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阚沙尔旁边低声说:“统领,金戈部已经被这个姓段的劫走,我们没有机会了,这次就让坷屠委屈一下,反正他们不敢真的动了坷屠。”
“我还要你来提意见?”阚沙尔一个眼神,蒙拓又退了下去。
严策宁看阚沙尔的样子,似乎觉出阚沙尔不是很想救坷屠,像是对这件事漠不关心。
他本就只是试探,若是阚沙尔愿意救,那便交换人质;若是不愿,那就用赌。
此时他便下定了决心,用激将法。
他一声令下,要开打,城门另一头却传来一道喝声:“严将军,放了坷屠。”
严策宁一怔,望向那马背上的人,光晕重叠下,照着马上孤独的一人,竟是宋颜乐。
宋颜乐根本没有晕。
她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乞求般:“严将军,放了坷屠,救段锐。”
严策宁下意识看向对面的段锐。
段锐才看完宋颜乐回了头,面上神色还没转变,目光巴巴的,在看向严策宁的时候也没有变,可严策宁竟从里面看出了一丝戏谑。
宋颜乐:“阚沙尔统领,我想你应该也想救你的儿子,我们双方势力平均,要是真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就把这个交易做了,来日再战。”
宋颜乐用的是西境语,蒙拓听了大笑:“你跑到我们的地盘跟我们说做交易?把我们当猴耍吗!统领,我们要尽快,他们不会动坷屠的,难道你真要为了这个不值钱的交易放过他们?”
“宋大军师。”阚沙尔不理,朝宋颜乐说话。
在宋颜乐记忆里,这是阚沙尔第一次见到自己,而他在第一眼就叫出她的名字,只有可能是阚沙尔早就注意到她。
宋颜乐再次看向段锐,眼里的怒意愈发明显。
阚沙尔说:“这个交易我做了。”
对面的坷屠表情似是喜出望外,又是不敢相信。
严策宁并不反对这个决策,只是奇怪为什么宋颜乐一定要出面来拦他,她一个人在城内,稍有不慎会有多危险。
怕他不肯交换人质,换回段锐?
更奇怪的是,宋颜乐在城内,阚沙尔竟不叫人把她给拿下,而是任她在那与自己商讨交易。
他觉得极其荒谬,荒谬到好像正在参与一场戏。
阚沙尔主动放人,带着西境骑兵一并退回耶沙三部边界。
乌日森那边传来了消息,原来是金戈部被打下来了,难怪阚沙尔不敢轻易动兵。
可这不是能决策阚沙尔退兵的真正原因,严策宁留心在这,却叫另一奇怪事移了神,主将名字是左萧。
段锐被松了绑,在众人疑惑又好奇的目光,走向严策宁,在他面前停下:“你就是四军营的统领严策宁?不对,现在好像不是了。”
严策宁正要询问左萧是谁,他一向讨厌在忙军务时有人插嘴,便无视此人此话。
便是这时,奔来一小兵,神色很难看,在严策宁身前站定,并没有跪下,而是拿出一卷皇册,“严将军,属下奉、奉命前来传太后懿旨……暂将您革职四军营统领一职,原禁军总督左萧上任,协助督察大人段锐一并打理西境要务。”
“什么!”
“什么意思?”
“为何会这样?”
所有四军营的将士无不大惊失色。
宋颜乐本来正靠坐在城门下休息,见那小兵来时觉出不妙,便打马过来,闻言却浑身僵住。
革职、太后……难怪段锐会出现在这。
宋颜乐看向严策宁。
严策宁正从莫名被革职一事回过神,因为他也察觉出了不对,他扭头,与宋颜乐对上眼。
皇上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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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竹马
革职一事,缘由是因严策宁擅离职守,未经上报自行将兵权转移。
各四军营将士全然没有反应过来,似乎都想为自家将军做辩解,可明面上事情的确是如此发生的,想挽救,路却封得死透。
乌日森与苏晟一并被关押起来,白玛部军被限制行动,麻子因为是舒离的旧部躲过关押一劫。
金戈部大营被拿下,却让人感到不真实。
主营帐内,本该坐在上首之人却站在了下方,段锐占了这座,“严将军,不若你去管辎重吧,做个辎重将军,你一身才能搁着实在浪费,你觉得怎样?”
宋颜乐与严策宁同站一排,但隔了些距离,此时悄悄看向一旁。
管辎重,顾名思义,就是让他做个来回拉装备行囊的。
他一定要严策宁留下,是有心要严策宁出丑,让众将士亲眼看着昔日的统领落魄到这般地步。
严策宁面无神色,漠然应下。
段锐目光转向宋颜乐,“宋军师往后便与我共事,段某自知资历尚浅,望宋军师多多海涵。军师今日也累了吧,我见你原来的帐子不舒适,命人为你准备了新营帐,末了便下去好好休息。”
语气与他的温润长相一样,但对着宋颜乐,添了几分暧昧之意。
帐里莫名起了怪异的气氛,他们无一步疑惑的是这层微妙的关系。
还有就是段锐刚回来就去看了宋颜乐的营帐?这谁能说其中没有一点隐情。
可段锐却浑然不觉有什么,他继续井井有条地安排军务,见宋颜乐还站在,亲自下座拉着宋颜乐手腕让她坐下,要回座时似乎才想起还有一人站着,转头对严策宁说:“你退下去吧,我与宋军师还有左萧谈些要事。”
严策宁盯着他,没看宋颜乐,退出营帐。
这一日,他再没见过宋颜乐的身影。
翌日,严策宁被派去将金戈部城内残余的兵器收缴,在回营途中又被一道运送粮食的指令遣回,给流民施粥、安排住所。
直到夜里才打马回去,一入营便得到了宋颜乐病重的消息。
他下了马,一身脏了泥灰的衣甲都没退下就冲进了宋颜乐的帐子。
而帐里却多了一人,段锐端着药吹凉,一口口喂给宋颜乐。
宋颜乐与严策宁对视,旋即又转回来。严策宁手不禁握拳,站在帐门口不动。
段锐喂完宋颜乐,搁了碗,头也不会地问严策宁:“今日城里情况怎么样了?”
严策宁一一汇报,段锐听完,把碗收走,站起身,“你们既是好友,来看望一下也无妨,注意时间就好。”
段锐从严策宁身旁经过,故作无意地瞥一眼严策宁。
宋颜乐看着严策宁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他问:“大夫怎么说的?”
“就是旧病复发了,没什么大碍。”宋颜乐垂头看他,嘴唇发干,移开了眼。
宋颜乐说:“我听从都城来的几位小将士说,太后大病初愈,皇上就病了。太后顾忌有人会生不轨之心命人把这个消息封闭,现在太后重新听政,是想把失去的都抢回去。”
严策宁闷闷地“嗯”了一声:“太后有心把我的职位拿掉,一方面想压制我,一方面又说明她还是为大庆着想的,她也不想大庆落到阚沙尔西境手里。”
宋颜乐听他语气,感觉他整个人疲乏无力,差点要问是不是很累,欲吐之际又尽数咽回去,突兀地说了另一句:“我会与段锐提一下,尽量加快收复西境的进程。”
严策宁又是闷闷地“嗯”一声,随即帐里陷入沉默。
久到宋颜乐要开口叫他回去,却听到严策宁说:“你不问问我累不累吗?”
宋颜乐怔住,没说话。
“你明明有话对我说,为何不肯说出来?”
他的神情很冷,在宋颜乐眼里,竟有些可怜,她无奈反问:“你明明对我与段锐的关系好奇的很,怎么不问问呢?”
“我问你,你会说吗?”
宋颜乐一噎,正要说,严策宁又开口了,“他与我无关。”
宋颜乐说:“我与你也无关。”
严策宁心口像是被人攥住了,可他才不会信什么宋颜乐对那段锐有私情的鬼传言,若是真有,那宋颜乐也只能是她的,就是抢,也会抢回来。
不再打扰宋颜乐,他沉声退出帐子,出来就见段锐站在不远处,一脸笑意,说是和善算不上,像是嘲讽。
出于礼节,他向段锐点头,旋即抬步就要走,段锐却叫住他。
“我想还是需要点醒你。”他看着严策宁,“你大概是受人敬仰惯了,忘了作为下属怎么行礼了吗?”
严策宁耐心听完,转头就走。
段锐在后方咬牙切齿。
他去找乌日森与苏晟,两兄弟被押在一个营帐。看守的人是四军营的小兵,他们迫于朝廷命令不敢违抗,但对严策宁还有旧将之情,便睁眼瞎当作没看见。
乌日森看见来人是严策宁,有些意外,但以他的德行不会少嘴一句:“什么风把严大将军您吹来了?”
语气在“将军”二字上加重。
严策宁不屑与他斗嘴,问苏晟:“你可还记得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找到那种药的?”
药?苏晟反应过来,知道他问的是这种抑制生长的药物,可却不明白他为何询问这个。
问严策宁才知道,宋颜乐身子大不如前是因为被下了毒。
乌日森反应激烈,因为严策宁不早告诉他差点打起来,还好被苏晟拉住,他说:“如果那种毒真的来自西境,那么只有可能是从漠山上的一位老毒医那来的。”
严策宁考虑谨慎:“你能确定吗?”
“确定,因为玉魅就是从那里出来的,或许那位老毒医有办法。”
“漠山在哪里?”
苏晟神情不太妙:“在耶沙三部。”
麻子正巧出来放水,见严策宁从押着苏晟哥俩的营帐里出来,忙不迭赶上去,还未靠近就听见段锐的声音从里头传来。
“严将军,我只是说可能,不一定真的管用,况且那老毒医在不在世还不清楚啊,不要鲁莽。”
麻子回神问:“你要去哪?”
“不去哪。”严策宁没有停脚,径自走回营帐。
金戈部与白玛部一并被收回,旨意从都城传来,大致意思是让他们放慢速度,把重心放在两部百姓上。说是两大部来不及安抚,物资紧缺,若是照顾不到边境的一些子民,怕是又有小部落起势造反。
其中意思不难猜,就是太后怕收复任务完成回都城,宋颜乐与严策宁会坏了她的大业。可两人对大庆还有用处,她也不会轻易动手。
宋颜乐一早醒来,喝了副汤药,躺了几日也该下床走走。
她一路走过去,没见几个人,将士都被派去城里抚慰百姓,大营里显得有些空荡。走到了马棚下,见几名小兵在喂马,她抓来一把干草跟着喂,问其中一人:“严将军近来有何要务吗?”
自那夜起,宋颜乐已经好几日没见过严策宁。
小兵不知情,宋颜乐点头没有再问,片刻,身后传来段锐的声音。
“才好点就下榻,不多休息几日?”
宋颜乐听到这声音有些烦躁,压着声说:“睡多了头晕。”
小兵识相地退下,其余几位也跟着退下。段锐转来一把干草,走到宋颜乐旁边喂马,“想知道严策宁去哪了?”
宋颜乐手微不可查顿了一下,又无所谓道:“他近来挺忙的,我想找他问问新一批的辎重情况。”
段锐发出了笑声:“我告诉你吧,他去漠山了。”
宋颜乐愣住:“他去漠山做什么?”
“去为你寻医了,前几日还傻傻地来跟我说有要事要处理,我猜就知道他要往那漠山上跑。”
漠山确实有个医者,她是知道的,但那名老毒医早已不再世。
这件事段锐也是知道的。
“你到底要做什么?”宋颜乐两手都攥紧,声音略显颤抖。
“让他认识到自己白费力气的愚蠢。”然而段锐永远保持着一副温和的模样,说话同时靠近了宋颜乐,“让他看看自己有多么不自量力,让他看清楚你只能待在我身边,你只有我才能活下去。”
宋颜乐漠然看着他,深深叹一口气:“我还是太懦弱了,当初应该一死了之会不会更好?”
“不会的。”段锐笑意愈发明显,“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你眼里,家国永远大于一切。就像你当初狠心抛弃他一样,所以就算你没中这毒,你也一样会抛弃他,只不过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宋颜乐在外人面前一向善于伪装,此时竟在面上露出一丝慌乱,她视线有些恍惚,看着堆在角落干草竟觉得在晃动。
段锐继续说着:“颜乐,你和我一样,我们是一路人。明明我与你青梅竹马,就因为去汉丰求学,回来你就跟那人定亲了,凭什么他这么轻易就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当初落安王府出事,你明明可以求我帮忙,却一直不肯,家国还是比不上他,你不就是如此吗?”
宋颜乐内心哂笑,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说对。
段锐句句引诱:“跟我在一起吧,颜乐,我会永远保护你,不会像他一样,只会逃避。”
他给宋颜乐下的毒只能他来解,离开了他没有人能再解,因为他已经把那些人除干净了。
宋颜乐沉默了,像是在考虑,这给了段锐极大的希望,“颜乐,严策宁是个弃子,空有一身打人力气,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宋颜乐打断他:“我很好奇,你拿什么威胁了阚沙尔?那日在城楼下,我只是赌一赌,不料阚沙尔竟真的退了兵。”
她嘴里噙笑,“总不能,你也是他儿子吧?”
段锐明显一怔,随即笑了起来,“那你可猜错了,我与严策宁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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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情动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宋颜乐语气里带着讽意,可段锐面上并无愠色,反倒看着她温柔地笑了。
“你不必如此,严策宁被革职不是因为我,太后将我派来也并非我所愿,若你不在这,我大概率也是不会来的。”段锐拉起她的手,极其可怜地说:“颜乐,你看看我,我都为你做到这个份上了,你为何还是看不到我。”
宋颜乐抽开:“行了,尽快打下耶沙三部才是你的首要职务。”
说完就走,跑回营帐里躺下,眼望着顶梁,心里却异常不安。
严策宁真的就这么去了?
是只身一人去的吗?
应该是了,他这人做什么事都好独行,更何况这些事都无关他人。
……是关她的事。
宋颜乐在床榻上翻了个身,攥着被角恍神,想到了那日在马车上……
那日在严策宁递给她水时,宋颜乐就觉出了异样。在严策宁打下那掌,宋颜乐确实晕了,只不过他急于求成,想让她快点晕,下手重了,宋颜乐在半路被痛醒。
说来奇怪,严策宁后来知道自己那日没有晕,竟没有任何反应,既没来盘问自己也不生气。哦,好像是生气了,那一天都没见着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