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奚准心里稍安,道:“你端盆洗脚水来吧。”
侯斯年这一趟入宫的时辰不短,夜深寒露,若不泡泡脚驱驱寒气,恐怕躺下也睡不得安稳。沈奚准披上衣裳准备下地,没料才趿拉上绣鞋,侯斯年就已经推门进屋来了。
他自寒夜而来,身上犹带寒气,因为怕冻着沈奚准,眼睁睁见她衣衫滑落也不敢轻易前去扶她,只远远站在门口,满是心疼的问:“怎么不先歇息?”
沈奚准略显窘迫,她原还当他一会才能进来的,拢了拢衣衫局促道:“臣妾眯过一会了,方才又被打更的吵醒了。”
“那好端端的下地做什么,地上多凉,也不添件衣裳。”
沈奚准没想好说词,万幸这时打洗脚水的奴婢正好将水端来了,可算解了她的难题,沈奚准走过去把水接过来,低声嘱咐丫头去歇息了。
她平日里鲜少伺候人,兴许也是侯斯年直直看着她让她紧张了,水盆里的水晃的厉害,她端着还没走两步,就差点泼了一地。
侯斯年无奈的把盆从她手中接过来,“这种事让奴才来就好,你又何必亲自动手。”
沈奚准垂着头,面色已薄红了一层,娇喃道:“左右现在也没什么事……”
侯斯年眼中宠溺无边,催她说:“你去榻上,我自己来。”
他端着盆到榻边坐下,刚要脱鞋袜,抬头却看沈奚准依旧站着不动,不由叹息道:“乖点,快过来。”
沈奚准这才扭捏的走过去,但她没上床,而是屈膝在侯斯年腿边跪了下来,她捧住他的靴子,“还是臣妾来伺候您吧。”
侯斯年心里荡起一片涟漪,这样柔顺的沈奚准让他不想拒绝,他忍不住抬手勾着她的头发把玩,问道:“今日是怎么了?”
沈奚准的脸颊被他用发尾扫的痒痒,却也没躲,她眼神清澈,抬头看着他道:“臣妾也不知道,一颗心总是七上八下。”
她说完低头又去脱他的鞋袜,捧着他的大脚放入盆里才问:“他可有难为你吗?”
“没。”侯斯年安抚的顺了顺她的头发,“陛下是说贸云的事。”
“刘贸云?”
“嗯。”柔嫩的玉手力道适中的按着他的脚底,极大缓解了走路来的酸痛,侯斯年舒坦的叹了口气,但说出的话却并不轻松:“贸云奉命出使古滇,却未经陛下召回私自离开古滇国,惹得陛下龙颜震怒,今日看陛下的意思,怕以后益王府都不能再得重用了。”
“他可还安全?”
“暗卫禀报时他还在回长安的路上,但已进了大汉的境地,陛下还未颁旨降罪,想来一时半刻不会有人难为他。”
侯斯年原以为沈奚准还会愁几句,没想她却是松了口气,道:“只要性命无虞便够了,能不能被陛下重用也没什么的,他年纪尚小,且往大了再看吧。”
侯斯年不知该为她天真的性子是喜还是忧,“准准有所不知,益王爵位其子嗣并不能世袭罔替,贸云将来只能降等世袭,他若无军功依附傍身,便再无出头之日。”
沈奚准眼中迷茫可见,“可那不也是个侯爷?”
侯斯年摇头,表情郑重,“原该是如此,可如今他作为使臣却擅自离开,若以军律定处,爵位应再削降三等。”
“啊?”
王、侯、伯、爵……
沈奚准略略一算,登时惊的说不出话来了,“那、那……”
那人不就废了。
她迟疑了片刻,问道:“粤安……可知此事?”
“折子是才送来的,想来并不知情。”
沈奚准松了口气,“那便好,听闻她近来身体不大好,若知道这样的消息,可还怎么了得?”
侯斯年将她拉了起来,拿了帕子给她擦手,沈奚准满门心思全在益王府身上,并未注意到他眼神有多温柔。
“准准。”侯斯年看她还在出神,只好将她两手交握在一处,有些无奈道:“我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刘贸云此人并非宛儿可托付终身的好人选,你心里有个准备。”
这次沈奚准难得没同他争论,颔首应下,颇是善解人意道:“王爷放心,若真是如此我也不可能把宛儿嫁到她家里去,只是宛儿一门心思全在贸云身上,恐不是一时半刻说不行就不行了的,还要从长计议。”
侯斯年攥了攥她的手,“好。”
……
第24章 殿前椒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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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奚准笑了笑,两人便就此打住了话茬。此时离天亮还有一段时辰,大汉有律,吏五日一休沐,侯斯年不用去早朝,两人便也安安稳稳的歇下了。
次日晨起拟冬拟夏正要叫门伺候,不料昨夜里在沈奚准门口当值的奴婢忙拦住她们,说侯斯年后半夜才回来,让她们再等等。
拟冬拟夏姐妹二人昨夜里不当差,但她们走时侯斯年是在府里的,那时候他与沈奚准也歇下了,怎么又后半夜才回来?
拟冬便打听问,“殿下后来是又出门去了吗?”
婢女道:“是啊,昨日还不到子时呢,宫里突然就来了人传话要殿下进宫去,殿下走的匆匆忙忙,直到丑时才回来。”
“你可知是什么事?”
“这倒不知了。”
“好吧。”拟冬向她点头致谢。
婢女也屈膝朝她俩行过一礼,客客气气道:“姐姐们无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慢走。”
待人走远,拟夏才欺身上前来,疑惑道:“姐,你说会不会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啊?”
“该不是大事。”拟冬思忖片刻,“那里头要真有什么事,哪还容得王爷回来呢。”
两姐妹在门外头又等了一个来时辰,才终于听见房里的侯斯年传唤,她们身为沈奚准的大婢女,自然也是要伺候这位换衣洗漱的。
但……
两人端起脸盆进屋,果然见侯斯年已在往身上穿外衫了。他这人向来如此,穿衣时要么沈奚准伺候,要么自己动手,是从来不用婢女近身的。拟冬拟夏更不会主动去讨那个没趣,只低头将漱口的盐茶跟帕子递到他手中。
榻上的沈奚准睡眼惺忪,看着像不大愿意起身,哼哼唧唧的朝侯斯年咕哝一阵,又躺回被子里去了。侯斯年见状摇了摇头,他虽宠她但也不会太惯着,尤其是每日的早膳,不论几口他都一定是要押着沈奚准用的。
所以他亲自动手将人扶了起来,哄道:“你漱漱口,吃些东西再睡。”
沈奚准在他手里像个提线木偶似的,连眼也没睁,就就着他的手漱嘴,侯斯年给她擦脸,她也一动不动。侯斯年着实好气又好笑,摆弄了一阵后晃了晃她,“本王说的你可听见了吗?”
沈奚准嗯嗯了好几下,这个时候不论他说什么都是一概点头的,侯斯年要出门去了,见她这样也是怪没辙,只能嘱咐拟冬她们道:“一会将早膳传进来,看着你们娘娘用了。”
“是。”
房门开了又关,沈奚准闭着眼睛姿势动也没动,直到隐隐约约听见院门口的奴才给侯斯年请安,她才咕哝了一句,“走远了吗?”
“远了。”拟夏边支窗透气边回答道,她刚好看见侯斯年迈过院门槛。
沈奚准这才慢吞吞的从床上坐起来,她伸了个懒腰,但精神看着倒是不错,“那就更衣吧。”
“娘娘不再睡会儿了?”
“不睡了。”沈奚准一笑,“这大清早的天这么好,不去给别人找找晦气多可惜。”
“……?”
屋里没外人,拟冬拟夏立即扒上来,一左一右的抱着她胳膊摇晃,迫不及待道:“娘娘快说说,是又出什么事了?”
沈奚准心情不错,也不跟她们计较,道:“我昨日听王爷说的,刘贸云出使古滇却又不声不响的跑了回来,陛下震怒,怕是要削了益王府的爵位。”
“啊?”果然两个人的吃惊程度和她昨天比起来不逞多让。
可两人却不见有多高兴,“那,那世子被削了爵位,王爷不是更加不会赞同郡主和他的婚事了?”
“担心什么。”沈奚准笑了一声,道:“苏粤安怎么可能让自己儿子被削的那么干净?再说即便真被削了,她也肯定巴不得宛儿赖着她儿子不放。”
她那死鬼丈夫刘敬乃是武将出身,他还没死之前可是十分鄙视朝中文臣的,如今他这一脉只剩刘贸云一个嫡子,要再没了爵位加持,那些文官一人一句话的唾沫星,就能把刘贸云后半生湮死了。
苏粤安这样的聪明人,这个节骨眼怎么敢与侯阳王府决裂呢?这可是她儿子能翻身的第二张牌。沈奚准惬意的舒了口气,心知不论这次刘寡是否有意为之,都是帮到她的忙了。
苏粤安病了的消息已传出来许久,沈奚准要去益王府也没有顾忌,嘱拟冬拟夏带上补品,便就去了。
她这人惯来会装,作出一副担忧人的模样不算难事,沈奚准一颦眉再唤上一声好姐姐,真像是要把苏粤安担忧到心坎儿里头似的。
不过话说回来,自秋A一别,这还真是她们俩见的头一面。沈奚准只觉幸好苏粤安屋子里没风,不然定能把她吹跑了。
苏粤安看着没什么精神,虚弱的很,却还是问:“你脚伤尚未痊愈,怎么就出来了?”
“听说姐姐病了,我哪里还在家里待的住。”见苏粤安要坐起来,沈奚准忙拦住她,“姐姐躺着。”
“无事。”苏粤安还是坐了起来,“我躺的久了身上也疼。”
沈奚准便给她身后多加了一个软枕,就这一起一坐简单两个动作,又惹得苏粤安咳嗽了一阵,沈奚准不是大夫,但也知这种咳法不是太妙。
“怎么咳的这样厉害?姐姐可召看过御医了没有?”
苏粤安连咳带喘,哪有本事接她的话?还是她的大婢女巧萍代她回道:“自我家娘娘病后,奴婢只请得来坊间大夫能来看几次,只是抓的药也都不灵,这才拖拖拉拉这么久。”
“糊涂!”沈奚准眉心紧锁,“坊间里头的能看出什么来?难道你家世子不在,就不知道上宫里要人了么!?”
“娘娘冤枉!”巧萍挤出几颗眼泪,低泣道:“奴婢们是上宫里头去过的,可还没入门就被轰了出来,哪还能叫出御医来啊!”
沈奚准恨恨的咬牙切齿,“这些人怎可这般见风使舵!”
苏粤安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咳嗽,轻喘着气道:“无事,不来便不来吧,左右我常年这样,有一个不中用的身子,他们就是看了也没什么稀奇。”
沈奚准一下一下的为她顺气,劝慰她:“姐姐说的哪里话,什么中用不中用的,这也就是天凉了,待天一暖和必然就好了,往年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苏粤安叹息着摇了摇头,没赞同也没反驳,支使了巧萍给她泡茶去,又问:“你的脚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走路还有些跛罢,但已是没什么大碍了。”
“那便好。”苏粤安扯了扯嘴角,道:“我病后还想让贸云代我去看看你,不料他往古滇去了,我身边也没个可心使唤的,这才一拖再拖,你不要怪我……”
沈奚准连忙握住她的手,打断她道:“好姐姐不要折煞我,哪有姐姐去看妹妹的道理,倒是我听闻姐姐病了,却一直迟迟没来,才要请姐姐不要往心里头去。”
苏粤安抿笑,“自然不会,我知道你脚不好全,侯阳王定然不会准你出门的。”
两人许久未见,家常一时半刻说不完,沈奚准怕她无聊,就从府里说到府外,连从外头听来的谣文都与她说,什么哪家大臣又娶了续弦儿子又添了妾,什么东城西城的又新开了布店多了脂粉坊,苏粤安面上虽挂着笑,心里头却抓耳挠腮。
因为沈奚准从头到尾,都只字未提侯宛儿与克林的事。
她等了等,见沈奚准仍是没有想说的意思,终是忍不住问道:“许久没见宛儿,不知她自木兰围场回来精神可好些了吗?”
“已好了的。”
苏粤安松了口气,“那就好,围场那次实在凶险,这孩子看着内向,像是个凡事都往心里搁的,我太担心她吓出个好歹。”
“姐姐放心,宛儿性子虽说和软,但有事便会同我商量,受不了委屈的,再说有我和斯年在,也必然不能让她受委屈。”
“是你们待她好,别家府里的嫡女也比不上她一根手指头。”说罢,苏粤安欣慰的笑了笑。
沈奚准也笑,“都是与这孩子有缘分罢了,既然养了她,必然善待她。”
“听说……”苏粤安话锋一转,问道:“左相府有意替家里的二小子求娶宛儿?可是真的?”
沈奚准着实讶异了一阵,旋即笑道:“是哪个又在姐姐面前混说了?”
“不是么?”苏粤安心中焦躁的很,但又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惹她怀疑,只得试探道:“我病这阵子也不曾出门,也只是听来瞧病的郎中说了几句,听说是那家小公子克林总是登侯阳王府的门,还回回都带着礼品,我就多问了两句,带的是什么礼品,那郎中说全是哄女孩子的东西,我这才想到了宛儿身上。”
她说着说着苦笑的看了沈奚准一眼,“不想又被人诓了。”
“倒也不算诓骗。”见苏粤安眸中亮起些许,沈奚准笑道:“家并未真的上门提亲,但那克林确实是常来我们府上的。”
“哦?”
“兴许确实对宛儿有意吧。”沈奚准摇了摇头,略显感怀,“孩子们的事我与王爷也不想过多插手,随缘便是,只要宛儿过的开心,不论是跟了谁,我与她父亲也都会高兴的。”
“我虽未见过克林此人,但也听过有关他一二传闻,都道是文采卓然温雅的公子,他家世不错又是嫡出,若宛儿能与他结缘,也不妨是一桩大好事。”
沈奚准笑弯了眼睛,“姐姐的话与斯年说的一模一样,他成日里也这样劝我。”
瞧苏粤安面上终有了松动,沈奚准才敛起笑容,“但姐姐的心意我代宛儿领了,可此时姐姐真不必太过为她着想,就算真不能与云儿有个结果,她有着侯阳郡主的身份,到什么时候都不敢有人看低了她。
所以她与家小公子之事,还是等云儿处境安稳了再说吧。”
沈奚准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表情格外认真道:“姐姐也知道,宛儿喜欢云儿不是一两天了,外头的人也都觉得咱们两家王府有可能做亲家,若这个时候我们放出与家订亲的消息,那些与益王有恩怨的大臣怎么可能放过云儿呢!就算陛下不追究云儿过失,也定然不少人来上眼药,你我姐妹一场,如今益王府有难,我又怎能在这个节骨眼撇清了离你而去啊!”
第25章 殿前椒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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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粤安愣了片刻,才一脸茫然问道:“陛下追究云儿?妹妹此言……是何意?”
“姐姐还不知么!?”沈奚准大惊,弄得苏粤安一颗心也七上八下起来,她反手抓住沈奚准,急切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哪、哪有什么事,是我浑说罢了。”沈奚准赶紧改口,干笑两声也笑的难看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