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居然是……陆绍司?
陆绍司此刻是由专人推来病房,见秦羽不说话,那人不耐烦地啧了声,正要开口,却被拍了拍手背。
陆绍司没有看身后,手重新交叉搁下:“他在里面吗?”
秦羽回神,不过应得有些机械:“在,在的,检查。”
陆绍司了然,点头:“谢谢。”
随即,轮椅离开。
秦羽的视线忍不住追过去,心里仍处在巨大的震惊之中。
陆绍司醒来的风声,连最喜欢钻研小道消息的八卦营销号都不曾提到,所有人都默认他醒不过来,为此多有唏嘘感叹。而现在,他不但醒了,还明显有精力走动,除了需要使用轮椅外身体看起来没有任何不妥。
陆家是特意瞒下了他的苏醒吗?理由呢?是因为他们知道陆邵司的车祸有内幕,还是单纯地想让他恢复得更好再说?
可无论哪一种解释,对秦羽都很不友好。
用来和陆延舟搭关系的证据,或许得打水漂了……她捏着手指骨惴惴不安。
这边秦羽在外头坐立难定,病房里面也不怎么太平。
陆绍司进去的时候,医生护士正绕病床忙碌不已,魏金利被挤在外面,看见他赶紧过来:“邵司哥。”
陆绍司示意病床那边:“还好吗?”他是魏金利通知赶到,电话里大致听说了些,但仍难以相信那么近乎荒谬的事实。
可魏金利叹气道:“很多都不记得了。”
陆绍司微微凝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候主治医生凑巧看过来,当即一凛,快步到他面前躬下身:“陆先生。”
“我弟弟他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陆总身体状况良好,意识也很清晰,就是……”说到这里,医生有所犹豫地抬起眼,见陆绍司面色如常才继续道,“陆总暂时出现了记忆缺失的现象。”
仿佛是为了验证医生所言非虚,病床那边暴躁出声:“你们是不是蠢?我都说过多少遍了,不记得,不记得!”
陆绍司瞬间拧眉:“延舟!”
病床边人群散开,陆延舟直挺挺地坐在当中,整张脸皱得很厉害,肉眼可见地怒气横生,可他在看到陆绍司坐在轮椅上,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你――”
声音脱口而出,人却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别开脸,唇线紧抿,下颚高扬,十足的叛逆嚣张。
陆绍司靠近他,平静道:“延舟。”
陆延舟不受控地拿余光瞟了眼,随即迅速回到原位,搁在被子上的手指却在暗自缩紧。
这一幕陆绍司大概看不清,可站在一边的魏金利心里有数。他轻咳了声,把暂时无所事事的医务们送出去。人鱼贯而出,魏金利也跟在最后走出去,反手合门,将一室诡异的安静留给兄弟俩。
时间仿佛凝滞。
陆绍司转动轮椅,绕去陆延舟面前。
车轴声音缓慢响起,陆延舟的眼珠不住地转,手指也紧紧揪住了整个被罩。
“还要闹到什么时候?”陆绍司微微一顿,“你……不记得我这副模样?”
陆延舟猛地看过去:“谁弄的,我要杀了他!”他眦着目,眼眶有点泛红,脸上呈现着很真实的凶相。
陆绍司不赞同地皱起眉。
两人视线相交,互不相让,最后还是陆延舟先败下阵,灰溜溜地去看窗外:“我就这么一说,因为你嘛……”
他语气有点委屈,也带了些可怜,陆绍司心头一软,长叹:“是意外,你不要多想。倒是你自己――”他斟酌稍许,“还记得哪些?”
陆延舟答得飞快:“我刚毕业。”
那就是五年前?陆绍司不由惊讶,但随即神色一松。
陆延舟没注意他哥的变化。他正垂着头,拿手在被罩上捻来捻去:“你接我回来,说要我和陆家那些人好好见一面。”
“嗯,我记得。”陆绍司温声应道。
陆延舟初中就被送去国外念书,直到大学毕业都没回来过几次,而五年前的那时候,陆绍司正要开始扩展陆家的部分商业,譬如,那年即将注册的新生代娱乐公司――领壹。
陆绍司本意是想借此机会拉陆延舟重返陆家,可他忽略了陆延舟打小就对陆家人很是不屑,当然不肯乖乖去西锦山,为此两人大吵一架,闹得不可开交。
当然,闹腾的主要人物,是陆延舟。
陆延舟半天没听到下文,抬起头:“后来就不记得。”他意有所指,但等了等,陆绍司像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不由拔高声音,“哥?”
陆绍司回神,摆手:“行了,今天就这么着,你先休息,其他事我们以后再聊。”
“可是我感觉挺好的――”
“你不记得了,对吗?所以暂时我说了算。”陆绍司挺温和地指出来,语气里却染着些陆延舟能听出来的不容拒绝。他顿时想到他哥的诸多事迹,顿了顿,极不情愿地点头应了声好。
不过等陆绍司出门前,陆延舟又忍不住追问:“秦羽也在外面?”
秦羽?陆绍司侧目,想了想:“那个女孩子?”
陆延舟一个点头:“嗯――不过我不是要见她,就是问问!”他唯恐被误解似的,语速飞快,“我不见她!”
“知道了,我叫人送她回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陆绍司按捺下心底的纳罕,淡淡扫向他:“你到底要怎样?”
印象里,陆延舟鲜少这样期期艾艾,眼睛不住地往四处瞟,显然在纠结什么,但最后又话锋一变:“我要见Kinley。”
Kinley,魏金利,他们在国外认识多年――据陆绍司所知,魏金利也是陆延舟唯一可以真正算得上交心的朋友。
可他要见魏金利做什么?
陆绍司表面倒很如常地点点头,答应了。
而此时此刻,魏金利正与秦羽在走廊上大眼瞪小眼。
理论上,刚出来的时候他们俩就应该有些话要说,却因为魏金利的沉默陷入僵持。
秦羽一肚子问号,只能采用盯梢大法,等对方自己先扛不住开口。
魏金利忍受了一波又一波的目光冲击,心里叫苦不迭,又无从解释。
失忆这件事来得太过突然,他根本拿不准要不要和秦羽说。说吧,这事儿越少人知道越好,秦羽可还不能算自己人;可不说吧,这位刚才在他醒来时应该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眼下指不定脑补了怎样一出大戏。
总之怎么选择左右都难,竟是有些陷入死胡同的无力感。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过于坚持也有些白费力气的意思,魏金利忧虑地叹了口气,看向秦羽,决定先打探稍许再做打算:“他刚才醒来的时候――”
而话没说完,身边门就被推开了。
“Kinley,延舟叫你。”
“哦,来了!”魏金利转身,路过陆绍司时似乎被叫了声,微微侧身,然后点点头。
秦羽也下意识地站起来。
她想跟过去瞧瞧里面,可耳边随即传来的一声打乱了她:“秦小姐,请留步。”嗓音仍是刚才听过的温润,却带了些郑重的恳请,“我想和你聊聊,有时间吗?”
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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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等候区设有咖啡厅,秦羽与陆绍司落座后,就有人移动屏风过来,为他们圈出了一小片隐秘场所。
“我个人的原因,并不希望这次谈话被无关紧要的人看见,请谅解。”陆绍司微笑着,示意刚端上来的咖啡,“如果没记错,这里的咖啡师在国内也小有名气,味道应该不错。”
秦羽低头抿了口,她要的单纯的美式,没有加糖,入嘴苦涩里带了点醇厚的焦香,令她想起这五年繁重劳累里偶有的轻松时刻。
陆绍司也端起杯子,放下时与木质桌面磕出咚的一声:“你和延舟是怎么认识的?”
秦羽在桌面下绞着手指:“之前在尼斯偶然遇见。”
陆绍司微微一愣。
秦羽猜他是因为自己答得太快而不信,顿了顿:“陆总六月带团队去的尼斯,听说没等到戛纳电影节就回国了,但我在住的公寓撞见他,他和魏金利在一起。”
明面上能调查的内容没必要撒谎,但在他人不曾注意的地方可以加以模糊,这样既中肯,又不至于让陆绍司觉得她居心不良。
陆绍司确实被这段“坦诚”拉回思绪:“延舟没说什么?”
秦羽斟酌:“他仿佛不太希望被人看见。”
陆绍司眉心几不可见地皱起来。
这段经历稍微调查就有定论,他相信秦羽不会自找没趣,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又与陆延舟刚才的反应连不上。
是陆延舟在装?还是秦羽有所隐瞒?
陆绍司不动声色:“后来呢?”
秦羽却垂下眼:“陆总的事情……我不好说太多。”她犹豫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掀起眼帘,撞上陆绍司目光的一瞬间又迅速避开,盯着屏风上大片的泼墨山水不动。
可突然间,脑子里却传来一声巨响――难道那晚在尼斯遭遇的一切,也与陆绍司的车祸有关系?
联系到后面,她越琢磨越觉得可能,那么更大的问题随之摆在眼前――薛丛景知道她在场吗?
以他一贯阴人的手法,秦羽还真不确定。
手指在桌子下渐渐缩紧,她眼皮子轻微抽搐着,又不敢抬头,怕被陆绍司看出不对劲,可沉默的时候,心里便像有根棍子不断搅动,让本就一塌糊涂的不安更加混乱。
就在这个时候,附近电梯叮当一声打开,很快脚步逼近,屏风被人轻轻敲了三下:“邵司哥。”魏金利在外面说,“Eric要见她。”
声音落进秦羽耳朵里,仿佛天籁。
陆绍司闻言微顿,但还是应下:“我就不耽误你了。”他冲秦羽点点头,不过等人站起来时又像突然想到什么,轻声:“秦小姐。”
秦羽抬眼,抿着唇,脸颊肌肉微微颤动。
陆绍司却满心扑在另一层:“延舟他大病初愈,或许有些话颠三倒四,希望你有所心理准备,也同时――”尖锐滚过舌尖,终究还是看在某人的面子上收敛稍许,“请保密。”
可就算是轻微的一下子,也足以刺进秦羽心里。
她额角腾地一跳,陆绍司已经叫人推自己走了,眼前换做魏金利紧绷的脸。不知道是不是秦羽还把心放在陆绍司那儿,她总觉得此刻魏金利的感觉,莫名与陆绍司哪里神似……
哪里呢?
她走前特意回头,陆绍司正由人推着从另一侧的通道离去。
俗话说,人与人的关系,会因为一件只有彼此知晓的秘密推进。
就像现在,秦羽从来没想过自己会与陆绍司有其他牵扯。正常情况下,她能见到陆延舟已经是极限,陆绍司在她这里等同于传说中的人物。
这并非全由于陆绍司意外出事导致――在此之前,陆绍司创立领壹是为了全方位开辟市场,可音乐板块却迟迟未有动静,作为一个一心走歌手路线的艺人,秦羽自然不会耗费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而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
电梯缓慢攀升,人影投射在不锈钢镜面上动也不动,一时间,只有嗡嗡的声音从外壁传达到内,然后钻入皮肤,直到秦羽站在陆延舟的病房门口,那声音仍根植在骨子里似的挥之不去。
她晃晃脑袋准备敲门,却被一直沉默的魏金利抢先一步握住把手。
“待会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得给我保密,记住了吗?”魏金利压低声音,脸色依旧不好。若秦羽没记错,从他出现在楼下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保持着这副紧张兮兮的模样。
真是奇怪,陆延舟究竟怎么回事,能让两个男人都那么的如临大敌?
秦羽按捺下旺盛的好奇心,点头答应。
魏金利将信将疑地盯着她,抬手敲门,但等了等,里面却没有反应。
两人下意识地互看了眼对方。
秦羽从魏金利眼中读出了……惊慌?
随即,他又使劲敲了几下,另只手也伸向了门把手,随时准备拧动推开――
“来了来了!”伴着迭声叫嚷,门从里面拉开。
很大力的一下子,一股风从秦羽颊边吹过,鬓发飘散到眼前,她眯眼的一瞬间,恰好看见房间里窗帘掀起,棕色的复合地板反射出生机勃勃的光。
“你――做什么去了?”耳边魏金利抽了口气。
“洗脸。”陆延舟说着松开手,转身往里面去了。
秦羽跟上。
病房内的陈设被人重新摆过,两个单人沙发此刻全挪到窗边放着,中间隔了个圆形茶几。
“这边。”陆延舟安顿好自己,冲秦羽指指对面,等人坐下后又抬起头,“你出去啊。”
魏金利本来在秦羽边上站得好好的,闻言眉头一皱却很抚平:“现在没事。”
“我有。”陆延舟毫不留情,“而且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有人在边上,你忘了吗?”
魏金利:“……”
他的脸色不能算是难看,但在秦羽眼里却像是有苦说不出的样子,随即他拍拍胸口,离开时又扔下句:“我就在外面,有事喊我。”
而陆延舟只剩下不耐烦:“啧。”
魏金利怎么他了?
秦羽忍不住把这人仔细打量。
现在两人隔得很近,她能看见陆延舟放下的几缕发还湿哒哒地贴在额头,想到刚才说的洗脸,不难得出他听到敲门时是怎样的匆忙。
秦羽眼睛又落到他的袖口,果然发现了一小片洇湿的痕迹。
陆延舟突然把手腕往后一缩:“你看什么?”
“袖子。”她示意,“要不要卷起来。”
陆延舟不明所以地低下头,突然“靠”了一声,虽然轻,但也足够让秦羽听清楚。
可这是什么值得烦恼的问题吗?秦羽微微疑惑,视线重新放到他脸上,正与陆延舟抬起的眼睛撞个正着。
他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可不等秦羽细细琢磨,眼前却唰地一个起立,被碰到的圆形茶几顿时来回摇晃,秦羽赶紧伸手在桌面上摁好。
什么情况?
秦羽仰起脸打量。
阳光在窗玻璃上折进房间,正好落在她的眼底,秦羽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眸光里顿时染上了晶莹的水润。
陆延舟直勾勾地盯着,只感觉周围全安静了,唯有心脏在体内跳得很凶猛。他忍不住咽了下喉咙,不清楚是臆想还是其他,总之咕咚一声,仿佛发令枪似的打出一道弧线,周围声音顿时归位,O@嘈杂,鸟鸣风动。
又正逢秦羽探来只手:“你没事吧?”
瓷白的肌肤逼近眼前时,砰――刚才的弧线在他头顶炸开一簇烟花。
陆延舟转身就往卫生间走,很大力的关上门。
秦羽目瞪口呆。
脑子有病吗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