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越行越远,但褚栎秋站在原地却久久没有回神,心脏一阵阵紧缩得疼,她认识殿下多年,何时见过殿下这般模样?
再轻描淡写也挡不住他语气中的温和。
褚栎秋咽下喉间冒上来的苦楚,红绒看不下去:
“姑娘,咱们回去吧!”
眼不见为净。
褚栎秋垂眸,她恍惚地问:“红绒,我到底哪点比不上她?”
红绒骤然哑声,半晌,她才苦闷地说:
“姑娘在奴婢心中是最好的。”
褚栎秋扯了扯唇,是啊,她问这个问题不过是庸人自扰,她在红绒心中是最好的,但在殿下心中,姜亦棠才是那个最好。
红绒这段时间见惯了众人态度的转变,一时也觉得迷茫,她低声道:
“姑娘,不如咱们放弃吧。”
正如顾公子所言,jsg依着姑娘的身份,何苦吊死在殿下身上?
但褚栎秋却是摇头,她转身朝这前厅而去,脊背挺得笔直,她的声音执着传来:
“这么多年,我都等过来了,再等两年又何妨?”
*****
都是同龄人,前厅格外热闹,姜亦棠和谢玉照一同踏进来时,安静了片刻,很快,荣凌率先笑眯眯地出声:
“今日是你生辰,却把我们都撂在这里不管,棠棠当是要自罚三杯才是!”
姜亦棠蓦然嗔圆了双眸,她瞪向荣凌,咬声道:
“你也没比我早来,要喝,你也得陪我一起!”
荣凌刚到的事实被揭穿,霎时憋红脸,恼道:“喝就喝!”
四周人顿时笑开,谢玉照适才带来的拘谨也烟消云散,小姑娘偷笑着瞄了他一眼,才笑着朝荣凌跑去。
今日宴会就在太子府,谢玉照难得不拘着她,女客众多,上的酒水也都偏果酒,三杯也很难也醉人。
喝到兴时,有人提议吟诗作对,无人反驳,自谢玉照搬出东宫后,府中难得有这么热闹的时候,便是谢玉照也被敬了两杯酒,褚栎秋进来时,也无人在意,她悄无声息地融进人群。
待日头渐晚,众人终于散去,府中逐渐恢复平静。
小姑娘送走了人,趴在桌上,腮帮泛着粉红,双眸些许迷离地睁着,胡乱地四周找人。
她很少喝酒,今日和荣凌胡来,自然而然地喝醉了。
姜亦棠找了半晌,没有看见谢玉照,她瘪了瘪唇,站起来时晃了一下,吓得青粟赶紧扶住她,轻声恼道:
“姑娘不会喝酒,还这般逞能!”
重点是,宾客在时,都没人发现她居然喝醉了,不然,青粟早就阻止她了。
姜亦棠听得不真切,她含糊不清地找:
“谢、谢玉照……”
她脚步有点踉跄,谢玉照送完所有人,回来就见到这一幕,上前一步搂住人,皱了皱眉,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脸颊,有点热,他将人打横抱起,送回了思甚苑。
小姑娘不老实,一直扒拉谢玉照,软软地喊着他的名字。
谢玉照被她喊得心软,被扒拉累了,索性坐在床榻前的地上,垂着视线看她,低声回应她:
“我在。”
她胡乱蹭动,衣裳的外罩半褪不褪地挂在女子臂弯上,精致白皙的锁骨露出来些许,小姑娘杏眸迷离地半眯着,风情初现,室内仿佛渐渐升起旖旎,谢玉照蓦然闭了闭眼。
小姑娘又喊了他两声,但见他不理她,顿时轻哼了声闹起小性子,别过头去。
谢玉照伸手点了点她额头:
“转过来。”
姜亦棠磨蹭了好久,才将头转过来,而佟容也端着醒酒汤进来。
谢玉照接过,但不知为何,刚才还格外乖巧的小姑娘却是抵触地摇头,拼命地拒绝:“不喝。”
她分外抵触,看向醒酒汤的眼神都透着警惕和不喜。
谢玉照皱眉,低声哄她:“喝过,会好受点。”
谁知小姑娘却是杏眸一红,泪珠扑棱棱地掉了下来,吸着鼻子不断呜咽道:
“骗子……”
“不会好受,会疼……好疼的……”
她蜷缩着身子,仿佛真的被疼到,身子轻颤着,连带着手指都在轻抖,她还在低喃:“疼……不喝……不要喝……”
谢玉照蓦然一怔,前世见到小姑娘的最后一面忽然闪过脑海,不论是狼狈不堪的尸体,还是被强硬折断的手指都说明了她生前必然受了不少折磨,她那么惜命、怕疼,怎么可能会忘记?
只是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谢玉照眸中情绪翻涌,半晌,他搂住小姑娘,轻抚着她的后背,低声:
“不喝。”
“阿离乖,我们不喝,不疼了,不疼了。”
佟容有点惊讶,殿下对姑娘的身体向来重视,怎么会任由姑娘胡乱?
姜亦棠趴伏在谢玉照怀中,轻轻地抽噎着,有人不知疲倦地替她拍抚后背,直到她哭累了,才沉沉昏睡过去。
谢玉照替她掖好了锦被,起身出了思甚苑,松翎和卫笠跟着他,卫笠抬头看了眼殿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殿下的心情仿佛不是很好。
快到前院时,卫笠忽然听到殿下的声音:
“去查姜霜鸢的行踪。”
六月天,夜间也很闷热,但卫笠却觉得这个夜晚有点冷。
渐晚,夜色浓郁得近乎化不开,风吹竹林沙沙作响,而这时,安静的思甚苑忽然响起些许动静,床榻上的人坐了起来,她醉意未散,四周无人,她安静地下床倒了杯水喝。
然后她眨了眨杏眸,想要找人,但没找到她想要找的人。
她呆呆地想了许久,半晌,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她穿上鞋,穿好衣裳,快要出门时,忽然觉得有点冷,她又回来,扒出一件披风给自己裹上,再出去,果然不冷了,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动作很轻,仿佛做贼一样,偷偷摸摸地溜出了院子。
等出了思甚苑,她咕哝了声:
“怎么这么近。”
然后,她顺着路一直走,等快到前院时,她忽然停住,迟疑了下,她又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许久,她走到一个地方,她推开门进去,偷偷摸摸地掀开笼盖,有点放冷的馒头,她偷了两个藏在袖子中。
等做好这一切,她原路返回,轻手轻脚地走到前院,这一次,她推开了门。
谢玉照这一夜睡得很不踏实,他梦见了被幽禁的五年,好像有人从高墙外朝里面扔东西,梦里的他冷眼看着,被扔进来的东西滚到他脚边,倏然,他一顿,垂眸看着那锭银子。
第71章
银子?
谢玉照有点茫然, 这一幕好像是梦,又好像真的发生过,那锭银子滚落在他脚边停下, 但谁会把银子乱扔?
他被幽禁在太子府,府邸门墙很高,基本上断绝是人无意投进的可能性。
不等梦中的谢玉照细想, 忽然传来门被推开的声音, 嘎吱——
谢玉照猛地坐起来, 奄奄一息的月色遮住他身影, 在黑暗中,他清醒地睁开双眼, 冰冷地朝门口看去。
下一刻,来人偷偷摸摸地溜进来,她做贼心虚,轻手轻脚地挪动着。
等来人快挪到床前时, 谢玉照终于借着月光看清来人,他蓦然一愣:
“阿离?”
小姑娘杏眸一瞪,她伸出一只手指竖在唇边,气声:
“嘘——”
谢玉照刚从梦中睡醒,一时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难得有点怔愣,但他仍是配合地噤声, 他翻身下榻,只穿着一身亵衣,他学着小姑娘的模样, 蹲在小姑娘跟前,想要看看小姑娘要做什么。
然后, 他看见小姑娘低头从袖子中掏出两个凉透的馒头,紧张道:
“快吃!”
谢玉照抬眼,难得有点困惑。
余光觑见床头的桂花结,谢玉照立即知道这不是梦境,许是见他一直没有动作,小姑娘不由得软声又催了遍:
“谢玉照,你快吃呀!”
谢玉照冷静下来,仔细地打量她,半晌,终于知道她是醉意未散。
谢玉照视线手中被塞进的馒头,低声问:
“为什么?”
姜亦棠瘪了瘪唇,有点纳闷他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磨蹭,她谨慎地朝外看了眼,仿佛是在怕谁发现,半晌,见谢玉照还不吃,只当他是嫌弃馒头简陋,她在夜色中咬了咬唇,无措道:
“只有馒头了。”
她抬眼,杏眸在夜中格外灼亮,但她仿佛有点不安,一点一点地和他解释:
“只能偷馒头,不然会被发现的,孙嬷嬷同情我,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要是偷了别的东西,会害了她的。”
姜亦棠吸了吸鼻子,她压低了声:
“你不要嫌弃了,我真的没办法了。”
她偷不到别的东西的。
梦中的场景忽然又浮现在脑海中,谢玉照记不清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他垂着视线看向小姑娘,她醉酒未醒,那在她眼中,他们如今是什么情况?
而且,小姑娘很着急,她一边催谢玉照,一边小心地朝外面看去:
“我要在天亮前回去,不然会被发现的。”
说罢,她皱了皱细眉,小声嘀咕:“但今日这条路好像有点短。”
姜亦棠有点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进的太子府了,好像今日格外轻松。
谢玉照心尖跟着颤了下,他猛然攥住了姜亦棠的手腕,他眸中情绪翻涌,但被他抑制着,晦涩地问她:
“姜亦棠,你是从哪里来的?”
闻言,姜亦棠脸上血色稍褪,她低着头,不敢去看谢玉照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不可闻:
“……尚、尚书府。”
谢玉照被幽禁的消息传出来后,她就再没来见过谢玉照,她只能是从尚书府而来。jsg
谢玉照的问话,揭穿了眼前平静的假象,她难堪得唇色惨白,她早就抛弃谢玉照了,如今的所作所为落在旁人眼中怕只是惺惺作态。
姜亦棠蜷缩起指尖,她眼睑无措地轻颤着,不敢面对他。
夜深人静,安静得仿佛天底下只剩二人。
自姜亦棠回答他后,谢玉照就一直没有动静,他手中还拿着姜亦棠塞给他的馒头,他脑海有一刹间的空白。
他顺着姜亦棠的话去理解,终于意识到如今的姜亦棠仿佛把他当成了前世被幽禁的他。
他有点听不懂姜亦棠的话是什么意思。
谢玉照无比确认,在被幽禁的五年中,姜亦棠从不曾来见过他,那么,她的那句“今日这条路怎么这么近”是什么意思?
她曾经来过?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谢玉照倏然抬起头,他失去一贯的冷静,急迫地问向小姑娘:
“今日之前,你来过?”
可能吗?
谢玉照一动不动地看着姜亦棠,他仿佛是要抓紧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错过她的半点情绪。
姜亦棠被他吓得身子一抖,听到他的问话,没忍住瘪了瘪唇:
“你府邸被禁军把守,我进不来。”
小姑娘终于红了杏眸,她咬着唇瓣,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她偷偷来过,但把守太子府的禁军很凶,不许任何人出入太子府,她根本不敢露头,又怕姜昃旼知道她偷跑去太子府的消息,又把她关回颂桉苑,姜亦棠甚至都没沾到太子府的边,就被禁军吓回了尚书府。
姜亦棠咬唇,把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被困在颂桉苑时,和青粟一起绣了好多帕子,托人卖出去,攒了许久,她才攒到一锭银子。
曾经被谢玉照护着的时候,她算得上奢侈,从未想过一锭银子原来那么难赚。
难赚到让姜亦棠怀疑,她的银钱有被人克扣。
但姜亦棠没办法,尚书府没人敢帮她,她明知那个奴才贪心,也只能让那个奴才帮忙售卖帕子。
那日她离开前,绕到太子府后院,她知道太子府的布局,所以,她站在距离前院只有一面墙的位置,把她攒了许久的那锭银子扔了进去。
她不知道那锭银子对谢玉照有没有用,但她只有那一锭银子了。
万一呢?
万一他就差那一锭银子打点,她是不是就能帮到他了?
借着这种安慰,姜亦棠心中的愧疚才能淡去,她真的没有办法了。
她不敢陪他去送死。
她在他面前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收敛,明明刚才还觉得无措不安,如今提到这件事,却是哭得停不下来,不断抽噎着说:
“我攒了好久,针都把手指戳破了,就攒了一锭银子!”
小姑娘委屈地咬重“一锭银子”四个字,然后啪嗒啪嗒地掉着眼泪:“她还说我不乐意,日后就找别人帮我卖,但我找不到……”
姜亦棠越说越难受,她在遇到谢玉照前,也从来没有这么艰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