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眸光重归湮黑，“太阴之行，果然只是我一人而已。”
太阴之路，数日同行，有无极不顾一切的飞掠相揽，有拉她入怀的短暂相拥，甚至有共乘一骑的合身相抱，可是，却独独没有真正的拥抱。
漫天寒月重聚，崖风变的轻缓，两人静静无言。
突然，无极神情大变，本就苍白的面容瞬间煞白，他极度惶恐的向圣女飞掠，顺风疾呼的声音撕裂寒夜。
“躲开――”
时间好像忽然变快，又好像忽然变慢。
一瞬之间，万籁俱寂，好像有许多事在寂静之中同时发生。
圣女身后，黑影无声凝聚，黑影之中一双白骨手掌，仿佛盛满了来自地狱的幽冥之火，似要生吞血肉般，充满仇恨的，拼尽全力的，猛然拍出。
远处，解决完魔众的中原武人和老宿们，正要赶来擒下魔子，他们看着忽然而起的黑影和猛然拍出的骨手，数道人影奔掠而来。
无极也飞掠而来，他不顾一切，目眦欲裂，面上血纹殷红尽出，乌发墨袍已成残影。
这好像是一场哑戏，一切无声而缓慢，风月静然，雪色暗淡。
直到，雪色人影被鲜血染透的人影猛然相拥，回旋。
万籁重回人间，万物喧嚣。
隆隆如雷的心跳声，剧烈的喘息声，呼啸的风声，遥远的呼喊声，冰雪落地的簌簌声。
以及那句，充满疯狂毁灭的，“给我青罗一族陪葬吧！”
而随着这一句话，一切又好像骤然加快，万籁变得沉闷，厚重，尖锐。
白骨利爪狠狠拍上鲜血浸透的墨袍，幽冥之火尽没。
黑色寒剑飞旋而出，白骨化灰，头颅尽碎。
可一切都来不及了，这一掌大概是燃烧所有生命所化，是威力无穷的一掌。
紧紧相拥的两道人影如飞鸟折翼，不可挽回的落入天渊。
天渊。
飞鸟难跃的天渊。
峻峭雪崖飞速流逝，如浓墨挥洒，成为虚墨残影。
在虚墨残影环绕的世界中，在无法遏制的飞速坠落中，无极紧紧抱着圣女，眼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他甚至对她温柔的笑了一下，满是鲜血的额头抵上她如玉似雪的额头。
天渊之上，崖风漫卷，有披帛长索一掠而过。
最终，只剩下高天，孤月，雪山危危。
雪衣墨袍坠入云海。
云气苍苍，一片茫茫。
第23章 圣女×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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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渊之上, 风月黯淡。
所有赶至崖边却终是来不及的人都默默无言。
终于摆脱源源不断魔众的玄羽，又终于在茫茫雪山中找到天渊所在，她朝着人最多的渊岸疾掠而来, 看见的便是所有人都望着悬崖之下静然不语的场景。
她目光四处一扫，没有见到熟悉的身影, 于是她抓住离自己最近的冬光问道：“圣女呢？”
冬光还没来得及回答, 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话道：“原来是圣女啊。”
玄羽于是又转而看向说话的老人：“圣女呢？”
那位老人不答，目光落在悬崖之下。
玄羽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她放开冬光, 眼神沉沉的走到崖边, 声音极冷的问靠近渊岸的万剑少主：“你们都在看什么？圣女呢？你不是跟着圣女过来的？”
万剑少主神情难看, 不知如何作答。在他另一侧的云湄也神情黯然，她手中披帛无力的飘在崖风之中，语气有些不忍的道：“圣女……和无极一起，落崖了。”
不好的预感成真，玄羽只觉眼前发黑, 她有些语无伦次的道：“发生了什么？人不是救上来了吗？圣女落崖你们就这样看着吗？绳子呢？我要下去！”
云湄有些内疚的低下头, 最后上崖的老头神情也有些讪讪, 他帮云湄回道：“绳子断了, 也落崖了。”
玄羽唇色发白，她焦急的在崖边走了几步, 望着寒月之下云遮雾障的天堑片刻，又回首看向一众各有气度的老者：“各位前辈, 可还有什么办法下崖？你们先前都是如何下去的？”
众老静了一瞬, 其中一位才摇摇头道：“我们之前也是顺着铁索下崖, 不过我们一下崖，铁索就被收回,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太高太陡，无处着力，人力难登也难下。”
他们下崖，实在不是让人高兴的经历，都是各门派的隐者宗师了，却还被人骗的团团转，一路从中原骗至了天渊底下，还被困在下面那么久，现在还兴师动众的让这么多人前来救。
玄羽不管众人心思，她双手抱拳，语气带着恳切：“各位前辈！你们都是一代宗师，帮忙想想办法可好？我们圣女也是为了援救各位前辈才特此出山！”
众老闻言都有些愧然，各自垂首苦思，须臾，突然有人道：“我们下崖那铁索，不知在魔教驻守之地可能寻到？”
这一语惊醒梦中人，于是众人又往方才激战之地匆匆赶去。
雪月幽光下，激战之地血气浓郁，尸横遍地，石屋木房倾倒残毁，破败不堪。众人在这一片狼籍之中四散搜寻，可是寻了许久，都一无所获。
玄羽六神无主，面色惶急，手中短剑凌厉剑气狠狠掀翻了一片残宇。
而这时，远处夜色之下，忽然有簇簇焰火粲然升空。
有中原武人凝目辨认片刻，突然严肃道：“是魔教回援，我们需速速赶去和文长老会合下山。”
玄羽蓦然回首，语气有些严厉：“圣女怎么办？”
不远处的江绝也凝目细看，他看着簇簇焰火都非自一地升起，也沉肃道：“不止一处回援，来人恐怕不少。玄羽姑娘，我们先行下山暂避，圣女我们一定会回来救的，我们这么多人，总有办法，可如果都被困在这里，就不好说了。”
万剑少主也终于出声：“我们再做一条长绳回来救人。”
玄羽闻言，怒火却莫名大盛，“你知道什么！时间来不及怎么办！你心心念念想领略圣女剑法，却连无极都困不住，让他有机会再次靠近圣女！”
万剑少主沉默，夜攻之前文长老便特意嘱咐他，能多困无极一时是一时，让圣女心无旁骛除掉青见玉这个遗祸数载的魔头。可他何止是困不住，他是两招都没有走过。
他没有为自己辩驳，静然不语。玄羽却收了怒火，语气僵硬道：“你们不救，我自己去救。”她说完身形疾掠，重回渊岸悬崖。
数道人影也跟着她返回崖边。
有老者劝道：“娃娃先宽宽心，下面有吃有喝，不急于这一时。”
他话一说完，被旁边的老头狠狠一拉：“你傻了，我们是自己下去，他们是猝不及防被那个魔头给拍下去，一点借力的时机都没有，还有没有命都不知道。”
被他拉的老者也狠狠拉他一把：“你才傻了！你说这个作甚，没看见娃娃急的都要跳崖了。”
玄羽确实急的想跳崖，她不知圣女是被推落还好，凭着功法总能留命，可是若是被推落……
她不敢再细想，焦急的在呼啸崖风中探身，试图找一处能落脚之地。
看她模样，若是找不到落脚之地，还打算也跟着跳崖。
她身后不远，云湄低低说了一声：“玄羽姐姐，得罪了。”
说罢，披帛一出，就卷住了玄羽，将她在崖风中顺势带离，然后有老人出其不意点了她的睡穴，最后万剑少主一把将她横抱在怀。
众人又匆匆回到激战之地。
激战之地，之前辨别焰火的中原武人神情愈发严肃，他对着众人道：“越来越近了！不管是虚张声势还是真的大部回援，我们都必须离开了，不然若再次被困，之前折损的各位江湖同仁便白白丧命了。”
于是，天渊之畔，刹那之间，人影尽离。
*
片刻之前。
云雾缭绕之下。
深不见底的天渊暗黑无光。
月色无法穿透，雪色无以生芒。
这一片混沌虚无的空间，似乎一切都无形无相。
坠落，永无止境的坠落，被黑暗吞噬的两道人影在深渊中永无止境的坠落。
这好像是虚幻的梦境，又好像是缠绕的真实。
然而不管是真是幻，都无法提前得知坠落的尽头，是死亡，还是别的什么。
直到――
轰然水声在黑暗中响起。
混沌虚无之中多了流水，似乎更为混沌，更为虚无。水声沉闷又朦胧，凌乱又破碎，似乎流水在不停的流荡游转。
终于，水声渐渐平静，渐渐低微，只剩静流之声。一切无形无相，都凝定于黑暗无常。
过了许久，却有一道微光自无常中渐明，慢慢凝成了剑的模样。
是含光长剑。
光极淡极浅，极其幽微，只堪堪能映照出两道模糊人影。
圣女一手撑地坐起，一手握着长剑，微光之下，她残留着水气的面容如玉通透，泛着莹莹光泽。
无极则脸色惨白、双眼紧闭的躺在她的膝前，被水流冲刷干净的面容，又有殷红血珠顺着血纹缓缓渗出。
两个人都浑身湿透，衣发凌乱凝结。
圣女垂目，望着无知无觉的无极。
微光之下，无极恍若只是安静的沉睡。于黑暗之中，满身鲜血满身寒水的安静沉睡。他一只手臂还在地上横伸，仿佛之前还曾抱着一人。
圣女冷寂眸光静看许久，微微俯身，她伸出撑地的手探向他的颈间，停了片刻之后又顺着下移至他胸膛之上，她轻轻按住几无跳动的胸膛，然后缓缓闭眼，一剑刺下。
昏迷中的人好像感觉到了无可比拟的创痛，面容不安挣扎，血纹更显狰狞可怖，而他的身体也不停的颤抖，似承受不了这当胸一剑的痛苦。
可他无论如何挣扎颤抖，始终都没能醒来。
含光长剑已然黯淡至极，只映照出握剑的如玉雕琢的手，以及剑下汨汨流血的胸膛。
忽而，那只手无力的滑落，撑坐许久的身形也好似无以为继般，突然僵硬的倒下。倒下之地，正是无极横伸的那一只手臂，手臂完美契合倒下的人影，仿佛本该如此。
虚光剑影微弱一闪，再次映照出两道人影，雪影如一尊斜卧玉人，墨影如暗狱修罗。
微光一闪之后，虚光剑影最终泯灭。
混沌虚无重临黑暗。
于此同时。
天渊之外的苍穹之下，好像忽而失色忽而着色的忽闪不停，只是众生无人察觉异常，或处于沉睡之中，或各为己事恍若未见。
长夜漫漫。
黯淡失色的寒月终于落下。
金乌东升。
漫天炫目金光在碧蓝苍穹之下绚烂绽放，辉映雪山，穿透云雾，缕缕浮动之间照明天渊之中。
本为绝地的天渊，却并不似莽莽雪山冰雪万里，草木不生，而是如同世外桃源，温暖悠然。
四面清泉缓流，汇聚成水清如碧的深潭，深潭清澈见底，飘摇的水草之间，有许多银色近乎透明的大小群鱼来回游动。
而蜿蜒曲折的潭岸四周，还错落生长着许多不知名的花草树木，草木繁茂，幽花静放。
一切安静恬淡，只闻静静水声。
除了潭岸边，那两道血迹斑驳、衣发凌乱，昏迷不醒的人影。
穿透云雾的金光浮动，其中一缕刚好扫过血纹面容，在扫过紧闭的双眼时，那一双眼猛然睁开，眼中漆黑一片，如同沉渊。
无极下颌微微抬起，喉中似乎极为艰难的滚动几下，随后面无表情的半坐起身。
他抬手拔出刺在胸口的皓白短剑，然后漠然侧首，垂目望向在他另一只手臂之上，好似静然沉睡的玉人。
他微微俯身，血纹隐隐的手掌抚上宛若冷玉霜雪的面容，他神情极为淡漠，可他手中的抚摸却极为细致轻柔。
天渊碧潭水波粼粼，倒映金光和云雾，倒映草木，倒映墨色人影低低俯身，拥住了地面上的雪影。
落花随水飘零，模糊了黑与白静静相拥的极致美丽。
*
有闪着寒光的粗长铁索从崖间缓缓垂落。
垂下雪崖，垂下云雾，垂向碧潭草木。
第24章 无极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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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魔教, 细究起来并非一般的江湖门派。
曾经中原大乱，四方蛮夷趁此入侵，以武力在各处立国, 征敛无度，战火纷飞上百年。直至后来中原出了真龙天子, 一时风云际会, 群贤毕集，跟随真龙天子征战四方, 将各地异族或降服或翦除或驱逐, 平定了天下。
而西域魔教的前身, 便是其中一支异族王室。
这支异族王室不甘屈居人下, 便带着强兵退出中原。但他们虽然武力强盛，故国却早已无处可寻，于是便在西域盘踞下来，成为了后来众人口中的魔教。
魔教失国，没有了源源不断的财富, 又转而把持往来西域的商道, 同时招揽所有愿意归附之人, 不问来历, 不论出身。
这其中，就有自中原而来, 永远斗篷罩身的，青见玉。
青见玉从普通魔众一路上爬, 但魔教能人辈出, 他难以望顶, 他不甘于此，于是他进献魔功, 并展示自己知命之年却依然倾世无双的盛容。
不过魔主非泛泛之辈，怎会轻易修习魔功？而且青见玉的功法周而复始不断轮回，他早已摸清。但是让他置之不理，又觉弃之可惜，于是他便生出让别人修习，试出乖违之处，他再加以改易的想法。
要择人为自己试功，又要防功法大成生出叛离之意，有谁比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子嗣更为合适？
魔主将此事全权交给了青见玉。
青见玉从魔主众多子嗣中一共择了十几人，分别修习不同的功法，虽然最后只有几人活了下来，而且各有弊瑕，但确然都武功卓异。
魔主想要改易功法的想法却不了了之，因为密地即使是伪撰之功，也前后相承，无处可改。
魔主自然不会再修习这种有弊瑕的功法，但是他对青见玉所说的，密地藏有的无数被修正完善、更加精妙的功法，有了觊觎之心。
于是，一位魔子被挑选而出，被施予了盗书之责。
这位魔子，还是一位少年的魔子，安静，沉郁，记忆超群，所习魔功也便于隐迹潜踪。进出密地，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了。
青见玉为他易容，又利用对中原江湖的熟悉，一番运作之下，让他摇身一变成为孤苦无依的观木后人，再然后，便是被江湖盟送入密地。
只是，密地自多年前的那一场祸事，变的更为森严，刚入密地之人只能在外峰行走，进入不了真正的密地范围。
但那无疑是一段宁静的日子，没有勾心斗角，不用忍受百般痛苦修习魔功，也没有无休止的浴血残杀。
这位魔子便安静的，在密地外峰蛰伏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