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腹一下下摩挲着宋颜乐细腻的皮肤,半天开口说:“颜乐,我们重新来,好不好?”
怀里的人似乎觉得有些吵,带着鼻音哼哼了几声。严策宁唇角微扬,吻在宋颜乐的发顶,抱紧怀里的人合上眼。
此生只此一人,生生世世怜我怜卿到白头。
西境的夜里总是萧瑟寒冷,到了秋夜甚为明显,凉风席卷营帐而过,呼声稍纵即逝。耶沙三部大营,阚沙尔端着酒壶一下下灌着喝。
坷屠一身伤做了处理,今早刚醒,此刻坐在一旁不敢言。
阚沙尔瞥他一眼,酒壶往桌上一掼:“要说什么就说,畏缩成这样,还是不是我西境的大男儿?”
坷屠抖了一下,马上又板正:“父亲那日为何就这样放弃金戈部?白玛部已经被乌日森那个家伙白送出去,明明只要搏一搏,金戈部就不会抢不回来。”
他似乎很不理解父亲那日的决策。的确,这实在很难让人理解,作为西境的战神,大庆多少年都打不下,他就这样放手,让他们在两个月内拿下两大部族。
阚沙尔睨着他,唇边胡子跟着粗重呼吸一动一动,他觉得自己当初真该把坷屠送去大庆,让他好好学学那里的人是怎么读书的。
他压着火气沉声问:“他们来这里多久了?”
坷屠说:“两月。”
“他们粮草、火器、兵马可还够用?两大部落子民要不要养?接下来的仗还打不打?”
坷屠大悟:“是了,他们来这里这么久,光是进这里来就要耗掉一大半粮草,人要喂,马也要喂,现在又多了两个大部落。今年秋收不太乐观,看他们要怎么收拾残局。”
阚沙尔抓来一把羊肉,大口嚼着,“他们战后要面对的,不仅是要说服我西境子民打破原本生活配合大庆的排布,还要保证能足够养活他们,想要在短时间里让数十万人以之为信仰,没这么简单。”
“我叫你在白玛部和金戈部收的粮都运回来了吗?”
坷屠:“早运到耶沙了,父亲。”
阚沙尔:“抓个女人就抓不了,还让人打成这个样子。”
说罢,阚沙尔垂头喝酒吃肉,不吭声了。提到女人,坷屠不禁想到了他的母亲,其实那日在城下见阚沙尔什么话都没对他说,他觉得父亲一定放弃自己了,因为他和他的母亲一样,不讨阚沙尔喜欢。
母亲是个懦弱的女人,什么都依从阚沙尔,就连自己小时候想去河里游水,花钱买把弓箭出猎,母亲都要问过阚沙尔。他小时候不觉得有何,可长大了觉得母亲太依赖父亲了,但就是那样百依百顺,父亲也很少对母亲真正用过心,就连母亲死后,他也很少去看望。
坷屠讨厌这样,可他似乎跟母亲养成了这种心态,他一边不想让自己过分依赖阚沙尔,一边又不自觉顺从阚沙尔,他很矛盾。现在他承认,自己确实狠懦弱,跟他母亲一样,不讨喜。
他又想到那日在城下的大庆年轻人,觉得那人不一般,小心翼翼问:“父亲,那日你劫走的那个大庆男人是谁?”
阚沙尔看他,眼底深得看不明情绪,似乎有些忌惮。
只听他父亲说:“他对我们有用,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要学着聪明点,不要让把柄落在别人手里,不然只能任人宰割。”
坷屠点点头,这话里话外都很清楚,他隐隐明白了父亲所言为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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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食粮
风声打破黎明前的静谧,宋颜乐醒来,入眼的是一片白皙赤.裸胸膛,带着大小不一的疤痕。她眨了眨惺忪睡眼,这才发现自己枕着严策宁的一条胳膊睡了一夜。
感受到弯臂里的小猫有动静,严策宁眼都没睁,搭在小猫腰上的手臂用力,把人揽到自己怀里:“再睡会儿吗?”
声音在晨时显得低哑又性感,宋颜乐迟钝地反应回神,在被子里挣扎起来,想着他还有伤,没敢使太大劲。两人在被褥里有限的空间来回拉扯,最终在突兀的“咕咕”声中停止。
“玉!”宋颜乐才想起来昨晚把玉给忘了。
皇家御用白羽信鸽——玉,昨夜带着对这位二主子仅存的信任等了半个晚上,甚至跳脚入营帐,企图以怨愤的咕声让她想起自己还等着饭吃。于是它等着,等到单腿站立睡、趴着睡、头埋进翅膀睡……希冀等待着食物的到来,然而一睁眼,地都被它啄穿了,愣是寻不出一粒吃食。
“快放开我,把玉给饿瘦我就死定了。”严策宁终于肯放开她,她急匆匆去翻箱倒柜,终于在一破陶罐里倒出了几粒陈米,带着霉。
玉死死盯着地面,迟迟不下喙,末了,左右摆头瞪宋颜乐
“我现在给你去找,对不起。”宋颜乐扔了破陶罐,要披上外袍出去觅食,被严策宁从后拦腰制止。
他手里抓着一把米糠,倒在了玉的面前,起身把宋颜乐转向自己,脸埋在她的颈侧。
宋颜乐原本还奇怪他为何身上带着米糠,可现在来不及好奇了。严策宁这王八用脸不停地蹭着她,雪白的耳尖红透了,这王八还不停。他像犯错的孩子似的,试图以此讨大人原谅。
他比宋颜乐高许多,弯腰让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宋颜乐身上,宋颜乐出奇地能承受得住。
要是让四军营的将士看见,谁敢信这是他们家雷厉风行的大将军?
宋颜乐把几欲抱回去的念头彻底掐灭,一把推开了他:“为何不穿衣?像个流氓痞子。”她径自取了严策宁的衣,丢了过去。
严策宁接过,心里还回味着宋颜乐推开自己的动作,这是又在躲着?他沉默着不说话,顿了好一会才准备穿衣。
可低头一看,他又不动了。宋颜乐看他,才发现昨夜包扎的伤口又渗血了,按此情况需得再上一次药。
宋颜乐走到榻边,拣起一堆瓶瓶罐罐往他手里塞,然后去看玉吃早点了。
营帐里不多时响起了陶罐被拿起放下的声音,配合着人在疼痛时不由自主发出的“嘶——”声,宋颜乐干脆起身,去洗漱。
回来时,严策宁已经给自己上好药,换好纱布,正要穿衣。
宋颜乐把手上的热水盆放在盆架上,又开始看玉吃啄食。这回帐里没有扰人心烦的声音,却响起了一声闷哼,宋颜乐猛地回头看。
“纱布换上了,手臂有些难动。”严策宁上半身端正板直坐在榻沿,手上拿着衣裳,看着她的眼神竟有些……窘迫。
宋颜乐转头不看他,又是一阵死寂的静默。严策宁看着那只极力克制的猫背影挽起唇角,在小猫悻悻再次回头刹那间又拉平。小猫正朝自己走来,夺走了手中衣物,不满地出了声:“站起来。”
他压着笑意,配合地起身,配合地微抬手臂,配合地转身,就是很不配合地不移眼睛,仿佛长在宋颜乐身上似的,怎么叫都叫不走。
宋颜乐懒得理他,爱看就看,反正她不会改变。腰带最后扎好,宋颜乐抬头撞上严策宁的深情眼,小鹿心中乱撞,她强行撞墙停止。
退离两步远,她正要说什么,结果营帐外骤然响起踏步声。
“是左萧带兵回来了。”严策宁说。
“怎么突然出兵?已经打完一仗回来了!”宋颜乐大惊,随即又反应过来:“阚沙尔那日这么容易从金戈部退下,我就知没这么简单。”
“这才是他们的真正目的。”
宋颜乐开始思忖,随即彻底反应过来。阚沙尔又开始了疲战,他放弃金戈部不是没有打算的,大庆的口粮在短时间内要划分给两大部落的百姓,这无疑不是对国库的考验。
若是能负担,只需集中精力操心交战地便可;若是不能,两部落的百姓,尤其是边境的小部落,若是起势,后果恐怕难以掌控。
可是,阚沙尔怎么能肯定大庆一定不能负担得起?
严策宁也想到了这个:“估摸着他已经把白玛部与金戈部的粮运走了。”
宋颜乐想到巫洛那茬,竟然忘了盯着粮食一事。
阚沙尔使得一手好计量,让他们不得不提早收回金戈部,让他们同时要保证将士不会挨饿上阵,还要承着两部百姓粮食的重担。
宋颜乐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计划应该是阚沙尔在发现乌日森叛变后才决定实行的,毕竟他原本应该是打算用重型火器击退他们的。在发现乌日森叛变后,他就实行这个计划,那么原本打算好的一击,他应该会留在最后。
既然已经被推进了笼里,那便顺其应变。临时搭建的笼基建不缜密,势必不劳固,就算是再难突破,也一定能从微弱的缝隙里寻出生机。
严策宁出声:“朝廷前些日子派来的粮米已经见底。我想,现在两部城内已经开始闹起来了。”
果不其然,段锐的声音在营帐外响起,正是要找宋颜乐商议此事。昨日他没有从大营正门回来,军牌没有挂上,怕解释不清会添来许多麻烦,宋颜乐想想让他先藏起来。
她推严策宁到床榻后方,要他躲着,不料此人纹丝不动,犟不过只能作罢。
段锐进来先是一怔,随即神情难看:“何时回来的?”
严策宁面无表情答:“昨夜。”
段锐皱紧眉,见宋颜乐没有要维护的心思便作罢,叫她去主营商讨要务。
段锐几步走出了营帐,宋颜乐迟一步,正要掀帘踏出营帐,严策宁拉住她,语速快而急:“颜乐,我知那位老毒医已经离世。但我叫乔越霁去把钱太医带过来了,此刻应在半路上,让他帮你缓解毒性也好。”
宋颜乐没有立刻回话。其实这毒只是偶尔会发作,每每发作时除了腹里会隐隐作痛,身子虚弱无力,并不会有性命之忧。
她点了点头,扒下严策宁环在自己腕间的手,掀帘离去。
白玛部饥荒不算严重,因为它本育有沃田,那方百姓暂时能把自己喂个半饱。可金戈部是个大麻烦,这里并没有白玛部那样大面积的沃田种粮,空肚子的人几乎占了整个城。
左萧派人查证,得知两部的粮早已被阚沙尔运走大半。金戈部已经完全断粮,白玛部目前还能顶,可最少顶不过三日。若是不想办法让这些百姓吃上粮,收复的两地等于白收。
宋颜乐沉声说:“现在先把将士们的粮分出一些,给金戈部送过去,朝廷会把这份补上,最迟不过两日就到。”
“宋军师,如今朝中怕是难以出粮。”左萧脸色不太好看,可他没敢再多说。
因为段锐的爹就是内阁首辅段盛奇,他再多说一句,稍不留神,便就不小心把朝廷拿不出粮的罪名扣在那几个朝廷命官头上,即便事实也许就是如此。他只是被赋予四军营的兵权,却只能听命于段锐,他的决策不管用。
他叹着气,想到家里的妻儿,不愿再多惹事。
宋颜乐看向段锐:“恳请督查大人听我一言,让那些百姓先把肚子喂半饱,皇上会定会在两日后补上将士的粮。”
段锐一笑:“我军将士不能亏待,这几日为打退西境骑兵可费了不少力气,没有其他办法了?”
“办法定是会有的,可眼下之急是百姓吃不到米。”
段锐听着宋颜乐有些急切的声音,轻笑一声,把左萧叫出去,留她一人在帐里。
“你都这么说了,我有何理由不做。”段锐为宋颜乐倒茶,不疾不徐地说:“不过眼下我尚有另一不能决策之事。”
“金戈部已有百姓抗议,今日我派人前去调解,没有一个人肯信,你会西境语,又熟悉这里的民俗,要不要试试?”
他将茶碗推上前,宋颜乐没有喝,毫无犹豫答应了。
段锐扬唇笑,似乎很满意,又点了点茶碗:“你声音都说哑了,喝吧,我不是那种会故技重施的人。”
宋颜乐本来也知道他不会再下毒,这句话反倒像是在提醒她。
段锐看着她:“严策宁已经一无是处,我是看他可怜才让他继续留在营里做事,你这个做军师的多为同僚考虑我是知晓的,可要时时注意分寸,不然届时营里有什么问题我也不知要怎么妥善处理。”
宋颜乐沉默着喝茶,闷闷地“嗯”了一声。
从主营里出来,外头的马车已经备好,是配给宋颜乐坐的。麻子被一同派去,正握刀站在一旁候着,宋颜乐走上前,叫人把马车撤了,又说:“麻子叔,去牵一匹适合的马过来吧。”
麻子问:“能行吗?宋丫头。”
宋颜乐点头,他也不会多做干涉,转头去马厩挑马。
从营里分出来的粮一半被宋颜乐叫人搬上运粮车,一半被派去发放给靠着边境离城远的百姓家里。
她站在凉风中,不知在想什么,扬起的沙土让她迷了眼。再一睁眼,肩上多了一件氅衣,带着熟悉的木香。
她转头看,严策宁已经走开了几臂远,他没有停下,背对着的人影挺立又桀骜,她拢了拢带着温度的氅衣,松散的心已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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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救灾
到了金戈部城内,亲眼目睹了才知情况有多严重,受饥荒的西境流民遍地都是,散落在各处,坐着、躺着、爬着,漫无目地寻吃食。
扒树皮的扒树皮,挖树根的挖树根,再过几日,树吃不上了,情况会比现在更难直视。
宋颜乐带人停在一处空旷地方,叫人搭了简易的棚,开始熬粥。
麻子被安排下去看守秩序,每人只允许要一次粥,领过之后在名册簿里记名。
粥棚下不多时便排起了人,四条队伍排得远不见底。施粥开始半个时辰,好几个人吃完一次又想要的,未果又悻悻走开。
宋颜乐在帮忙施粥,远远看见有一老妇人步履蹒跚从队伍里出来,手上拉着一个半大点儿的孩子。小孩子很瘦,脸脏兮兮的,眼睛一张一合却始终没有张开。
宋颜乐看了许久,叫人去把他们带过来。
孩子被一名士兵抱在怀里,老妇人步子迈得小,半天才到。宋颜乐检查了孩子的身子,确定是打小从娘胎里出来身子就不好的一类。
宋颜乐叫人打了两碗粥,她端来其中一碗一勺勺喂给病恹恹的男童。士兵把其中一碗递给老妇,老妇沉默着不接。
宋颜乐用西境语问:“怎么不吃?”
老妇坐在木头马扎上,说话声音沙哑无力:“留给后头吃吧,这么多人排队,这粥恐怕见底了,后面的人都吃不上。”
宋颜乐喂着小男童,又问她刚才为什么要走。
老妇人说:“孙子活不了多少天,救不活了,我也老了,走不动了。今天吃完一顿,明天又要上哪去要。家里还有些霉面,回去吃点过过这几日就好了,等去了下面,就不用这么痛苦了。”
有士兵说:“我们明天还会来。”
老妇人摇着头:“天天这么来回跑,我哪有力气,孙子也走不动了。与其挣扎在没有盼头的日子,不如就等着死算了。”
宋颜乐手上的动作一顿,小孩吃不到就一直张着嘴,不敢凑上前自己吃,还努力睁眼睛乞求似的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