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妨事,左右请个术业专攻,各干各的,也不会起什么口舌。至于这店面嘛,也是有个现成的法子。”
侯斯年沉吟片刻,故意卖了个关,在沈奚准略显催促的目光中才缓缓道:“不瞒你,我去时遇到过升,他在东街有个店面,就是挨着咱们药房那间,从前做的是茶叶生意,但一直不景气,如今他正有意将它盘剥出去。”
升?左相升?
沈奚准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双漂亮的凤眼慢慢眯成一条线,“升?这么巧,他别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侯斯年着她说的差点喷笑,忍了几忍还是忍无可忍,遂笑出了声来,“这,这倒也该不至于的。”
“可真不像安了好心,我记得那街上平日里人来人往多的很,总不该一两茶叶都卖不出去的,再者真做不下去了,换个营生便是,杀鸡取卵可不像他会干的事情。”
“倒也没说连地契一起让了,他只说找人盘剥盘剥,挣个租钱罢。”
“那可说多少银子了吗?”
侯斯年比划了比划手指,换来沈奚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道:“这么少的租金,大人也怪是会败家了,依臣妾看还是不要这个便宜吧,随他舍给谁,咱们可别沾。他那小儿子如今要入朝为官,恐是想借这个由头多巴结巴结几个。”
侯斯年欲言又止,沈奚准见他好似有话要说,便虚心请教,“依王爷看呢?”
侯斯年知道自己说了也没用,多说恐他们夫妻两个再生出什么嫌隙来,因为升就大不值了,于是摇摇头,道:“听你的就是。”
沈奚准笑容嫣嫣,心里却骂了侯斯年好几遍,在木兰围场时她已经说过不看好克林了,如今他还想跟家来往,可见是没把她说的话往心里去的。这升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是打什么主意,这般便宜让出来的店,真要盘了下来,不就是卖闺女?
沈奚准憋着一口气无处可发,偏偏戌时还未到,家又来作妖,派府中门厮前来请示侯斯年,说相有要事,请侯阳王移步香亭水榭相商。侯斯年展开请柬,上头写的正有关开发泾、渭、洛等水系,开凿沿秦岭北麓与渭河平行的人工运河漕渠事宜。
兹事体大,绝非小可。沈奚准也曾从刘寡那儿听到他讲过不止一次,自是知晓这其中利害所在,若真能修起这道水利,运漕一事不仅能免去不少花费,还能利沿漕民田灌溉,连治洪排涝都能一劳永逸了。
但,事关百姓民生,刘寡怎会轻易交人下去做?沈奚准不知升到底有多大本事,刘寡的行事作风她却是再清楚不过。
侯斯年亦有同样疑虑,思忖片刻,还是嘱咐沈奚准收好请柬,决定要亲自去一趟看看。
第14章 殿前椒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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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没理由阻拦,只得目送他出门,因着腿脚不便不敢多走动,想让拟冬或拟夏跟一跟,又想到这一个多月来的奔波劳顿,她姐妹二人也怪辛苦,心有不忍就又做罢了。
杳翠看她一会儿一个叹气,也能猜出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想了一番才道:“娘娘,不如奴婢找个仆役跟着王爷?”
她是好心,但谁知沈奚准目光却如刀子一样削过来,连往日里柔和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冷冽,“你说什么?”
杳翠吓了一跳,却不知道自己是错在哪里,但惹得主子不快,就是她的错,于是忙跪下请罪。
沈奚准险些用目光剜下她几道肉来,狠道:“主人要做什么,也轮得到你这仆杂过问?拿着主人家的饭碗给主人办事,还在背后挑拨?不知道的是侯阳王亏待了你,还是我沈奚准买通了你?往后再让我听见你敢说这种混账话,就结了银子滚出王府去!”
杳翠没想到沈奚准会勃然大怒,被这番话登时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后哭天抢地的连连说娘娘恕罪,但沈奚准看了更加不顺眼,直接将她赶了出去,话虽没明说,杳翠却如明镜照心,依沈奚准多疑的性子,往后怎可能再放心用她,要想再进来就难了。
真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竟招来这样的祸事,得了沈奚准的厌弃,日后在府里的日子也必然好过不到哪里。她爹妈整日在家还盼着她能在府里干出点名堂,得到主子的青眼,日后也许配个出身干净的小厮,可这回别说小厮,怕浣马奴也瞧不上她了。算是全完,杳翠越想越觉得没有活路,痛哭着掩着脸跑了出去。
果不其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杳翠一事不过多时就被传的满府里沸沸扬扬。拟冬拟夏是沈奚准身旁的大奴婢,府中想与之攀附之人不再少数,所以这些事有的是人抢着上赶着去告诉一声,但拟冬拟夏见识多了更寒碜的事情,也见怪不怪。
傍晚两人歇好了到沈奚准屋里走过一趟,看沈奚准的心思全在家身上,就将杳翠之事抛去了脑后,只道:“娘娘宽心,明日里我去香亭水榭打听过便是。”
杳翠先前这样说还被沈奚准骂了一遭,但这次沈奚准却是一笑,“不必,管他说什么,待王爷回来由我问他就是了。”
拟冬拟夏应了一声。
沈奚准又问:“对了,后半晌王爷说他们家有个茶叶店面,就挨着咱们东街的药房,可是真的?你们记不记得?怎么我就没一点印象?”
侯阳王府在东街可有不止一家店面,但要说挨着药房的茶叶店,似乎还真是找不出来,毕竟但凡有点生意头脑,也不会将茶叶店开在药房旁。不过嘛,倒是有一家和沈奚准口中说的铺子很像。
拟夏记起了什么,但也只是猜测,“娘娘,或许真有这样一家,不过那间铺面原本不是家的,店主是个外地郎中,同我们做的一样是药房生意,后来听人说是家中有亲戚遇难,急着筹钱才匆匆把店面卖了,但东街地段繁华,当时很少有人能拿出那样一笔钱来,这才被家捡了便宜。奴婢记得这不过是前几个月的事情,想来店落在家手里也还没多久。”
“哦?”要是这样的话,那家拿开过药房的地方卖茶叶,生意不好也是该着,难怪要往外盘了。
沈奚准若有所思,觉得趁机弄到自己手里也不错,当然,倘若没侯宛儿夹在中间那就更好了,不过好在幸好,人还算听话的。
想到这里,沈奚准眉目终于舒展了些许,对拟冬拟夏两姐妹吩咐道:“这几天你们盯住侯宛儿,别让家的人钻了空子,赶明儿个咱们上东街瞧瞧,看看他那铺子到底什么样。”
要是说的过去,那她也就不客气了。
沈奚准打定了主意,觉都睡得安稳了许多,连侯斯年什么时候回来也懒得想,所以等人终于从外面回来时,她已经彻底去梦了周公。
偏偏房间里为侯斯年留了灯,打外头看着更是烛火通明,侯斯年心里满腔暖意瞬间化成了万般无奈,笑了笑,终是怕连沈奚准吵醒,辙身到偏房里沐浴去了。
次日,沈奚准晨起时侯斯年已经去上早朝了,两人又没能说上话,不过倒也碍不着沈奚准要去做的事,她用过早膳后带着拟冬拟夏直奔东街,因着身份明显,要是下车肯定会被人认出来,沈奚准不想惹麻烦,就在马车上隔着帘子看了看。
他家药房旁边确实有一家不怎么显眼的茶叶店,招牌上头刻着一个描金的字,看来确实是家的铺子没错。沈奚准眼光毒辣,不用进去也知道店面并不大,她在街边又等了一会儿,看街上人络绎不绝,可许久也不见有一个人进到家店里去,本该挺红火的店却远不如药房生意红火,也就索然无味的收回了目光。
难怪昨日侯斯年说家想用如此便宜的价格出手,原来是有自知之明的,要是这个店在她手里,恐怕价格也不会高到哪里去。
拟冬不太能摸准沈奚准的意思,于是问:“娘娘,要不奴婢下去打听打听?”
“不必了。”沈奚准看铺子里的伙计在老檐儿底下打了个哈欠,笑了笑,“家若要出手,定会打起条子,我们等着就是了,若他没这个意思,这大点儿的铺子,也不值得好盯的。”
“是。”
几人正准备回府去,那方马夫才牵住马,沈奚准就见有人停到了茶叶铺子前头,同那伙计询问些什么。
隔了半天街,人来人往周围甚是喧嚣,沈奚准听不大真切,只依稀听那人像是在问道:“小兄弟,这铺子可是要寻买主?”
“先等等。”沈奚准喊住马夫,想听听是他们要说什么。
那家伙计抬眼看了眼来人,见对方不仅穿着朴素,还背着个带补丁的包袱,瞬间失去了搭理的兴致,懒懒的用鼻孔对着人家嗯了一声。
那人也不气恼,仍旧好脾气地询问道:“敢问小兄弟,买下来要多少银子?”
伙计将闻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噗嗤喷笑道:“多少银子?看你这样儿,打听了你也买不起啊!”
那人也知自己穿的寒酸,面色有一丝窘迫,但很快不卑不亢道:“在下现如今确实身无分文,但小兄弟不妨说个数目,也好让在下有个准备。”
穷酸鬼还这么文邹邹,伙计啐了一声,取笑道:“那你可就白问了,这铺子不卖!”
“啊?可你刚刚不是说――”
“我说什么了?”伙计一撇嘴,“我可从头到尾都没说要卖啊!你也不瞅瞅这东街是什么地儿,咱这铺子虽然小,可那也值老鼻子钱了,我们东家……”
伙计说着指了指头上的匾额,那个描金的字相当醒目,“不是穷的揭不开锅,好端端的才不会卖它呢!”
原来这么半天竟是戏耍他吗?男人有些气恼,转身欲走,又听伙计在身后叫道:“唉唉!怎么走了?我们铺子虽然不卖,但我们东家准备往外租啊!”
男人猛地顿住脚步,“此话当真?”
“啧!我骗你能捞着什么!”伙计一脸神秘,连男人又叫了过去,伸出几个手指头,“我们东家说了,外租一年,这个价钱。”
他和昨天侯斯年告诉沈奚准时说的价钱八九不离十,可这些钱在沈奚准眼里是无关紧要的小钱,但挪到普通人的眼里,那几乎与天价无异,是怎么也要省吃俭用几年才能攒出来的。
果然男人眼中升起的希望慢慢被浇熄,那伙计见他如丧考妣的模样,讥讽之意更甚了,“怎么,这么点银子你还嫌多?”
男人不答话,倒是默认了,伙计撇撇嘴,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鄙视,“也是,看你这扮相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算了算了,你赶紧走吧,别挡着我晒太阳了。”
男人窘迫的被他轰的不得不退后一步,却不巧,街面上正有个坑,男人一脚踏空,脚踝一扭崴倒在地。对面的伙计吓了一跳,似是没想到他会摔倒,看男人忍痛的捂着自己的脚踝,伙计心里一慌了,不知是害怕男人骂他还是害怕男人赖上他,总之忙不迭拎起马凳,飞也似的逃进屋去了。
拟夏见此呸了一声,道:“这家的人怎么也这样狗仗人势,自己做的下等活计,又平白在这里恶心着人。”
拟冬道:“这你倒错怪了家,铺面虽挂的家的招牌,可伙计却是外请来的,并不是家的人。”
“哦?”拟夏问:“家言情书网,为人作风一向温雅知礼,怎么能容这样的人在这里狐假虎威?”
“兴许也是被蒙在鼓里罢,不然生意也不会差成这样。”
拟夏有些不平,见那男人一瘸一拐的站起来,心里怪不是滋味,难得头一回替人向沈奚准求情,“娘娘,这人这么可怜,要不让他去咱府上的药房贴副药吧?”
第15章 殿前椒开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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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不是个好人,但也不坏,尤其是知晓崴脚是个什么难受的滋味后,就更能感同身受了。她微微颔首,“去吧。”
拟夏唉了一声,准备下马车,却见药房里不偏不巧的先跑出来个抓药学徒,一面扶住崴脚男人,一面大喜过望的喊道:“顾先生!顾先生您回来了!”
主仆三人见到此景齐齐一顿,竟没想到这个男人店里人也是认识的。只见那学徒喊完没过片刻,药铺里又小跑出来一个中年人,正是药铺里坐诊的大夫,看见这位顾先生像是看见了多年未见的老友,激动不已之下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两人一左一右的搀着顾先生进了药房,再之后发生的事情,外面的主仆三人就不得而知了。
拟夏莫名觉得这个顾姓耳熟的厉害,仔细回想了一阵,这才猛然想起了一件事,惊道:“娘娘,我知道这个人是谁,他就是我昨日跟您说过的那个药房郎中,以前我有听这边药铺里的人提起过,那人就是姓顾的!”
倘若真是,那事情就说得通了,怪不得自家药房中的人和他认识,又难怪他会来打听铺面的租金。只是……沈奚准想到这个顾郎中的衣着打扮,看着委实落魄了,想怕是一时半会不能拿出那么多银子,不由唏嘘道:“也是个可怜人。”
这一事败了些许兴致,沈奚准也没了再继续逛下去的意思,便带着拟冬拟夏两姐妹回了王府。马车到时恰侯斯年也刚下朝回来,他一只脚才踏进门,听见身后动静,回了下头,见竟是自己夫人,十分喜出望外。
他大步迈上前来,牵住沈奚准的手,关切的问道:“我当你还在睡着,怎么这么早就出门去了?也不再好好歇息一会儿。”
沈奚准由他扶着走,笑道:“昨日听您说起的家那间茶叶铺子,臣妾寻思了半晚上,觉得要是他真外租,咱们盘下来也不错,所以过去瞧了一眼,瞅了瞅。”
“哦?那你觉得如何?”
“臣妾也只在外头望了望,里头什么样倒不知道,想的也不稀细看,要盘下来里头都得重新布置,就光看了看他们的铺头。”沈奚准认真的同他商量,道:“臣妾就觉得铺面子不大,好像是窄了一些,但如果要是盘下来和咱们的药房打通了倒也合适,只是怕家不愿意这么改动。”
侯斯年爱极了她这副认真的模样,宠溺笑道:“你若有意,家那边倒是好说,今早朝上升还特意问我这事与你商量的如何,不过我想你昨日不大喜欢,就说我做不得主,还要你打定主意,便打发他了走。他怕你是嫌贵,还一再嘱咐要我带话给你,说凡事都好商量。”
沈奚准一愣,竟是揶揄道:“王爷您在外头这样说,不怕人家当您妻管严,往后传出去要有的笑话您了。”
侯斯年却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开怀道:“看来是夫人有所不知,侯阳王惧内一事,大街小巷都已经传了十来年,绝非秘辛。”
沈奚准万不料他来这样一句,顿时好气又好笑,却也是真想不到他也有无赖的时候,更猜想不到他是顶着什么样的脸皮说自己做不得主。
“那您给臣妾什么好?臣妾可不能白依着您这么冤枉我。”沈奚准觉得亏,忍不住轻捶他两记。
侯斯年不仅不恼,还极为受用,一脸容光焕彩,道:“只要我有,你要什么我都给的。”
沈奚准让他哄笑了好一阵,才慢慢道:“既然您这么说了,那臣妾也就不跟您不好意思,家铺子臣妾的确是有想要的意思,但今日看了店面却也真觉得昨日价钱贵了些,您就受累再去砍他三成银子如何?”
削葱根似的手指头在侯斯年眼前晃了晃,沈奚准笑容狡黠,明显的是想连他和升两个人一起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