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延舟听了没吭声。
秦羽转过头,就算是在停车场这么不敞亮的地方,他的侧脸神情也是很容易就能判断出的不屑。
陆延舟和薛丛景的梁子有这么大?
秦羽仔细回忆容岁之前给的相关信息,上面没提到过两人之间有什么私人关系。
事实上,陆延舟在接手领壹之前几乎没什么存在感,除了知道他是陆邵司的弟弟且常年在国外生活意外,其余消息都是从一年前的领壹开始。
容岁当时还感慨说这人干净得过分,可现在看来哪里是干净,分明就是有双无形的手把关于他的一切给屏蔽了。
秦羽抿了下唇,一时间无从开口。
“你下次碰到薛丛景,可以多花时间看看,总没坏处。”魏金利瞧着后视镜,“冲突尽量不要起,就算起了也最好别被抓到把柄。你知道你刚才多冒险吗?还好这地方本来人就不多,打点起来也不麻烦,就是薛――”
薛丛景现在是苍蝇吗,能不能不要总是提他?
陆延舟被念叨得火大:“你到底走不走?”
口吻已经在恶劣的边缘来回试探。
前面顿了一会。
“去哪儿?”魏金利深吸口气,“友情建议不要去公共场合。”
陆延舟真要炸了:“又因为薛丛景?”
“当然也有你的原因啊大哥。”魏金利翻了个白眼,发动车,“要是薛丛景再冒出来,我可不想再给你善后。”
细微的震颤倏然充盈了车内,陆延舟抿着唇,五脏六腑随之翻涌不停。他在脑内把薛丛景一遍又一遍地鞭尸,眼底的厌恶尚未消散,突然感觉胳膊被人轻轻一碰。
他看过去。
秦羽眼里透着小心:“其实,你可以不用管我。”
她眉间浅浅皱起,有种莫名的脆弱感,好像正被他与薛丛景的争执影响过深,至今无法恢复。见他保持沉默,她吸了口气,以一种无比恳切的真挚笑容保证:“我说真的。”
陆延舟喉头一滚,又想起刚才反驳魏金利的那句话――“我怕他?”
可显然,有人在怕。
想到这里,一个地方突然闯入脑中。
一个,应该安全的,地方。
魏金利踩下油门,车从停车位转出去,位移攀升,光线由暗转亮,陡然一片冷硬的钢筋线条映入眼帘。
“现在去哪里?”耳边魏金利问道。
陆延舟终于开口,可秦羽没工夫听,她的手机刚才亮起来,顶上弹出新的微信消息,来自容岁。
容岁:你和陆延舟在一起?
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秦羽:嗯。
对话栏显示了好久的“对方正在输入”,最终却只发来一句询问:你还好吗?
手指在半空顿住良久,直到屏幕熄灭都难以回答。
……不知道。
秦羽抿了下唇,目光移向窗外。
烈日当头,玻璃幕墙斑驳点点,街景飞掠,千万虚影连城一线。
这种画面,仿佛是真实的,又仿佛是虚幻的,她甚至有一种并不清楚此刻身处何方的荒谬感,一切都随着他人的推移而被动前进着,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只有接受的份。
不知过了多久,光线变为新一轮的暗色,车停在电梯厅附近,魏金利先下去看了眼,才招手叫陆延舟和秦羽过来。
秦羽到电梯厅才看见新国际公寓的铭牌,当即一愣:“来你家作什么?”
而陆延舟已经不由分说地搡着她肩膀往里:“钢琴不是要送货上门?正好,你和我一起接收啊。”
这是什么鬼理由?
秦羽哭笑不得,等进电梯后,这种上上下下的情绪又突然被冲淡稍许――陆延舟盯着魏金利按下的楼层啊了声,似乎很疑惑的样子。
“我住这么高?”他看了眼不断攀升的楼层数字,忍不住向魏金利吐槽,“谁给我选的,都不知道――”
“你自己。”魏金利面无表情地打断。
陆延舟眼睛瞪了瞪,没说话。
而等刷指纹进屋后,他又忍不住啧了声:“这屋子装修是谁――”
“哦,也是你。”魏金利继续打断。
搞错没有?他这都什么品味?
陆延舟有些烦闷地转向秦羽,可秦羽却在……
发呆?
“秦羽?”
她茫然地应了声,目光是看过来了,可里面又是空落落的。
从进电梯到进门,秦羽都自觉自动地站在一边,本着不开口即不是错的意念形式,可陆延舟这模样实在是……反差得有些过分。
秦羽知道他不记得,却没料到人失去记忆的时候会变化这么大,要么现在目睹的不过是她在做梦,要么之前的相遇过程存在于另一时空。
这样的陆延舟,真是她可以取巧蒙骗的吗?
她再次有了这样的质疑。
“秦羽!”耳边,陆延舟抬高声音。
这一次,秦羽茫然地应了声,目光也看过来,可里面却是空落落的,散乱的眸光仿佛没有根基的浮萍随波逐流。
陆延舟心里莫名抽动,来不及多思考,话已经不管不顾地脱口而出:“不就是怕薛丛景吗?我帮你不就完了。”
秦羽一愣,眼神逐渐聚焦。
耳边传来魏金利的惊呼声:“你疯了?”
可她已经无暇顾及,拼了命地想从陆延舟的眼中读出点什么――在那里,虽然带着已经不知见过多少次的不耐烦,却又真心满满,似乎正努力明示着……
他值得被信任。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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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延舟!你不要乱来!”一边魏金利吓得魂都快没有了。
秦羽被拉回理智, 溜到嘴边的感谢变成拒绝:“不用――”
“别听他的。”陆延舟一摆手,转头对魏金利道,“我看他不顺眼, 这也不行?”
魏金利要疯:“我们刚才车里怎么说的来着?你都忘了?”
“记得。”他摸摸鼻子,说得很理直气壮, “我反悔了。”
这么抵赖的话可真是气得魏金利要吐血三升。他抚着胸口, 好不容易缓过点劲,手机却响起来。
魏金利一看显示名字就蔫了, 举着手机给陆延舟看――明晃晃的“陆绍司”三个大字。他灰溜溜地转去厨房边接通电话:“邵司哥, 我在Eric家……”
尾音被门隔绝在厨房里面。
陆延舟收回余光, 平铺直叙:“我哥知道了。”
从收到容岁的微信开始, 秦羽就明白刚才在商场的那一出迟早会被陆邵司知道,因此听见也不算特别意外,顶多觉得有些棘手。
她叹了口气:“我会解释的。本来薛丛景针对的人是我,和你没关系。”
可陆延舟一脸不赞同:“你没事说这个做什么?”
嗯?
“我看不惯他是我的事情,没有你, 我也一样会和他过不去。”陆延舟强调, “这是私人恩怨, 听懂了吗?”
所以是值得从三楼飞奔而下的私人恩怨?那得多大!秦羽眨眨眼, 不是很懂这人应要把自己摘出去的脑回路。
“其实薛丛景吧――算了,你也不用知道。”陆延舟烦恼地扒了下头, “原本还想等晚上再说,看来不行了。”
“……什么?”
他却走近几步, 目光沉沉地盯着她:“不过保险起见, 我得先问一句, 你和薛丛景到底什么关系?”
秦羽一愣,眼下意识地往地板瞟:“没关系。”
心虚吗?不对。
陆延舟皱起眉。
他对于薛丛景的了解可比秦羽多, 那个神经病做事向来没有章法,说得话有时候也不能全信,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他能这么上赶着盯着秦羽,要么是两人之间有过什么,要么就是这姑娘得罪过他。
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延舟本能地认定是后者。
“我直说吧,既然你和薛丛景不对付,那么就能算是我这边的人,进领壹也不是不可以。”说话时他又凑近了些。
秦羽迅速抬头,脖子却往后缩,陆延舟眼前晃过一双泛着水光的眼眸,在对上他视线的一瞬间仿佛有石子坠入其中,顿生微妙的涟漪。
他心一跳,强迫自己转开脸:“但不管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说清楚和薛丛景的关系,我哥那边恐怕会很难过。”他拼命盯着落地窗。
河流像一条闪着光的浅色缎带,缀在郁郁葱葱的底色上面,丝滑舒爽,就是看久了会感觉到晕眩。
陆延舟喉咙不太舒服地滚了下。
耳边轻轻地哦了声:“有点……突然。”
“难道对你不是惊喜?”他忍不住掀唇,但很快收拢,转回头,再要开口时,厨房的门被重新打开了。
“邵司哥在路上了。”魏金利目光扫过两人,不知是对着谁,总之神情凝重,“做好准备吧。”
消息来得不算突然,却也没有任何准备时间,秦羽一下子皱紧眉:“不然我先走?”
陆延舟却闲闲地拿手往她肩膀一摁:“躲可不是个好习惯。”
秦羽默了默:“我在场,你们谈话也不方便……不是躲,就是觉得……”
觉得什么?她有点语塞――不自在,不好意思,亦或是别的什么?可大约在陆延舟眼里,怎么说都像是借口。
“你别把自己摘出去,待会也有你的份。坐好吧。”陆延舟说完突然眉头一皱,捂着肚子问魏金利,“有吃的吗,饿死了。”
魏金利低头:“没有,给你点个外卖――”手指刚本能地往软件上点击,又倏然醒悟地谴责道,“不对,邵司哥马上要来了,你能不能先别打岔。”
“他来我就不能吃饭?看他能看饱?”陆延舟啧着,问秦羽,“你饿吗?”
从早上到现在就一杯咖啡下肚,当然饿了,但魏金利说的很对,眼下需要专心应对陆邵司,吃饭什么的只好靠边站。
秦羽摇头,去沙发那边坐下。
陆延舟见状也不勉强,撵着魏金利点了川菜外卖,恰好在陆邵司登门的时候送到。陆邵司吃东西清淡惯了,闻见味道没忍住地呛出几声咳嗽,把身后推轮椅的人给吓得不轻。
“陆――陆先生!”那是常年为戴青云做家政的阿姨,陆延舟记性不错,就算去龙晶的次数不多看一眼就能记住。
而那位陈姓阿姨正对他投以谴责的目光:“陆先生现在可闻不得这么冲的辣椒味。”
陆延舟原本对陆绍司不冷不热地招呼,闻言提外卖的手一顿,眨眼功夫就把袋子塞给秦羽:“你去吃。”
秦羽:“我不吃……”说话时肚子颇为叛逆地叫了声,她大窘。
倒也巧了。陆延舟干脆又勾过魏金利的肩膀:“喏,你也去。”
“我不饿――”魏金利开口拒绝,肩上突然一股重力下压,扭头,陆延舟正斜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他。
嗓子像被掐住似的,他一下子没了声,只好跟秦羽一同到餐桌边上,等目送陆家兄弟俩进了书房,才心不在焉地帮秦羽把剩下的外卖盒子一并打开。
菜品浓油重彩,香味辛辣扑鼻,是陆延舟的喜好,但反观秦羽,却单单拖了碗白米饭,时不时往看起来最不重口的酸辣包菜那边伸一筷子,却也是只摘取一小片放进嘴里磨牙。
“你不能吃辣?”魏金利一脸抱歉,“他尽顾着自己喜好。”
“本来他就是点给自己吃的。”秦羽摇头。
可原本在舌尖的刺痛感又顺着喉咙往下,让心无端跳得发慌。
书房里,陆绍司也对陆延舟的外卖多有微词:“你刚醒,最好清淡饮食,我叫家里给你炖点汤送来。”
“别了,我怕有人看不惯我下毒。”
“Eric!”陆绍司低呵,“我刚从龙晶回来,妈还是关心你的!”
陆延舟不说话,把窗帘仔仔细细地拉严实。
“……好,我不提。”陆绍司心中了然,转移话题,“第一件事,你和薛丛景怎么回事?”
陆延舟转过身,拍着手伤并不存在的灰尘:“消息传得真快啊。”
“就算是他惹了你,你也没必要当众让人下不来台。”陆绍司拧眉,“你刚醒,还不清楚陵州这边的关系,总之陆家向来以和为贵,这也是爷爷一直以来的意思,以后别再犯。”
陆延舟挑眉,又像是好奇房内摆设似的往书柜那边转去,嘴上却冷不丁道:“他们知道我失忆了?”
陆绍司沉默片刻:“在你恢复以前,他们不会知道。”
陆延舟脚步微顿,转过身。
他站在靠近窗边的地方,神色半明半暗,倏然间,明亮那方的唇角勾起来:“这是谁的意思?还有,他们,是指哪些人?”
陆绍司一阵恍惚,这完全不像个不记事的人会说的话,或许真是根植在骨子里的厌恶,才会让陆延舟本能地抓出重点。
“我只和妈说过你暂时记忆紊乱,后天我就会安排医生给你出具恢复的诊断。”
恢复?陆延舟眼神很冷:“可要是我恢复不了呢?”
“Eric,那只是个说辞。”陆绍司低声说道。他在轮椅上久坐会有些不适应的吃力,可为了给陆延舟说清楚,仍双手抓住膝盖勉强支撑:“这一年你是领壹的主心骨,轻易换帅对公司不利。”
“让我这种人上去不会更不利?”陆延舟想起了什么似的,“哥,你之前不还骂过我不学无术吗?”
他口中的之前,是已经属于五年的过去,兄弟两人的第一次大吵。
陆绍司心中一痛:“我会帮你。”他叹气,“无论是管理还是业务,一切有哥在。”
目光郑重灼然,令陆延舟下意识地垂了眼,而很快又抬起来:“什么都可以?”
“嗯,什么都可以。”
他突然笑了,很天真阳光的样子:“那行,你帮我签下秦羽。”
可陆绍司却沉吟片刻:“这是我过来要说的第二件事,不要和她有牵扯。”他的语气渐渐严厉,“她是薛丛景的人。”
“我知道啊,艺人嘛,薛丛景说过。”陆延舟好奇,“有个问题,他开公司了?”
“……持有股权。”
他听了嗤嗤地笑:“那关系可隔得十万八千里远。就手底下一个不出名的小艺人,我弄走怎么了?他吃饱了撑的还想找我麻烦?”
“你看他今天对秦羽是无足轻重的态度?”陆绍司劝他,“我先不管你对她是什么态度,首先一点,避免和薛丛景起冲突。”
又拿陆家说事……陆延舟烦得不得了:“哥,薛丛景做事不能用正常人的逻辑想!”可他看陆绍司不为所动的样子,明显摆事实讲不通,磨了磨牙,突然一个福至心灵,“而且我之前答应过帮秦羽进领壹,你忍心让我言而无信吗?”
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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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羽一盒饭就着点包菜叶子慢慢吃完, 陆延舟那边也结束谈话。她看着陆邵司自行从书房里出来,似是感受到她的注视般转过头,两厢对视下, 秦羽猝然升起种被盯上的感觉,可不等仔细琢磨对方就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