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时耘未予理会。
“本王手书一封,沈公可以信赖。”
“即便如此,礼部倾巢出动也无法在一日之内通知到那么多的官员,有些不在京城的,如何来得及?”
“光通知京城及周边的即可。礼部人手不够,可以调户部,吏部甚至御缇司的人手去帮忙。总能解决。”
“老臣仅为礼部尚书,无权调拨!”
景王叫人将监国令牌递于沈时耘,说道:“拿此令牌即可调动人手筹备大朝会。”
沈时耘双手交叉置于身前,没有丝毫接令的意思。
“沈公怒气太盛,不如叫三公主来给沈公压压火?”景王说着,不怀好意地笑了笑。
沈时耘哼了一声:“裕桢公主尚在南方游历,殿下就不用拿她来逼老夫就范了。”
“爹爹!”沈公只听到一声轻唤,扭过头去就见着沈慕瑶被人带到了议事殿。沈时耘的表情即刻就像刚刚被雷劈过一般。他惊道:“瑶儿,你怎会在此?”
“我……”沈慕瑶不知该如何作答,一副生怕被责备的样子。沈家父女在表演这条道上,果然都是实力派的。
景王起身走过来抓住了沈慕瑶的手腕道:“妹妹来哥哥家串门不是很正常?王妃还想留她多住几日。三妹在本王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只等沈公把大朝会办妥了,本王自会亲自送三妹回府。”
沈时耘怒不可遏,半晌才伸出手来。
一旁的侍从将监国令牌放到沈时耘手上。
沈时耘:“还有!”
景王随即手书一封郭瑞英的赦免令盖上太子印交于沈时耘,沈公这才离开。
大朝会被安排在了后日巳时,这样还有将近两日的时间筹备。郭大人被赦免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筹备大朝会的一干事务。沈公拿着监国令牌可以调令各部官员,正忙着安排他的各项筹措。
一切均在紧张有序地进行,两日过去,大朝会按时召开。
步步紧逼
第八十五章 步步紧逼
此次召集大朝会时间紧张,离京远一点地方的官员均未召回,加之近几个月又有大批的官员入狱,故而此次大朝会的规模较上一次缩减了不少,勤政殿里居然全部站下了。
这次大朝会,成武帝、太子均未到场,景王便坐在龙椅旁的青龙宝座之上,身着绯红色精绣龙纹礼服,睥睨群臣,威仪十足。
只听得一个宫人高喊:“肃静!”殿内顿时鸦雀无声。宫人继续喊道:“大朝会起!”百官皆双膝跪下齐声呼道:“吾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因景王只是代太子监国,并非储君,故他平日在勤政殿副殿主持普通朝会,与会官员仅需行躬身礼。受百官跪拜,这对于景王还是头一次。
有野心的男人一旦体会了一次这种尊荣感,便不会舍得轻易放弃。景王的权力欲早已膨胀,唯独嫌弃自己的座位尚离正中央还有点偏离。景王抬了抬手道:“众卿平身。”百官皆起。
景王:“众卿,近来,皇兄身子愈发虚弱,神识不清。钦天监夜观天象,又察觉紫微星异动。恐朝野恐慌,故召集百官于此,为皇兄祷告祈福。并议一下近来几件要事。”
召开大朝会为帝王祈福在东陵史上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此前都是在拜祭场所,在勤政殿祈福还真是头一回。
祈福尚未开始,便有都察院左都御史李述涵联合了二十多位都察院官员联名上书。上书洋洋洒洒近万言,细数了景王监国期间的功绩,条分缕析地颂扬景王开新政,正朝纲,平海匪,裕万民,受百姓敬仰,朝臣爱戴。
听得在场百官仿佛已经忘却了身边的同僚每隔几日便有人被以五花八门的由头拉走,好似只感觉到自己沉浸在景王的恩泽之中,必须五体投地以拥戴。
李大人活生生地将祈福会开成了表彰会,又自然而然地得出结论:既然太子身体羸弱,而且终不见好,圣上又久卧病榻。连老天都给了暗示,东陵若储君再不稳固,恐有灾殃。故肯请更换储君,稳固东陵国本。
虽然李述涵并未言明要换谁做储君,但气氛已经烘托至此,精神稍微正常的官员都知道李大人意指何人。于是,有六十二位大人跪了下来,仿佛演练过一般,齐刷刷地呼吁道:“恳请改立景王为储君,稳固国本。”
帝祖开了大朝会制度,赋予了大朝会一项特殊的权力,即以大朝会所通过的动议视作皇帝旨意。大朝会上若八成的官员均赞成且无正二品以上大员及大朝会主持者反对的动议视为通过。所以,景王想绕过成武帝和太子继任储君位,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大朝会。
眼下大朝会这场面足够群情激烈,但掐指一算,今日来的朝臣有两百零五人,目前跪下请愿的还不到三成,离八成还差得远。
景王摆了摆手,道:“各位爱卿言重了。此前亦有奏疏请旨易换储君,均被本王压下了。今日李大人在大朝会所言,不过本王所行分内之事。本王监国尚不足一年,虽夙夜忧心,然能见商道畅通,百姓展颜,朝政清明,父皇康健,皇兄好转,方为本王操劳有所值得。净渊不过临时监国,待父皇、皇兄身体复原,我自当还政以佐明君。”
此次大朝会有趣之处在于太医院院使也被请来了。院使刘大人紧接着景王的话向群臣陈述了成武帝和太子的病情。刘院使表述委婉,但在场的官员理解能力皆是上成,一听便知这院使的意思大概就是成武帝和太子想亲政那不是这几年的事,有可能都不是这辈子的事。
旋即,又有三十七位大人跪了下来,加入了请愿的行列。
还剩百余名官员站着纹丝未动,这些官员不是沈公徐公一脉,便是看不惯景王为非作歹的。想叫他们跪下臣服,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那么,就先礼后兵吧。
御缇司仅有副指挥使魏熙荣参加了大朝会。魏熙荣可是景王倾轧朝臣的核心力量,诏狱中有八成都是他的战果。此时,魏大人开口道:“禀景王,臣有本要奏。”
御缇司的人开口,其余官员不寒而栗。
魏熙荣:“奉太子懿旨,御缇司彻查谷韦钧一案,应查尽查,绝不放过一个枉法之徒。但目前诏狱人满为患,近来本案又牵扯出数十位大人,不知当如何处理?”
景王冷眼扫了扫还站着的官员,道:“还有哪些人?”魏熙荣也环视了下这些站着的官员,刚准备开口,又有十五位官员曲下了双膝。
魏熙荣:“有兵部侍郎何聿轩、兵部司郎中魏杰,兵部司郎中曹征,职方司郎中李勉德,驾部司员外郎孟征……”魏熙荣一口气说了十三号人,兵部站着的官员除了兵部尚书张立柏,基本都被魏大人点到了。
魏熙荣这明显是在投石问路,兵部掌军官选拔、兵马调遣之大权,朝廷很少选任世家大族的子弟任兵部要职。魏熙荣说的这些个大人的祖辈皆算不得朝中要员,只是他们与沈家,徐家总能扯上些千丝万缕的联系,拿他们试探,再合适不过了。
在东陵,诏狱名声在外,进去了免不了一番皮肉苦,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大人们自然不敢往里栽。魏杰、曹征等人战战兢兢,几人一同看向了何聿轩。何大人便又惴惴不安地望向了张尚书。
张立柏是沈时耘的亲爹,前任宰相的门生,受沈家提携方能至如今从一品的地位,自当对沈家感恩戴德。只是,景王要京畿守卫军与西南的莫家军换防一事,张立柏冒着得罪景王的风险已经多加阻拦,算是尽了忠臣的本分,报答了沈家的恩惠。
眼下,张立柏要纠结的是,是否要为了报自己一人的师恩,全把跟随自己多年忠心不二的十多个部下全部搭进去。张立柏琢磨着,兵部不过是沈家势力的外围。易储这么大的事,沈家徐家当还有后手,自己还是不要害得兵部众臣无辜受累,寒了大家的心。
于是,当景王问到这些官员所涉何罪之时,张立柏赶紧开口:“何聿轩等人跟随老夫多年,这些官员清廉刚正,从未干过徇私枉法的勾当,老臣愿以项上人头为他们作保,他们定未触犯任何律法。”张立柏说完便也双膝跪下叩首道,“兵部一众官员亦拥戴景王。”
何聿轩等十多个被点名的兵部官员跟着张立柏跪下齐声道:“臣等皆拥戴景王。”
景王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张尚书乃是我朝老臣,两袖清风,勤勉尽责,有张尚书担保,何大人一众兵部官员当无虞。”
景王扫视了一下勤政殿,还站着的将近八十名官员犹如鹤立鸡群,过于显眼了。景王问道:“还有谁?”
接下来拿户部开刀。
魏熙荣:“户部尚书季维理,户部侍郎杜弶晟,户部司郎中李荣,度支司郎中江远霖,金部郎中吴依泽……”魏熙荣又一口气报上来了个十四人的名单,这次户部尚书也直接列在名单中了,魏大人看起来是胆子越来越大,也已经懒得敲山震虎了。
这个季尚书,在六个尚书里面资历最浅,担任户部尚书还没两年,官阶正二品。季维理是徐殷茂的死党,为人执拗,不晓得转圜。
这次还没等景王开口,季维理便责问道:“敢问魏大人,可是你金口一开,我等这些为朝廷不辞辛劳鞠躬尽瘁的官员们便都要下诏狱去历练一番?你报上这名单究竟有何凭何据?倘若你今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夫倒是要反参你魏熙荣一本,肆意诬陷朝廷命官,罔顾国法倾轧朝臣!”
魏熙荣笑道:“季大人莫要太自信了。”魏熙荣说着招了招手,几十个御缇使进到了勤政殿,控制住了殿内局势。其中一个镇抚使递过一本小册子给魏熙荣。
魏熙荣翻开小册子看了看说道:“成武帝三年,季维理任户部金部郎中。时琼州布政使司官员卢业兴押送上缴税银和税粮入京,至京城方才发现上缴的钱粮统计有误,与户部核算的数字对不上。对不上的账目本应被驳回,打回地方重新填报盖印再报。”
魏熙荣顿了顿接着说道:“卢业兴很快命人核算出了正确的数目。为行方便又避免回琼州受到斥责,卢业兴找到旧相识谷韦钧去给季维理说情,用原文书变造了一份新的盖印空白文书后,填上了正确的数目交户部备案存档,应付过关。变造公文严重触犯律法,季维理视而不见,应属共犯!”
季维理怒斥:“荒唐!偏远州府的官员来京城报告事项,均会携带一些盖好官印的空白文书,他们有何必要去变造公文?”
魏熙荣:“即便是事先盖了真官印的空白公文书,难道就可蒙混过关?”
户部官员听罢均怒目望向魏熙荣。杜琼晟道:“钱粮这些账目,地方上报的必须与户部核算的相吻合才可入账。而琼州距离平京有五千多里路,若是要回琼州重新起文盖印再到平京报告,往返得多花半年的时间。先印而后书,这是权宜之计,且是偏远州府的惯常作法。怎可因此处罚季大人?”
魏熙荣:“禀景王,变造公文,使用盖有官印的空白文书,都会给贪墨大开方便之门,此举若得许可,便是默许官员舞弊,朝中风气一旦败坏便难以收场啊!”
季维礼:“荒唐!老夫勤勉清廉一生,倒是成了败坏我朝官场风气之罪魁了?变造公文一事纯属无稽之谈。魏大人倒是可以调出琼州当年上报的公文,看看有没有变造的痕迹!”
魏熙荣:“即便那公文不是变造,季大人就可免责了?”
季维理:“我朝未有任何律法禁止官员使用盖有官印的空白公文。偏远的州府为了行方便,一直如是做,中央六部也均默许。即便没有谷韦钧说情,老夫当年也会为卢大人行方便。如今要为这十几年前之事治老夫的罪,可能服众?”
魏熙荣未再辩驳,恭恭敬敬地行了躬身礼道:“请景王定夺。”
景王沉思片刻:“变造公文自是大罪,官员变造公文更是罪加一等。而使用盖有印信的空白公文,乃是前朝的惯常作法。前朝便是因为君主昏庸,官员腐败,祸国殃民,导致国家四分五裂近百年。我朝怎可延袭前朝糟粕?魏爱卿查案十分仔细,其余官员所犯罪行无须赘述,户部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景王话音刚落,这十四位户部大人悉数被带走。
吏部尚书罗锦奕想到去年懿王案中,自己部下还牵涉卖官鬻爵。如是查吏部,那简直一查一个准。罗锦奕虽然此前已经跟徐殷茂勾兑好,会立挺徐沈二人,可这位罗大人是个老滑头,看着形势不对,即刻见风使舵,跪下道:“吏部众臣皆拥戴景王。”紧接着,罗锦奕身后站着的吏部的十一名官员也跪下了。
之后,魏熙荣又抓走了刑部官员三人,都察院及工部官员各七人。至此,勤政殿内大朝会参会官员只剩一百七十四人,有一百四十名官员跪下请愿请求改立景王为储君,已过参会官员的八成。
帝祖创建大朝会便是为了警示子孙后代要广开言路兼听则明。没成想他的好子孙秦净渊竟想出了此种好法子,把不支持的官员全部抓走。帝祖要是知道了,大约可以气活过来。
柳暗花明
第八十六章 柳暗花明
大朝会上,站着的官员还有三十四人,均是中枢台和礼部的官员,这些都是徐殷茂和沈时耘的嫡系。
三十四人中,二品以上大员仅有徐殷茂和沈时耘两人。如今,也只有这两人能够阻止改立景王为储君。
去年大朝会,景王替换了都察院的不少官员,此时便都派上了用场。右都御史王宇莘有本要奏,称当朝宰相徐殷茂有罪状十条,欲弹劾之。刚刚念到第三条,便被徐相打断了。
徐殷茂声如洪钟,呵斥道:“我朝言官素有铮铮傲骨,直言进谏之美誉。怎地去年都察院大换血,竟都换上来了一群鼠辈?”
王宇莘对着徐殷茂本就底气不足,如今徐公一呵斥,王宇莘彻底噤声。
徐殷茂:“王宇莘诬告老夫假公济私,任人唯亲,结党营私。王宇莘你可有证据?若是诬告,老夫当下便治了你的罪!”
王宇莘一副噤若寒蝉状,不知如何应对。右都御史这么关键的位置,景王没有选好人哪。
徐殷茂:“王大人似无话可说,老夫有本要奏。第一本,老臣参魏熙荣构陷忠良,滥用私刑。”
徐殷茂话音刚落,勤政殿内一片哗然。魏熙荣面色忽地变得十分难看。景王呵止道:“徐相,当廷诬告可是重罪!”
徐殷茂哼了一声便招了招手。几个御缇使架着两个穿着一身白衣,浑身是血,鼻青脸肿的人到了勤政殿上。
跪着的一众朝臣都站了起来,他们本都是局中人,此刻竟以看客的心态自觉地退到两旁给大殿的中间留出了一块空地,准备看好戏了。
“这不是徐明贤和徐明诚吗?”人群中有人说道。靠得近的官员定睛一看,可不,这两位就是前不久被御缇司捉去的徐殷茂的两个儿子。
魏熙荣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他心里万马奔腾,以前从来只有自己冤枉别人的份,哪里还轮到别人倒打一耙?徐明贤和徐明诚是自己抓去的没错,可是这种勋贵子弟,尤其是老爹还在任上的,御缇司根本不可能下狠手。就算是用刑,也不会去打脸。御缇司的囚犯,穿的都是灰褐色的囚服,他们今天特地给两个少爷换了一套纯白的衣衫,这不就是想叫血迹更显眼吗?这是用了苦肉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