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剑少主抱剑垂首,过了半响,忽而又道:“不如我们来比剑吧?”
玄羽终于侧首看向他,目光有些不可言喻,她冷冷道:“你看我像是想比剑的样子吗?”
万剑少主摸摸鼻子,“总比什么都做不了来的好。”
然后,他话音刚落,玄羽双剑猛然滑出,她双剑自身前狠狠一错,两道凛凛剑光便朝万剑少主袭去。
万剑少主身形倏然一动,飞身后掠至戈壁中,才拔剑相迎。
万剑少主的剑法虽然开始摄取天地之意,此刻就地融入莽莽沙漠和浓盛日光大开大合的气象,但玄羽影卫出身,近身相斗的功法一流,她身形如影,不停在万剑少主周身飞掠,直接截断他每次出至一半的剑意。
于是,一时之间,胜负难分,黄沙漫扬,砾石飞裂。
*
参横斗转,日落月升。
雪山危巅之上的寝殿一直寂寂无声。
洞开殿窗有淡如烟雾的轻纱相隔,凛冽寒风穿透轻纱也变的温柔几分。溶溶月光也透纱斜照,在寝殿之内朦胧氤氲。
满殿朦胧月光之中,随风轻悠飘动的层层垂幔之中,床榻之上终于有了动静。
是无极突然重重喘息一声,然后蓦然睁开双眼。
他似乎是从噩梦中惊醒,满是血纹的面容还带着阴晴不定的惊悸,而他沉黑眼眸中,有黑雾不停的凝结翻涌。
过了许久,他起伏不停的胸膛和急促沉重的呼吸才平缓下来,他低低垂首,埋首在怀中人乌黑如缎的发间,手臂再次收紧,呼吸深长,好似是在确认交错的梦境与真实。
月光在满殿飘拂的垂纱中静静流淌,又过了许久,无极才沐着月光从床榻上起身,他随意披了一件厚氅,却用沾染两人温度的软被将圣女严密一拢,然后横抱着她,穿过层层纱幔,斜靠到洞开殿窗之下的暖玉塌上。
他将圣女紧紧揽在怀中,他自己却望着朦胧轻纱外的孤月出神。
而玉榻之侧,圣女那把皓白短剑,被静静放置在案几之上。
不过,须臾之后,望月的无极又微微皱眉,他垂首望了片刻圣女如玉染霜的睡容,扯下厚氅扔至一旁,将圣女从软被中揽出,用软被将两人一起拢住,他的神情这才舒缓。
他凝望着怀中自始自终无知无觉的冰冷面容,指尖在她如冷玉脸颊上摩挲片刻,随后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然后才继续拥住她,下巴轻抵乌发,安静望着溶溶明月。
依然是孤独又满足的神情。
月落日出,日落月升。
殿窗之下光影流转,变幻不停。忽而是绯色朝阳,忽而是淡淡金光,忽而是赤火流霞,忽而是皎皎清霜。
而这不停流转的光影中,洞开殿窗之下,层层纱幔之后,玉榻之上,总是有两道人影依偎着,一个沉睡不醒,一个静看日出日落,看雪山苍茫,看苍穹浩瀚。
直到,日月轮转三次之后。
浓烈金乌赤光中,无极怀里,一直沉睡不醒的人眉间微微一动,宛如玉人突然有了灵魂。
靠在暗红衣袍上面容苍白的圣女,缓缓睁开了眼眸。
那双眼眸,犹如冰封许久的雪湖,空寂,幽冷,溟蒙。随后,雪湖化冰,湖光微起,眼眸便有了生动的神韵。
圣女眸光微微一转,撑着身下的胸膛就要起身,不过环住她的手臂将她往回一揽,她又跌回胸膛之上。
低沉暗哑的声音自她头顶传下,“醒了?”
圣女抬首,而无极也垂首望着她。
在天地间最浓烈如血的余晖中望着她。
无极在圣女面前,似乎再也不掩饰自己隐秘的心念和渴望,他沉黑眼眸中,翻涌着他不再克制的如痴如狂,而他的唇边,也噙着一抹似喜似悲的浅笑。
圣女眉眸微敛,不去看他,也不再试图起身,安静的靠在他胸膛之上,须臾,她长眉微蹙,漠然出声:“你封了我的内力。”
无极无视她的冷淡,他垂下头,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以此迫着她不得不直视他。待那双冷寂幽微的双眸重又落在他沉沉目光中,他才低低道:“你用不着它,你用它无非是为了杀我,你随时都可以杀我。”
他说着,自玉榻一侧拿过圣女那把皓白短剑,放在她如修玉的手中,剑尖抵在自己胸膛之上。
“只要你想,你随时可以杀我。”
圣女似有些虚弱无力,握在手中的短剑摇摇欲坠,下一刻,短剑果然自她手中失力滑落,剑尖锋锐,一路划破无极暗红衣袍,露出他轮廓分明、线条清晰的胸膛。
布满血纹的胸膛。
被短剑带出一条细细血线的胸膛。
已有一道狰狞刺伤的胸膛。
圣女没有理会掉落的短剑,目光落在无极胸膛之上。
无极顺着她的目光,也漫不经心望了一眼自己胸口的血纹,“这就是我所练的悖逆魔功,你说,练到最后,我会如何?”
他面容和手掌上的血纹,不知何时已然退去,只余下胸口血纹,此时暴露在血色天光之下。
“琉璃碎。”圣女目光淡敛,声音毫无起伏,“这部功法真正的名字。”
无极低低笑了一声,抬首靠回玉榻,他双臂微动,将怀中人更舒适的揽住,“碎便碎吧,终究也是要死。”
圣女不语,合上双眸。
一时之间,浓烈赤光静静倾洒,殿窗之下两道依偎人影恍如凝入浓墨重彩的画卷之中。
良久,无极却突然出声:“以后,不要再用你的功法,我若早知你每用一次便会折损一分生机,每用一次便会玉化一分,我怎会让你运功杀我。”
他从榻上拾起短剑。
“以后不会了。”
他再次将短剑放入圣女手中,他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心窝处。
“只要你想。”
他用力带着她的手,缓缓刺入。
“随时可以取我性命。”
短剑刺入之处,刚好便在之前的剑伤之上,旧伤重被刺开,瞬间有殷红鲜血汨汨流出。
圣女睁眼,眸光冰冷,嗓音清寒,“放手。”
无极低低一笑,顺着她的话放开她的手。
然而圣女好似依然气力不继,手中瞬时一软,短剑反而将伤口斜拉了一下,又一道鲜血从伤口流出。
圣女长眉微蹙,将短剑凝力一握,随即拔出。
她的手无力的落在膝上,而短剑则跌落纯白玉石地面,剑尖鲜血洒落,如泼墨红梅。
圣女冷冷道:“我就算取你性命,也不会如此取法。”
无极只笑,没有言语,他对胸口的伤似毫无所觉,漠不在意,反而一手将圣女揽的更紧,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抚上她如玉似雪的面容。
圣女似乎方才已用尽所有力气,此刻只垂眸不语,任他动作。
无极沉黑眼眸却越来越深,他扶着她莹莹如玉的面容,垂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随后,沉重的呼吸落在她的眉间,然后,落在她的鼻尖,最后,低低悬在她的唇上。
两人呼吸可闻,气息交融。
无极声音暗哑无比:“为何不避开?”
“我避开你便不会如此?”
“那我如果更过分呢?”
圣女终于再次抬眸,冷寂目光落在他浓雾翻涌的沉黑双眸中,“你可以试试。”
无极低低一笑,这一笑缠绵至极,他的吻轻轻落下,终究只是落在她冷意无限的唇角。
一吻之后,他重新环抱住她,再未出声,和她一起静静沐浴在血色天光之中。
纱幔重重,光影流动。
明明静谧美好如画,却莫名萧索颓唐。
远处天际,如血残阳挥洒最后的浓烈余晖,莽莽雪山遍染血光,摄魂夺魄,宛如幽冥和人间的交界。
第26章 圣女×魔子(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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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峰危危, 寝殿寂寂。
云海聚散横流,日月依然交替。
圣女虽然自沉睡中醒来,却孱弱至极, 不良于行,因而一直未曾踏出光影变幻的寝殿半步。
如同被禁锢一般。
或许确为禁锢。
无极几乎事事亲为, 他为她着衣, 为她梳发,为她如太阴之行一般精心准备更精致的饭食。
他与她共眠, 他拥抱她, 他轻柔而爱怜的亲吻她眉梢眼角、额间乌发, 他揽着她看无尽的日月轮回, 无际的云海雪山,他与她被同一片光影笼罩,被同一缕清风拂扰。
他对她,形影相依,情爱缱绻。
这是他亲手打造的禁锢囹圄。
是更为缠绵的梦境。
是让他更为沉迷的, 如痴如幻的梦境。
只是, 他的痴缠, 从来不得回应。
圣女神情面容永远孤冷清绝, 眼眸永远幽寂无波,她如同云端天人, 众生自癫狂,她也无动于衷。
这宛如幻梦的囹圄, 不知到底是禁锢了谁。
一人囹圄。
一人令吾。
又一次温柔而缠绵的轻吻, 在徐徐微风中, 在斜斜夕阳下,从圣女额间一路盘旋, 落至她的唇边。
圣女神情淡漠,垂眸无声,恍若玉石。
无极这一次却并未一触即离,他闭目低笑,在她唇边一下又一下的轻柔琢吻,辗转缠绵,不绝不尽。
隐隐约约纱幔中,他身后如墨长发轻轻流动。
良久,无极才停下如羽一般的浅吻,他鼻尖在圣女冷玉面容上摩挲片刻,才抬首将她紧紧搂靠在自己肩上,而他下巴埋在她的发间,轻蹭两下,才自她身后,缓缓睁开微合的双眼。
黑雾浓重的双眼,如燃爱欲痴火的双眼。
*
月色朦胧,清风透窗。
满殿静静流淌的月光中,层层垂幔轻舞飞扬,宛如空明湖底随波摇曳的暗影水草。
似要缠住些什么。
依然是殿窗之下,依然是人影斜靠玉榻。但此刻不同的是,溟蒙光影中,玉榻之上只有圣女一人。
圣女拢着软被,雪色云袖随意落在软被之上,四散乌发下,苍白面容已经恢复了些许血色。
她周身四方,正被无数清莹润澈的小小冰灯团团环绕。暖玉榻边,白玉矮几,玉石地面,一盏又一盏,微光莹莹,冰影流离。
而她身前不远处,无极盘腿坐于冰凉的玉石地面,就着月光,垂首细细雕刻着宛如琼玉的寒冰。
他手中动作不停,一盏接一盏玲珑剔透的小小冰灯从他手中变化而出,然后被他点上烛光,随手挥于殿中各处。
满殿很快流光四起,如流萤于冰河四散,冰冰荧荧,忽明忽暗,又如星子被封于冰玉之中,星光玉透,静静生辉。
冰影荧火和斜斜月色互相交织,粼粼如水,垂幔轻轻拂动,殿窗之外孤月空悬,天高地遥,连绵不断的巍峨雪山静静耸立。
一切都如最幽丽的幻梦。
一切又如镜中花,水中月,梦里蝴蝶。
圣女一直微垂眼眸,静静看着无极动作。她于月色冰玉流光中,更如冰为魂,玉为魄,纯白无垢,凛如霜雪。
终于,无极身边堆积的寒冰皆化作了盏盏冰灯,他于满地冰灯之中抬首,望着神情漠然的圣女,“还记得流萤之夜吗?”
圣女双眸微敛,“流萤一瞬,旋生旋灭,何必去记。”
“一瞬。”无极低笑,“你可知,我见你一瞬动容,有多欢喜。”
圣女不语,雪湖双眸不起波澜。
无极复又垂首,随意摆弄着手中最后一盏冰灯,低低道:“雪山无萤,我便只能做这冰萤于你,你可有一瞬欢喜?”
殿内明明屏幔重重,却莫名有些空寂,须臾,空寂中才响起圣女冷淡的声音:“冰火不能同存,冰会消融,火会熄灭,终是空空。”
无极沉默,停下手中动作,良久,他声音压抑的道:“那我是冰,还是火?还是,我是扑火的飞蛾?”
他说完,抬起头颅,沉黑眼中似有火光渐炽,那似乎不是满殿荧火倒映,而是自心域燃起的嗔痴之火。
圣女静凝着他,并不回答。
于是无极眼中的火光越燃越烈。
直至,烈火最盛之时,他身形忽而一动,自满地流离明暗的冰影荧火中,突然纵身扑向玉榻。
垂幔翻飞,衣袍流荡,不过一瞬之间,无极暗红身影已伏在了软被之上。
他将圣女一手紧紧揽在怀中,一手抚着她的长发,声音是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哑:“你都知道对不对,你知道我心慕你,你知道我为你魂梦颠倒,你知道的,你全都知道……”
他温热的唇重重落下,落在她的唇上,颤抖的缠吻,“我爱你……”
黑发交缠,衣袍相叠,“我不能控制的爱你……”
他捧着她的面容,昏天暗地的痴缠亲吻,“我神魂皆是你……”
圣女在他突然而至的缠吻中,面容更冷,她手抵在他胸膛之上,终于寻隙侧首避开他温热的唇,“放开。”
无极置若罔闻,他拿开她的手,继续深切的缠吻,“我不放开,我再也不放开……”
他继续捧着她的面容,吻的激烈缠绵。
满殿清风忽而轻啸起来,冰灯荧火忽闪明灭,垂幔乱舞。
圣女在无极痴缠中紧紧闭目,而她落在无极怀中的那只手,忽然微微一动,似有极其微弱的气流凝聚盘旋,然后随着她一掌拍出。
可她这一掌太过微弱,也只让无极动作微顿,随即不管不顾的继续缠吻。
他一边极尽缠绵的吻着,一边一手上移自她乌发沉沉的脑后,将她压向自己,而他另一只手,则放开她的面容,落到自己胸膛之下,握住那只拍在自己胸口的雪色皓腕,随即,有内力涌了过去。
直到他仿佛夺走她所有的气息,直到这深长而缠绵的一吻结束,无极才终于抬首,微微放开怀中之人。
无极沉黑眼眸垂望因他而变色的唇,声音暗哑:“都说了,不要再动用功法,别再费力解封,会于心脉有损。”
圣女却好似对他此话听而未闻,她眸光漠然如雪,嗓音如寒泉凝冰:“情重生娑婆,爱深堕轮回。情爱不过虚妄,你不该如此执著。”
无极无端有些邪气的面容微微一凝,他用他烈火未烬的黑眸望她片刻,随即垂眼,握住她的手抬至唇边,细细亲吻:“我便要执著。”
说罢,他垂下头去,又要痴缠。
可这次圣女不避不闪,雪湖双眸定定凝望着他。
无极在她平静的目光中,慢慢停下了动作。
圣女的唇如丹朱,艳艳如火,可是她的眼眸,她雪湖一样的眼眸,在一番动情痴缠之下,依然冷寂无波,毫无所动。
无极眼中爱欲嗔痴的烈火,在这冷寂眸光中,渐渐熄灭。
层层垂幔忽起忽落,冰影荧火忽明忽暗,无极静静回望着圣女的眼。
朦胧月光从两人无声对望中静静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