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稳了稳心神才开口问道:“不知娘娘召唤小民,所谓何事?”
“顾先生不必紧张。”屏风后有女子笑声传来,并无奚落之意,反而柔柔像能够安抚人紧绷的神经,让人莫名觉得舒适,顾知慕听她说道:“本宫只是听闻先生也是郎中,便来冒犯问一句,先生往后可有什么打算?”
顾知慕虽然不知她为何这么问,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道:“小民不才,眼下只想挣些盘缠,日后兴许是回老家去了。”
“先生家中可有妻儿?”
“还未。”
“那是打算投靠父母亲友?”
这一句戳中顾知慕伤心事,他有些遗憾道:“顾某命途坎坷,家中父母已经早忘,下有一弟,但可惜前阵子他上山遇到绑匪被残忍撕票,如今老家里什么也没有了。”
难怪他要卖了铺子,匆匆而走。沈奚准颔首一礼,“是本宫失礼了。只是既然如此,先生为何还要回去?”
顾知慕苦笑道:“如今顾某身无长物,再在长安求生已是困难,回老家不过是想着还有一间屋子几亩地,能勉强寻条活路罢了。”
“先生一手好医术,难道就这样放弃了吗?”
顾知慕心有不甘,可奈何天不从人愿,岂是他能左右的了的,“乡下村民虽然并不多,但偶尔也有病痛,兴许也能开一间医所罢。”
“啊。”沈奚准忽然感慨道:“那真是可惜了。”
顾知慕一头雾水,“娘娘此话怎讲?”
“不瞒先生,本宫近日在东街又盘下一间店铺,有意再开一间药房,常听闻先生医术高明,所以想请先生去铺子坐诊。”
顾知慕讶然,一时竟忘了尊卑:“请、请我?”
“正是。”沈奚准含笑颔首:“先生若还有意继续留在长安,又不嫌弃做我侯阳王府的座上宾,不如就请屈尊帮我们将这药房开起来。”
这这天下怎会有这样的好事?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顾知慕激动的都有些手足无措,“娘娘抬爱,小民不嫌弃,又怎会嫌弃!”
“只是……”他还是被这个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的缓不过神,“只是小民何德何能,为何是小民……”
“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您医术高明声望远播,王爷与本宫都是惜才之人,已经对先生景仰已久,若非有缘恰巧在此地遇见先生,本宫断不敢贸然向先生提及此事的。”
“承蒙王爷娘娘厚爱!”
顾知慕一个七尺男儿被说的极为动容,他自认为不过是籍籍无名之辈,能得侯阳王府抬举实在他祖上积德,在他如此落魄之时还有幸接到侯阳王府向他抛来的橄榄枝,他怎么可能会拒绝?当即铿锵有力道:“顾某愿为王府效力!”
第19章 殿前椒开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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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没想到顾知慕这样轻易就答应了,甚至连月银都没问上一问,这般真心实意倒是让沈奚准省去不少时间。
沈奚准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也不由跟着愉悦起来,“既如此,那本宫就再多耽误先生一会儿时间,这边药铺的事还请先生放一放,先随我们到新铺子去看上一眼,可好?”
顾知慕断然不会拒绝。
深府妇人不便见外男,又加沈奚准脚上有伤尚未痊愈,拟冬便主动提道:“娘娘您在这里歇息,就由奴婢领顾先生去吧?”
“也好。”沈奚准便安坐下来。
拟冬绕过屏风,施施然对着顾知慕欠身一礼,“顾先生还请随我这边请。”
“是。”顾知慕不忘记礼数,隔着屏风对沈奚准深深一拜,恭亲必敬:“小民先行告退。”
待他们二人身影消失在门口处,沈奚准这才轻笑着摇了摇头,这落魄时给予的抬举,恐怕要让这老实先生死死记一辈子了。
拟夏溜出门后,便踢着门口的树杈生闷气,不知里头谈的如何了,可想到才这么一会儿,应该也没聊完。所以她听见身后的动静也当是药铺里来看病的人,并未回头也并未在意。直到来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嗨!”
拟夏回头,看到一张大大笑脸。
“呀姐姐,你吓我一跳!”她惊魂未定,瞪着大眼,“你怎么出来了?”
拟冬但笑不语,拟夏觉得莫名,抬眼却看到她身后的顾知慕,一张俏脸又涨得通红起来,颇像此地无银三百两:“怎么、怎么他也……!?”
指着人家说话可就有些失了规矩,拟冬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娘娘吩咐要带顾先生去看看铺子,你随我们一起去吧。”
“这有什么好去的?不就在那嘛!”拟夏虽然嘴上不乐意,可还是跟着拟冬走了。
顾知慕跟在这两个小姐妹身后,还以为要走许久,万万没想到竟只有几步的功夫两人就停了下来,嘻嘻笑道:“喏,先生这里就是了。”
顾知慕震愕,他压根儿没想过沈奚准说的铺子就在药铺的旁边!
拟夏看他一脸呆滞,笑的更加欢快,连拟冬也忍不住笑了一声:“先生请,这就是我家娘娘说的新铺面。”
“啊、啊……”顾知慕看着眼前这间陪伴了他十来年的老屋,喉咙里的声音像是被卡住了一般,霎时周遭的声音他仿佛全都听不见了,眼中也只剩下了这间屋子,从清晰到模糊……
拟冬拟夏见他踉跄的向前走了几步后就愣愣的站住,还当他是高兴傻了,走过去正要再说两句什么,却发现这个男人满脸泪痕,已是泪流满面了。
原以为是大喜之事,却没想白赚了一鼻子伤感,两小姐妹哭哭啼啼的抹着眼泪走回来,弄得沈奚准心里也怪不是滋味。
“失而复得,他又怎会不喜悦呢?”沈奚准也只能轻叹,但也为顾知慕高兴,随后想到这样的好运是她给予顾知慕的,不禁又笑了笑。
想到这一层,那两个小姐妹也抹泪道:“娘娘心善,恐怕先生一辈子都要记着您了。”
“那倒不必,好好给我赚钱就是了。”沈奚准并不是多在意感情的人,更不图别人对她报什么恩德,毕竟她最初盘下这间药铺的目的也是为了盈利,说到底不过各取所需。误打误撞来的恩情,沈奚准还是不怎么期盼的。
“明日还要劳你们姐妹再跑一趟,问账房找契子再拿着去让顾知慕签了,至于铺面装修的事待王爷回来我会请示他,若他拨下人手,明日就也叫人一道跟着你们去。”
“是娘娘。”拟冬拟夏应下来,但还是有一事:“铺面装修的事是咱们定还是……”
“让那郎中自己决定罢,我也懒得管了,只要他改动的不过分,我们只管拨人,剩下的随他自己怎么装就是。”
拟冬拟夏不禁感慨:“娘娘,您果然心地善良,奴婢们真的再也没见过您这样好的主子了!”
沈奚准被她们俩这突如其来的马屁弄笑了,揶揄问:“怎么?这才念出我的好么?我不过是图省事让那顾知慕自己装个店,你们就巴巴过来说我好话了?不是阿谀奉承违背良心吧?”
“怎么能!?”两小姐妹被冤枉的瞪大了眼,“娘娘您把我们当什么人呢!我们怎么可能溜须拍马?”
“哦?不是曲意逢迎想讨好我吗?”
两人哭笑不得:“奴婢们图什么好了?!”
“不是么?”
沈奚准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本宫却怎么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你们两姐妹可难得为什么人在我这里说好话,今日却都如此奇怪,难不成是看上了顾知慕,想去那药店里当老板娘?”
她促狭一笑:“女大不中留啊!”
“哎呀!娘娘您怎么又在说笑了!”两姐妹气的齐齐跺脚,“奴婢们还有事儿,先走了!”
看这两个气急败坏地跑出去的窈窕身影,沈奚准一点也不客气的笑出声,传进没跑远的人儿耳朵里,霎时齐齐跑的更快了。
近日侯斯年忙着圣上交代的政务,不知是与修水利有关还是与攻打古滇国有关,总之忙的快要不见人影,午膳也只来得及在家中匆匆用过。
沈奚准见了心疼万分,把刘寡骂了个底儿掉。本不想再拿铺子的事烦他,可侯斯年已经看出了什么来,先一步问了她,沈奚准这才说了。
“也好,既然原本是他的店,就依他自己装吧,我给你个人让他跟着你,我不在时你尽管找他就是。”他最近实在忙的抽不开身,对沈奚准让顾知慕自行装店的事更没有异议了,便拨了个得力跟从给沈奚准,要她有事使唤去,就又急惶惶的走了。
沈奚准郁郁了许久,侯斯年不在她也无事可做,书看不进,绣花也懒得动手,终于在百无聊赖的逗了鹩哥后,有门厮前来请示,“娘娘,家小公子前来拜访,这是拜帖,可要请进来吗?”
家小公子?沈奚准顿时来了精神,手中玉篦子险些扯断鹩哥几根羽毛,吓得小东西连蹦带窜的飞上了窗楞。
“呀!”
但沈奚准显然没心思顾它,兴致盎然道:“克林?”
“是。”门厮递上一方描金缣帛,“这是小公子的拜帖,还请娘娘过目。”
沈奚准万分新鲜,要知自刘寡下令造纸并推行以来,竹简缣帛等物除宫中外便少有人再用了,尤其是造纸术更新过一代,纸质又比先前的轻薄平整价钱也廉价不少后,缣帛可算的上是贵重之物了。
沈奚准又见上头写满了整齐内敛的小字,一句一言不难看出都是经过了一番斟酌,既不失礼又不拖沓,才惊觉得这克林为了侯宛儿确是舍得下功夫。
要知她年轻时也曾收到过侯斯年这样给她写过的一封,若侯宛儿真是她女儿,她还真想连这两人撮合撮合了。
沈奚准看的津津有味,那门厮躬身在一旁等着,因为不晓得她是个什么心思也不敢贸然打扰,还是窗楞上的鹩哥扑棱了几下翅膀,这才让沈奚准回过神来。
沈奚准撂下缣帛,“你去请小公子到正厅,让他稍等片刻,本宫与郡主随后就来。”
“是。”门厮带着疑惑下去了,他还以为沈奚准会拒绝掉呢。
沈奚准随意指了个丫头,让她去叫侯宛儿了,拟冬拟夏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疑惑不解的问道:“娘娘为何还要过去,直接让郡主去不就是了?”
“郡主还未出阁,同他一个外姓小子见面,若传出去,名声可还要得?”
“那多差几个人跟着就是了,克林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
“本宫是防他后手罢了,不去看看,哪日真被钻了空子,岂不是功亏一篑么。”
“可是……”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尤其是这个节骨眼上,再小的人物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
“是娘娘,可奴婢仍觉得您不必如此小心翼翼。”
拟夏不比她姐姐那样委婉,有话还会等润色一般再说,当真是不拘小节,想到什么说什么,“益王世子那样出类拔萃的人物怎能是这样诗书里熏陶出来的公子能比得上的,再说以郡主和世子自幼长在一处的情份,也不是克林耍耍手段就能了结了的。要奴婢说您根本犯不着防着克林,不如好好养伤。”
沈奚准还未说什么,拟冬先瞪了拟夏一眼,呵斥道:“你现在越来越是没规矩了!主子做事哪轮得到你来置喙!”
亏的她摊上的是沈奚准这样的主子,要是换了别人,估计早就一巴掌打上去了,哪里容的她说这么久。
拟夏被呵的一抖,才知失言,连忙请罪道:“奴婢该死,还请娘娘赎罪!”
“无妨。”沈奚准并不计较,但还是提醒她道:“你为本宫考虑本宫心里明白,但你姐姐说的不错,你确实有些僭越,不过这事咱们关起门来也就罢了,但若在外头你还这样没大没小,我便是不能轻饶了你的。”
第20章 殿前椒开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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拟夏年纪毕竟还轻,沈奚准一番话虽不严厉,可还是让她心中懊悔,直连连保证道:“奴婢知错,谨记娘娘教诲,日后再也不敢了。”
“既然知错,那便帮本宫更衣吧。”
沈奚准不是计较的人,话点到为止,也信她下次不会再这样莽撞,便慈爱的冲她微微一笑,“咱们得快些,不能落在侯宛儿后头了。”
克林在正厅里等的心焦万分,虽说门厮请他进来了,可是好半天也没见到人,难免教他这心里上下没个着落。
他在大厅里踱步,突闻门侧旁有当值婢女吃吃笑他,这才想起自己客非主,不得不碍于府的面子,寻了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佯装淡定。
茶是好茶,香也是好香,可是若心里存着事,一切都是索然无味的。克林摇头叹息,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轻柔的脚步声。那原先还笑话他的两名婢女,已是对着来人躬身行礼:“娘娘。”
克林微怔,没想到来的不是郡主是侯阳王妃,一瞬间那等不来心上人的急躁变成了忐忑不安,但好在他也是出身大家,见过些许世面,不至于在人前丢了府的脸。于是便站起来,对着来人方向遥遥施以重礼,“小子左相府克林,拜见王妃娘娘。”
“小公子不必多礼,请坐便是。”
克林道了声是,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来。他垂着的头紧盯自己脚尖,很怕冒犯了眼前这位侯阳王妃,虽然平日里常听闻侯阳王妃同她母亲一般年岁,但身份贵重,不敢真攀亲带故。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紧张,沈奚准颇是慈爱的说道:“小公子不必紧张,只当这是自己家里。”
“是。”可克林依旧难免头上冒起冷汗。
拟冬见状,适时的为他重斟了一碗茶来,克林感激一笑。
沈奚准与他聊起家常,笑问道:“上次与你母亲匆匆一面,也没来得及多和她说几句话,她身体可还好吗,上次见她面色不太好。”
提到家人这个话题极大程度的缓解了克林的不安,他答道:“多谢娘娘惦记,家母身体还可,只是临入冬了有些犯了凉咳,不过也无大碍已请了郎中看过,说是天暖和时病自然就会好了。”
沈奚准听了轻叹一声,“她年轻时有这个毛病,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还是,可怜我府中事物繁忙,一直没能抽出时间去看看她。”
克林微愣,他从未听过母亲说自己与她交好,但听沈奚准的语气,两人倒像是分外熟稔似的。
“上次有空还是你满月的时候,那时候你也才那么一丁点大。”沈奚准比划了一下,十分感慨:“想不到一转眼的功夫,你们也长大了。”
好在沈奚准很快又笑道:“所以前几日你母亲来时我不知有多高兴,她向我提起了你,我想着许久未见过你,也不知你爱吃什么,就吩咐厨房多做了几样点心,却没想左等右等,你今日才来。”
克林万没想到沈奚准是想他来的,还怕母亲提及他后惹她不喜,故意多耽搁了几日,没想到……
这老实小子果然被沈奚准三言两语就糊弄住了,不仅信了沈奚准的鬼话,一脸赧然的答道:“克林一直怕来的太过唐突失了礼数,这才又等了几日,还请娘娘不要见怪。”
沈奚准笑道:“你能来我和你叔叔都很高兴,又怎么会见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