,前世她来往太子府的两年中,这就是她的住处。
它离后院很近,但又不至后院,似客房又不似。
就仿佛是姜亦棠,她在太子府中不是后院的一员,但府邸主人却毫不遮掩心思。
他想要她,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半点改变。
姜亦棠仰头看着牌匾,思甚苑。
姜亦棠眼中有些许恍惚,前世,她乍然知道谢玉照在府中专门替她空出一个院落时,错愕和惊慌齐涌而上,她还未及笄,住进男子府邸,让旁人听了去,算什么事呢?
她胆子小,怕听见外面会传出流言蜚语。
但想摆脱尚书府的心思太重,她犹豫不决了好久,后来,她才发现,尚书府的人只会比她更希望她早日住进去。
她有点委屈又觉得习以为常,谢玉照只和她说:
“怕你在尚书府住得闷,腾个院子让你偶尔过来小住一番,不必放在心上。”
的确和谢玉照说得一样,他从不逼迫她,只在她烦闷时,会派人去接她,思甚苑总会准备好她想要的一切,她在太子府过于舒心和自在,以至于,每当回尚书府都觉得压抑和勉强。
外人有没有说得难听,姜亦棠半点不知晓,根本没人会在她面前嚼舌根。
印象中,起初好像是有的,如褚栎秋她们,总是看不惯她常出现在太子府的,言语针对算是最简单的,让她一度都很排斥参加宴会,觉得自己仿佛赤.裸着让人打量般,但只是短短的时日,一切就发生了改变。
那些世家贵女再不喜她,也不会在明面上针对她,反而是各种捧着她。
姜亦棠隐约觉得是谢玉照做了什么,但他到底做了什么,姜亦棠也不知道。
只知道荣凌啧啧称奇地和她说过几次:
“堂哥对你真好。”
姜亦棠稍稍偏过头,看向谢玉照,她扪心自问,那两年中,谢玉照待她是真的好。
好到让京城人人欣羡。
谢玉照察觉到什么,垂下视线:
“进去看看?”
姜亦棠还记得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呐呐地问了句:
“是给我的?”
女子装模作样的疑问,叫谢玉照若无其事地看了她一眼,姜亦棠被看得稀里糊涂,谢玉照为什么这样看着她,她问得错了吗?
到底是心虚,姜亦棠低垂下脑袋,不敢和谢玉照对视。
谢玉照忽然勾唇,他颔首,应声。
姜亦棠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苦恼地跟着谢玉照进了思甚苑。
一进来,迎面就是石头堆砌而成的假山,绕假山而建了一方小池,院落占地面积很大,抵得上两个颂桉苑,靠南的方向被圈出花圃,里面种了许多花,一支玉兰俏生生地立着,长长的游廊从寝室连接到院门处,遮阳挡雨,琉璃瓦被阳光照得熠熠生辉。
和前世初见时,没什么不同。
姜亦棠大致扫了眼,余光瞥见肩头的青丝,心思就全不在思甚苑上,她拽了拽谢玉照的衣袖,低声提醒:
“梳妆。”
他答应过她的。
谢玉照没忘,他转头对松翎吩咐:“去叫佟容来。”
松翎有点意外,又有点意料之中。
佟容是这次殿下点名带出宫的宫女,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非得要说,就是她进东宫前是在尚服司当值的,本来是按照伺候后宫娘娘培养,梳妆技术自然不用多说。
松翎原先还纳闷,殿下为何要带这么一个宫女出宫,现在方才明白,根本是替姜姑娘准备的。
松翎亲自去传了佟容,他偏头瞧了眼佟容。
佟容进东宫有一年,容貌尚可,又是近身伺候殿下,这般年龄的女子许是都有过芳心暗动的时候,虽说佟容一直都挺本分,但松翎也怕她犯糊涂。
途中,松翎不经意地提点了几句。
佟容讶然,凑近了好奇地问:“殿下带奴婢出宫,就为了一个姑娘?”
松翎白了她一眼:
“别问那么多,好好表现,好不容易出来,别再被送回去了。”
佟容能够让松翎额外提点她一句,本身就不是蠢人,冲松翎服了服身子,低声:
“奴婢知分寸的。”
松翎带佟容到思甚苑时,姜亦棠坐在铜镜前,已经把步摇和玉簪都拆了下来,青丝垂散着披在香肩上,对着铜镜,她瞥一眼梳妆台上的首饰,头就垂低一分。
青粟在一旁,涨红着脸,不敢抬头。
她哪敢想,她费劲心思琢磨替姑娘梳妆,居然会不适合?
她和姑娘年龄相仿,又没怎么出过府,只想着最贵重的就是最好的,哪能知道会弄巧成拙。
佟容进来,恭敬地欠身请安,抬头偷看了眼,惊愕地发现,自家殿下居然在弯腰哄着小姑娘。
的确是小姑娘,许是才哭过,一双杏眸红红得泛着委屈,脸颊粉嫩中透着股青涩稚嫩,这是再如何梳妆,也假装不来的。
姜亦棠朝后看了眼,认出了佟容。
前世佟容也一直负责她的妆容,她手巧,甚至还教了青粟好些技巧。
她杏眸亮了亮,坐直了身子,也不觉得难受了,她推开谢玉照:jsg
“你快让开,让她过来。”
谢玉照动作稍顿,女子压根不再看向他,一顾地扭头去看佟容,谢玉照袖中手指不着痕迹一动,须臾,他若无其事地退开。
松翎扭头,当作什么都没看见。
佟容心灵手巧,姜亦棠还未住进来,但思甚苑的梳妆台上却不缺少首饰玉簪,只一刻钟,铜镜中的女子青丝就被拢起,没有过多繁重首饰,只一根玉簪,发髻两侧别上华胜,俏生生地仿若枝头初开的玉兰。
铜镜的小姑娘眉眼终于含了笑,她下意识地去找谢玉照,仰起白净的脸蛋:
“好看吗?”
她根本没把刚才推开谢玉照一事放在心上。
谢玉照眯眸:
“好看。”
第23章
梳妆好, 姜亦棠终于高兴起来。
快要午时,谢玉照带她去前院用膳,婢女都在等着, 见谢玉照进来,才敢去传膳,一道道菜色端进来, 琳琅地摆了一桌, 青粟看得目瞪口呆, 姜亦棠半点没露出错愕的神情, 她有点习惯了。
其实谢玉照对饮食并不怎么讲究,反倒是姜亦棠格外贪嘴。
只要是姜亦棠在太子府时, 府中的膳食总是要丰盛许多,快要中秋,螃蟹正是肥硕的时候,膏黄丰满, 姜亦棠喜欢吃蟹,她第一次吃蟹就是在太子府,算不得过分稀奇,尚书府每年这时也是能有的。
但没人想得到姜亦棠。
偶尔在中秋宴时,府中祖孙齐聚一桌时,姜亦棠也是能够吃到的,但吃螃蟹要么费时力, 要么格外不雅。
她总怕惹得府中人不喜,所以,心中再好奇, 也是轻易不会去尝试的。
前世在谢玉照跟前,她最初也是不敢的, 但许是谢玉照猜到她的心思,她不过是才看了一眼,谢玉照就替她剔了整个蟹肉,一盘蟹黄和蟹肉分明,被谢玉照端到她跟前:
“想吃就吃。”
谢玉照太纵着她,才会叫那么胆小的她,在他面前越发不懂得何叫拘束。
思绪回拢,姜亦棠看向桌上的螃蟹,偷偷地觑了眼谢玉照,能呈到谢玉照跟前的,哪怕只是一道膳食,也要做到尽善尽美。
螃蟹各个比姜亦棠的拳头还要大,浑身皆红地摆在姜亦棠跟前,她只要抬手就碰得到,仿佛是有人刻意这般吩咐过一样。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姜亦棠根本没有放在心上,她牢记自己现在的身份,分明馋得厉害,也只是悄悄地咽了咽口水,不敢去动。
谢玉照本来都持箸了,余光瞥见,他只能将木箸放下。
朝一旁伺候的婢女看了眼,一只螃蟹被夹到他面前,他垂眸,拿着工具一点点剥离蟹肉和蟹黄,将蟹膏也单独放在一块,他动作不紧不慢,分明是伺候人的活,也被他衬出分矜贵,却叫四周人都噤声地看向他。
伺候的婢女惊恐地朝松翎看去,松翎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殿下往日对螃蟹从不感兴趣,如今亲自剔肉,只可能因为一个人。
松翎纳闷地看了姜姑娘两眼,再怎么看,姜姑娘也是两只眼一张嘴,和旁人也没什么区别,怎么就叫殿下这般上心了?
还是说,姜姑娘那半月来对殿下的照顾,就那么与众不同?
旁人不知,但松翎一直贴身伺候殿下,却是知晓,这短短两日内,殿下做了什么。
三皇子野心昭昭,但殿下回来后,却没有处理三皇子一事,而是将精力都放在了迁宫一事上,两日不仅搬出宫,还要把思甚苑收拾出来,甚至膳食菜单,都要亲自过目。
这种用心程度,甚至一度让松翎觉得不安。
殿下和往日仿佛有些不同,分明一切都如常,似乎一如往日的冷淡从容,但是松翎感觉得到区别。
送去思甚苑的每个伺候的婢女,都是殿下亲自点名,每一个摆件殿下都要亲自过目,被姜姑娘送回来的鹦鹉这段时间被松翎养着,他有刹那间,竟觉得思甚苑仿佛也是一个精致的鸟笼,等着某个人心甘情愿地待在其中。
松翎不敢往下想。
而这时,谢玉照也将螃蟹剔得干净,他将蟹肉端给那个偷看许久的女子,似察觉她有些不安,靠拢过去,低声安抚:
“不必拘束。”
姜亦棠接过装着蟹肉的盘子,一点点送进口中,她惬意地弯了杏眸,她在谢玉照面前真的很不适合撒谎伪装,她下意识地挑了块蟹肉送给谢玉照:
“你也尝尝,很好吃。”
谢玉照觑了眼女子,她到底知不知道她露馅了多少次?
但谢玉照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咬住那块蟹肉,鲜甜的滋味蔓延口腔,不是他喜欢的味道,却因身边的人而很难排斥。
姜亦棠没用公筷,她习惯如此,没觉得有哪里不对。
但四周伺候的婢女眼露错愕,松翎也神色古怪,殿下其实往日是有洁癖在身的,莫说同用一副木箸,哪怕手帕被人用过,殿下也不会再要,思及此,松翎忽然想到离开尚书府时,殿下替姜姑娘擦汗的那方手帕,好像还带在身上。
松翎不敢多看,恭敬地垂下头。
午膳用罢,姜亦棠今日醒得早,难免有点犯困,她托腮打了个哈欠,谢玉照本是想带她出府,见状,改了行程:
“困了?”
谢玉照伸手抚在女子额头,姜亦棠蹭着他的掌心,含糊不清地应声。
谢玉照又送她回思甚苑午休。
他没有进去,思甚苑中只剩下姜亦棠和青粟时,青粟才敢将一整日的惊愕露出来,她欲言又止:
“姑娘,您就在这儿睡下了?”
姜亦棠一时间脑子没转过来,茫然地看向青粟。
青粟压低声:“殿下怎么还在府中给您备了院子啊?这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多不好听!”
她有点埋怨,但见到思甚苑的各种布置,青粟又不得不承认殿下对姑娘的上心。
让青粟的情绪有点复杂。
姜亦棠埋头,瓮声瓮气地闷道:“不会的。”
青粟半信半疑。
见姑娘真的困了,她终于不再说,任由姑娘睡去,才有心思来打量思甚苑,越打量对府中越不满,殿下和姑娘才相识多久?就能为姑娘做到这一步,老爷还是姑娘的亲生父亲呢,居然任由姑娘被二姑娘欺负。
青粟满心不忿,先前的担忧也不知不觉少了许多。
姜亦棠这一觉睡了半个时辰,等她醒来时,外间烈阳仍是高照。
她睡得有点懵。
睁眼看见头顶床幔和颂桉苑的不同时,愣了半刻,记忆才逐渐回拢清醒,室内四周无人,安静得厉害,姜亦棠撑着身子坐起来,小声地喊:
“青粟。”
门外传来一道应声,很快,门被推开,青粟欢快地跑进来,和睡前的忧愁截然不同,她手脚麻利地伺候姑娘起身,听得出语气中的轻快:
“姑娘醒啦!”
姜亦棠不解地看向她,青粟摸了摸鼻子,悄悄地说:“奴婢和佟容姐姐学梳妆呢,她懂得可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