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恸哭声中,最先到的是沈公。沈公带着沈弘霁行了祭拜之礼,刚准备离去,便碰上了钦天监监正渠志青。渠监正亲自去卧房请出来了岑誉宣,告知他们公主大婚的婚期要因丧事延误。
父母逝,子女当服斩衰。但考虑到父在母亡,可以降为服齐衰,守孝一年。一年之后到明年年中,明年七月初七是个好日子。本来婚期定在十月初九,即便推迟至明年七月,实际上也就推迟了半年多。沈国公和岑侯爷都表示同意。
沈时耘走后,蔡公公也来吊唁。他安慰了下岑沐风和沈慕瑶,随即问了这几日国公府和侯府可有异动。沈慕瑶这才意识到,他们自己如临大敌,却再未见到刺客的影子。沈慕瑶觉得奇怪,可她如何问蔡公公,他只回答,不知。
此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亲戚。沈弘霁见没有十分要紧的人来了,便蹲坐在沈慕瑶身旁,同她耳语起来。
沈弘霁:“你关心的那几件事情,有了些眉目。这第一件,案件的进展,大内稽事司这次可是严防死守,严禁泄密。不过我还是打探出到大内寻着线索找去的时候,那四个刺客皆已伏诛。”
“怪不得这几日都风平浪静。”沈慕瑶说道。
“第二件,大公主的情况。她挥霍无度,仅靠朝廷的俸银难以维继。你所说的□□梦鸾颠,不仅仅是贵的问题,关键是鲜有人会制,黑市中亦寻不得。东陵研习毒术技艺精湛的统共就那几个人,你皆熟识,她倒是从何处能得此药?”
“此药便是我也不会制。师傅自然会,可总不能是他给的!再未听说过东陵还有何人能会。”
“第三件,梁王妃之事。梁王回平京之后,未曾出过京。奚薇在京城中未曾跟何人有过交道,更不识得大公主府之人。梁王府私下里跟大公主府、淯王府都无往来。”
这才说到梁王,他就带着家眷来吊唁了。梁王一行上前行礼,礼毕后,沈弘霁主动上前寒暄,奚薇这才得空跟沈慕瑶闲聊两句。
“殿下尚未过门便这般尽孝,已在京城传为佳话,乃我等学习的典范。”奚薇恭维道。
“嫂嫂过奖了。我早已视岑夫人为娘亲,家人之事自当最大。嫂嫂如今贵为王妃,可有把家人接来王府享福?”
“他们过正常日子便好,不必来此处虚梦一场。”
“瑶儿还记得曾经许给嫂嫂的诺言,以后嫂嫂家人若有难事妹妹定当相助。这也是为了感激嫂嫂点拨之恩。”
“殿下说笑了,奚薇原本愚钝,怎能指点殿下。”
“若非嫂嫂指点,岑大人清誉恐要受损。”
奚薇听罢目光有些躲闪,片刻她才作答:“不过巧合罢了,殿下莫要多想。淯王殿下今日可来吊唁?”
“他不会来的。嫂嫂寻他有事?”
“我能有什么事。只是公主若有惑,倒是可以去淯王府一问。四殿下对公主遇袭一事,应也在全力追查。”奚薇这话莫不是又在暗示?
夜幕已经落下。平京的风俗,夜晚阴气过盛,丧事吊唁只在阳光所见之时。岑沐风也跪了一整天了,沈慕瑶扶他回房歇息,待岑大人睡去之后,沈慕瑶即刻起身,赶去淯王府。
淯王府内已灯火粲然,沈慕瑶径直走进了府里。半道上,一个半大的小子从路边的树丛中冲了出来,险些撞到沈慕瑶。沈慕瑶借着明亮的灯光看到,这孩子,眉清目秀的,还十分俊俏。
陪同沈慕瑶入府的侍卫赶紧苛责道:“怎的如此莽撞,撞到了公主你可担待得起?还不赶紧跪下赔罪!”
孩子还是一脸懵的状态,又上来一位妇人,和这孩子有几分相似。妇人忙拉着孩子跪下道:“柱子,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惊扰了贵人。赶紧磕头赔罪。”说着这二人便咚咚地开始往石板路上磕头。
沈慕瑶听得心里只打颤,赶紧扶起来二人:“无妨,他没有撞到我,不必在意。”二人谢过之后速速离去。
“这是?”沈慕瑶问侍卫。
“回殿下,这是王府的下人和他的孩子。”
“皇兄不是一向讲究,怎会招来此种人,还带着个孩子。”
“殿下说的是。我这就命人把他们遣走。”
“无妨,本宫随口一说。莫断了人家生路。”
淯王知沈慕瑶是来兴师问罪的,表情也不太舒展。“瑶儿,你来了。”淯王招呼道。
“皇兄似乎不太欢迎我来。”
“怎会?”
“皇兄查得如何?”
“那南昱刺客已经伏诛,可却为南昱之人所杀,实在蹊跷。凡伤及瑶儿的,为兄自会详查。”
“那梦鸾颠呢,皇兄可查出是何人给大公主的?”
“未曾。”
“会此毒之人凤毛麟角,皇兄的风影暗卫如影随行,怎会毫无信息?”
“瑶儿,你又在怀疑什么?”
“没怀疑什么。皇兄,只是自古人们均爱屋及乌,瑶儿已与沐风拜堂成亲,虽未经大婚之仪,他已然是皇兄的妹夫。皇兄疼爱瑶儿,今后,亦应当关照自家妹夫。”
淯王未再多言,只是强忍住了一腔怒火,没有发作出来。
此时,突然有东宫之人赶来通禀:“两位殿下,我乃太子贴身侍卫张简。太子殿下请淯王殿下速速移步东宫。”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慕瑶速速与淯王同去东宫。
东宫宫殿之内,灯光晦暗,太子独坐房中,面对着墙上太子妃和那一对孩儿的画像,神色暗淡。
太子见到沈慕瑶来了,才开口:“瑶儿,你刚刚也经历了生离死别,可能感同身受?为兄日日梦魇,难以安眠。这些悲剧……”太子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双手,“皆是因我而起,我双手沾满了他们的鲜血,怎还能在此心安理得苟活!”
沈慕瑶:“皇兄莫要多想,此事众人皆有过错,皇兄也是为爱争取,绝非过错最重的那个。他们已然在别处重逢,皇兄在此处过好自己的日子便是了。”
太子:“我原以为梦媛愿意与我白首同心了,即便我日日昏聩,看着她和孩儿们围在身旁,内心也是愉悦的。如今,忆起当时他们想叫我忘却的种种,内心如刀割一般。原来,梦媛愿意与我同寝,不过是为了保全她与净渊的孩儿。她做此事时,恐怕十分厌恶我吧。”
沈慕瑶:“皇兄你莫再多想了。你身上背负的不是只有太子妃和两个孩儿。当下,东陵的百姓还等着皇兄福泽,皇兄切不可意志消沉,要赶紧振作起来!”
太子冷笑了两声:“东陵的百姓?我亦有何脸面面对东陵的百姓!这大朝会过去不足一月,我先是漏看了请求救灾的急奏,延误了救灾的大好时机,汶水溃堤,百姓死伤无数。此后又披错了接见使者的日子,引得使团误解我朝故意怠慢,险些引发事端。我已未做好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定也做不好一个君主。我只想解脱,回到混沌无知的日子。”
沈慕瑶:“可是皇兄,你肩负东陵的江山社稷,弟弟妹妹们都还等着皇兄庇佑,皇兄莫要逃避,要振作起来才是!”
太子:“庇佑?我连自己都嫌弃,如何庇佑你们。我知此前,净渊和梦媛给我服下的是噬魂丹。他们怕我记得那两个孩儿非我亲生,怕我起杀心。我怎么会,怎么会对鸣儿和嫣儿下手?”太子说着,又流下了泪水。大朝会后已近一月,他可是夜夜都如此般落寞。
淯王站在一旁一直未做声,似乎也不打算劝。沈慕瑶看着心疼,也不知该如何劝。
太子又望向沈慕瑶说道:“我求过蔡公公,要他再为我制噬魂丹,他只说噬魂丹反复服用,即便服了解药脑子也会蠢笨,无法担起储君重责。我本不想担此重责了。瑶儿,你为我制此药吧,渡为兄出苦海。为兄请来了悉远道长。我忘却了前尘往事,便随他去修行。”
沈慕瑶听得太子一言,内心开始恐惧起来。她满脸紧张地说道:“皇兄,瑶儿不会制此药,亦不许你服用此药。瑶儿会为皇兄制好药剂,保证皇兄服用之后精神振作,不会再出错。我们再寻新的太子妃,定可慰藉皇兄之心。”
太子:“瑶儿,我知你不肯。墨惜,我翻看了景王府抄家的清单,里面写到他府里私制的噬魂丹还剩几颗。听闻被你取走了。今日你来得正好,拿与为兄吧。”
淯王:“皇兄弄错了吧,墨惜手中并无此物。”
太子招了招手,几个侍卫冲了上来擒住了淯王,从他怀中搜出一个锦盒,便递于太子。
太子打开锦盒看了看,里面确是卧着几颗丹药,他知道噬魂丹刚刚辗转到了淯王手里。“你们都下去吧。”太子说道。
说话间,沈慕瑶和秦墨惜都被请了出去。刚出东宫,沈慕瑶就怒了:“秦墨惜,你好手段!东宫之位,你倒是指日可待!”
“瑶儿,你何出此言?”
“昔日我助你除掉懿王,乃是为董妃娘娘报仇。此后诛杀景王,乃是因为他为政不仁。我以为事已至此便皆大欢喜,没想到你给太子哥哥也留了后手。”
“皇兄日日自苦,只求解脱,这与我何干?今日你不与他噬魂丹,许是明日只能见他撒手人寰!”
“可笑至极!所以你还是在帮他?原来这皇家子嗣你都留了后手。梁王你留的是什么?我你又留了什么?沐风,你可是也留了?”
“瑶儿你怎能如此猜想!我断不能允许他人为你设伏,我自己又怎会为你留后手?至于岑沐风,我倒是很想给他留后手!”
“不如我给皇兄献一计。你杀了我,岑大人定痛不欲生!”
优昙花开
第九十七章 优昙花开
待沈慕瑶回到侯府已近子时,她刚进卧房,便被人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
是岑沐风,他穿着一身月牙白的中衣,未梳发髻,一头乌发倾泻而下。岑沐风将脸埋在沈慕瑶发丝之间,迟迟未动。沈慕瑶转过身轻抚着他的后背问道:“怎么醒了?”
岑沐风这才开口说了这几日说出的第一句话:“我醒来,见你不在,心中有些慌。”
“傻瓜,我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莫要着急。”
“如今娘亲已逝,你便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莫要离开我。”
沈慕瑶微笑道:“你也是我在这世上最重要之人,怎舍得离开你。只是日子还长,我也不可能像发肤一样日日跟夫君守在一处。不过,即便有短暂的分离,你也要相信我会回到你身边。”
岑沐风点了点头,将沈慕瑶拉到了床上又抱了过来,脸便贴到了沈慕瑶的颈项之下。
沈慕瑶有些慌张:“这守孝期间不是不可以……”
“不可以如何?”岑沐风问。
沈慕瑶半天也没挤出一个字。
岑沐风这才意识到沈慕瑶要说什么:“傻丫头,刚才等你等得心慌,不过想闻闻你身上的味道,安神。”
沈慕瑶知道自己想歪了,有些不好意思。她起身盥洗,换了衣服陪着岑沐风好好歇息。躺下前,沈慕瑶放下发髻,顺手将优昙花簪放到床榻边的矮柜上,可是没放稳,簪子滑落到了地上。
沈慕瑶心事重重,第二日早早便醒了。她看见岑沐风侧身靠在身旁,睡得还算安稳。
沈慕瑶轻悄悄地起了床,刚起身就发现优昙花簪躺在地上,簪子上包裹的金箔摔得散开了,上方白玉簪花与下边的翡翠簪柄分了家。上次阿禹古提醒过她这簪子摔松了,结果最近太忙,还是忘记修了。
沈慕瑶把簪子的几块都拾了起来,刚准备再拼接回去,才发现那翡翠簪柄居然是空心的,而这中空里藏着一张卷起的纸条。沈慕瑶心中咯噔了一下。
沈慕瑶小心翼翼地取出了这张纸条又展开来。这张纸条年代久远已经严重发黄,但上面的墨迹依旧清晰可见。这纸条上画着一个亭子,这是国公府的一处亭子。亭子里面的绘的是朱雀神君携家眷出游的神话传说。除了国公府,几乎没有人会在家中绘朱雀神君的图。这纸条还特地在亭子的一块地砖上标了记号。
沈慕瑶清楚记得在康定镇田府看到的那幅画像上的女子便戴着这簪子。很多人都说沈慕瑶长得酷似姚羽岚郡主。只可惜幼时为了不让沈公伤心,沈弘霁把姚郡主的画像都收了起来,后来储物间不慎失火。偌大的国公府竟未留下一张女主人的画像。若那画上的女子便是娘亲,那么这个纸条可是留下了她的什么秘密?
沈慕瑶赶紧换好了衣服,趁岑沐风还在熟睡赶紧回国公府一趟。
回到国公府,沈慕瑶告知了沈公太子之事才到了公主府,来到了纸条所画亭子所在的地方。这个亭子好多年前被沈慕瑶命人拆掉了,好在地基还在。
沈慕瑶按照图示,找到了标记的那块地砖。她拿了根铁杵将地砖撬了起来,露出的是一些细细的沙子。沈慕瑶在沙子里摸了摸,摸出一把精致的铜钥匙,钥匙的一头有着漂亮的优昙花纹路,十分别致。
这钥匙是开什么的?沈慕瑶举起那张发黄的纸条对着阳光看了看,又嗅了嗅,似乎有股特别的味道。
沈慕瑶回到芗悦阁,用了显形的药水小心抹在了纸条的背面,不多会,又浮现出一副图,是一张床。这不就是自己的床么?
幼时,姚羽岚郡主常陪着沈慕瑶在芗悦阁休息。公主卧房的这张床是金丝楠木做的,十分结实,一直用到了现在。沈慕瑶按照这图所示,仰身钻进了床底下,在床铺的反面她真的摸到了一个钥匙孔。沈慕瑶用找到的钥匙插进这个孔,咔嚓一声响,一块木板被弹开了,掉出来一个小册子。
沈慕瑶拿着这个小册子钻出了床底,就着亮光一看,小册子以黄色锦布为饰面,里面写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鸡爪文。这不就是去年在兰夜斗巧阵中看到的那个被她师傅称作南昱皇册的东西吗。
这里面的鸡爪文应该就是蔡晔所说的迦南古文。虽然看不懂,沈慕瑶依然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在册子的最后一页,她发现了一幅图,是一套翡翠玉器,外圈是一个镯子,镯子里套着一块光滑的圆形玉佩。看这幅图画想展示的色泽和光晕,这应是一块猫眼翡翠。不用想,这镯子就是沈慕瑶手上戴着的这只,而中间的圆形玉佩便是岑沐风此前常戴在身上的麒麟玉佩。
所以,娘亲、兰姨究竟和南昱有什么关系?沈慕瑶满脑子都是疑问。当务之急是要弄清楚这本册子里写了什么。在此之前,此事不能声张。沈慕瑶把册子又放回了床夹板中。
这几日,沈慕瑶每日都寻了些时间在文渊阁和国公府的藏书楼寻找有没有关于迦南古文的书籍,均一无所获。阿禹古鞭长莫及,蔡公公最近都神出鬼没的,不见人影,沈慕瑶只有先把此事放下了。
转眼到了岑夫人下葬的日子。岑誉宣将岑夫人安葬在了岑家祖陵之内,一处景色优美的风水宝地。侯爷为岑夫人备的是夫妻合葬墓。下葬后,岑誉宣抚摸着墓碑久久不肯离去。沈慕瑶站在一旁,深深吸了口气,没有忍住,泪水还是滑落了下来。
葬礼结束,咿咿呀呀的痛哭声跟着灵柩一同离去,侯府又归于平静。时间犹如一只圣手会慢慢地疗愈人们内心的伤痛。只是眼下,棘手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着实也没有时间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