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父亲的语重心长,“你母亲近日来身体欠佳,望你早日觅得夫婿,爹爹有个表侄,长你五岁,相貌堂堂,虽非名门之后,但为人踏实安稳。知你无缘太子妃,便来问过几次,我与你母亲都觉得他人不错,是以找人合了你二人八字,果然很是合衬,若你愿意,可应下了这门婚事……”
苏粤安的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来,看的一旁婢子心惊肉跳,她不识字,不知信上是何内容,但见苏粤安如此,也猜到大抵是不好的事。
她手足无措呆立半晌,才忍不住试探道:“要不……要不小姐也去庙里求一求吧?那日长公主殿下和裴小姐都去了庙里,回来之后就都各自找到了姻缘呢!”
苏粤安泪眼婆娑的望过来,那婢女便赶紧道,“听说是天竺国来传教的僧人盖的寺庙,里头供奉着天竺国的神,夜以继日以香火供奉,人若有什么心愿都可以去求一求,尤其是姻缘。”
“姻缘……”
婢女连连点头,“是啊,长公主殿下和裴小姐就去过那个庙里,回来不久才各自成就姻缘的,小姐不若也去求一求,叫大福寺,要万一能成呢。”
苏粤安心中意动,大福寺,大福之寺。若她去求,能否有好姻缘降福而来?
她犹豫不决,待终于决心动身上山那日,却正赶上长安的风雪尤盛的时候,雪花如鹅毛般扬扬洒洒,铺天盖地,她目之所及皆是茫茫皑皑。
她一步一步踏上山门,寒风刺骨,令她举步维艰,身上穿着的白裘在冷风中猎猎起舞,她迎着风,还是咬牙爬了上去。
她与金刚力士擦肩而过,与十八罗汉一一示礼,又拜谒过诸佛诸菩萨,才缓缓的,虔诚的伏谒在释迦牟尼佛像前。“佛祖,女子盼望母亲康健,愿以半生寿命为母祈福。女子亦有姻缘所求,不知良人何处,应归家否?”
她双手合十,清泪从颊边潸然而下。
大雄宝殿中寂静,唯有香烟袅袅,巨大的石雕佛祖坐在金莲中,眉目栩栩如生,宝相庄严,慈悲且悯怜的看着她。
忽然堂后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有一老者正劝慰他人道,“夫人恐防累念积虑,为心走使,举心动念无不是罪。不若看破放下自在随缘念佛,真诚清净平等正觉慈悲。”
妇人叹息道:“世人皆苦,摊上天理难容之事,我心更苦,佛如何说的明白呢。”
那老者见她冥顽不灵,送过堂口便不再相送了。
苏粤安转头看过去,就见那华服妇人亦是止住了脚步,静默少许,她才向她走过来。妇人面上带着一丝和善,像是极怕惊扰了她,轻声问她道:“你是哪家的孩子,为何在这里哭?”
苏粤安起身向她示礼,“无意打扰夫人,小女在此为母祈福。”
“真是孝顺。”妇人眸中带着一股暖意,“怪不得见你如此面善,是有多大了?”
苏粤安垂眸看着她的裙摆上满绣的孔雀祥纹,忐忑道:“回夫人,小女一十有六。”
妇人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才笑道,“是个不错孩子,改日有缘,一起说话。”
苏粤安不知何意,但仍点头应下,待妇人走后,她的小婢子赶忙一脸紧张的凑上来,“小姐,您认得那位夫人吗?”
苏粤安轻轻摇头,“不认得。”
“那,那为何她要同您说话啊!”小婢子紧张的舌头都在打结,“您看她穿的衣服如此华美,定是朝中哪位大人的家眷吧?咱们可别冲撞了才好……”
苏粤安抿了抿唇,想说可能不止家眷那样简单,大汉官员规定朝服样式,连夫人们用的花纹样式也分下各个品级。王后用凤凰,贵妃王妃用的孔雀,夫人用仙鹤,贵人则用百灵。方才她瞧了一眼,那妇人裙摆上绣的是金线孔雀,若不是哪位王爷的王妃,就一定是后宫中的贵妃了。
“无事……”她不知是安慰婢子,还是安慰自己,“随她去吧。”
她有自己的烦恼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便是冲撞了妇人,她既然没有当面翻脸,日后又能如何呢?苏粤安又拜了拜佛祖,才带着婢子下山去了。
回府时沈奚准正在等她,见她回来问了两句,听说她是去了大福寺,脸色顿了一顿。
苏粤安一慌,“可是有什么不妥?”
“倒无不妥……”沈奚准抿了抿唇,她只不过又想起上次她去大福寺时,遇到过的那个无礼之人,但又着实不好开口,只道:“你……没遇到什么人吧?”
“遇到一个。”
沈奚准呼吸一窒,“他难道又……”
“殿下知道?”
“啊?没,没有。你遇到的是谁啊?”沈奚准赶紧改口,她脸上臊的厉害,去大福寺抽签的人何其多,苏粤安又怎么会那样巧又遇到那个人呢。
苏粤安并没有发现她的心思,道:“我以前未曾见过她,看着是个三十几岁的妇人,在我进香的时候她正巧从住持处出来,就与我说了几句话。”
沈奚准心里偷偷一松,连眉眼都舒展些许,顺着问道:“哦?可是有什么特别之处。”
苏粤安道:“她身上穿着孔雀祥纹的服饰,像是宫里的哪位夫人,又像是哪个王府上的。很是奇怪,说日后有缘,再与我一同说话。”
沈奚准想了想,也想不出她说的是哪个,倒不怪她,她离开徐州两年,长安的人事都已不怎么上心了。更何况就算她住在长安时,也是显少与那些贵妇人来往的。
不过既不是沈皇后,管他什么人,都不足为惧就是。沈奚准安抚了她两句,苏粤安也安下心来。
沈奚准才道:“未央与太子大婚在即,刚刚送信来说,想在出嫁时请咱们去帮她更衣,你觉得如何?”
新妇大婚,更换嫁衣常由多子多福之人,富贵之人或闺中姐妹来帮忙更换,裴未央是何身份,自然不愁找不到多子多福的和身份贵重的长辈,既然她点名邀请她们前去,苏粤安当然不会拒绝,是以一口答应下来。
沈奚准与她想的一样,便开开心心去回了裴未央的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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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薄雾未揭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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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婚姻嫁娶之事,选良辰吉时理应阴阳历中都取双数才对,这样才有成双成对的好寓意。但太子大婚太常监与宗正监却为其选定了一个腊月初七这样不上不下,单不棱的日子。
当时不止满朝文武,百姓也是十分奇怪,后来传言说是两监选的日子是大吉之日,占卜卦象示与新人生辰般配,陛下才予以批准。又有小道消息传闻,是太子殿下太过急于娶阿娇过门,这才被人笑罢。
但真相如何,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刘寡之所以这样早早成婚,乃是刘岂突然病重的缘故。
时腊月初六,沈奚准和苏粤安从长公主府匆匆赶到太主府,为裴未央送嫁梳妆。
三人许久未见,一碰面就险些红了眼眶,在一旁搭手的婢子们赶紧劝道:“莫哭莫哭,这时哭嫁可不吉利呢!”
她们这才憋回了眼泪,未免耽误了吉时,新妇理应在成婚前夜就更换好嫁衣等待出嫁,想着还要有人来为裴未央梳头点妆,沈奚准和苏粤安不敢耽搁,从大红喜盘中取下嫁衣,一片片帮裴未央系在身上。
嫁衣本就层层裹裹,极为繁琐,又加之时值冬日,便不可避免的又厚了几层。裴未央从未想过成亲也如此累,被她两人转来裹去,弄了一鼻尖的汗。好不容易更衣完毕,不等松一口气,在一旁等候多时的全福妇人便双手撑开丝线,边唱边笑的走过来,道:“新娘子开脸喽!”
唱的裴未央的脸顿时红了一层,而后又有朝中贵妇人相继过来给她梳头添妆,说的吉利话不重样到快要能翻出花开。
裴未央头上戴着凤冠,不敢低头也不敢晃,既紧张又端庄的捧着朱柰坐在榻上,她说凤冠道:“这东西重的很。”
“太子殿下送来的心意,如何不重。”沈奚准和苏粤安笑看她。
裴未央抹了胭脂的脸,在烛光下红的霎时更加动人,她道:“莫要笑,日后你们成婚,就要知道了。”
彼时寅时已到,太主府外传来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伴着小孩子们的欢呼声和众人的恭贺声,越来越响亮。
有小厮欢喜的大声吆喝,“太子殿下来了!”
裴未央心尖一颤,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手中的苹果,沈奚准和苏粤安似被这氛围感染,打趣着笑道:“兴许那时候你已有了小殿下。”
裴未央不待反驳,大红的绣着龙凤呈祥的盖头很快就将她遮了个严严实实。
全福妇人唱道:“鸳鸯锦被,夫妻和美,龙凤呈祥,子孙满堂!”
吉时已到,外面的天还黑着,但长安街已经聚集了许多百姓,太子的迎亲仪仗颇为壮观,长若游龙,浩浩荡荡而来,不枉好热闹的百姓请了个大早。
刘寡一身□□袍端坐在马上,端得剑眉星目仪表堂堂,威风凛凛。街上百姓有的是头一次见他,趁他大喜的日子隔空冲他喊话,祝他与阿娇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刘寡正逢人生四大喜事其中一喜,眼角眉梢都流露着笑意,他含笑点头示意回去,便有提着糖果和花生瓜子的歌女涌上来纷发给街边的百姓,其中夹杂着银裸子金裸子,百姓惊喜之下,对他的恭贺声更加一浪高过一浪。
亦有人贪心道:“太子殿下如此大方,是不是一会庞府和赵府门前也这样热闹?”
“想什么呢?庞府和赵府的小姐都只是妾室,哪可能有如此殊荣。虽说那两位今日也要被纳进太子府,可也只能避开太子娶正妃的时辰,到午后才能悄悄从偏门送进去。裴氏因是殿下的正妃,殿下才亲自登门来迎亲的。”
“难怪……”
又有人道:“此言差矣,历代太子娶太子妃时可不一定亲自迎娶,史上有好几位君储都未亲自去迎过亲呢。”
周围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这是……”
“自然是太子殿下极其看重这位太子妃了。”
那方刘寡已伴随着喜婆的贺喜声迈入裴未央的闺房,满目□□凤喜字,他眼中却只有榻上身着一身正红凤服,盖着盖头安静等他来娶的少女,他唇角笑意不觉更深几分。
刘寡脑海中闪过那日大福寺中她艳丽动人的眉眼,和恼羞成怒时的可爱模样,想她是否也正满心期待着这一日。
“阿娇。”
他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柔和,向来稳健的步伐亦带着他无法察觉的急迫,他大步走向榻上之人,朝她伸出手去,“阿娇久等,孤来娶了。”
裴未央头上遮着盖头,她看不到刘寡的长相,但听见素未谋面的丈夫声音低沉温柔,柔情脉脉的轻唤她的名字,让她心中对未来的迷茫与恐慌倏然化成一腔暖意。
她从盖头下能看见刘寡伸向她的手,五指修长,掌心宽大温厚,就连指甲也修的整齐干净。
在周围的窃笑声中,她情不自禁的轻轻将手覆了上去。霎时她脚边滚落了一地的花生红枣,一旁夫人们也笑成一片,“太子殿下与太子妃夫妻恩爱,白头偕老!”
可那只大手却猛然收紧!
她痛呼出声,惊道:“痛――”
她的惨叫被源源不断的祝福话盖过,“殿下与太子妃早生贵子,儿孙满堂!”
他手劲凶狠的突如其来,几近折断她的手腕,裴未央本能的去挣扎,另一只手也再握不住朱柰,任它这样咕噜噜的从她裙摆上滚了下去。
周围人无知无觉,仍在欢天喜地的唱贺,“平平安安,百年好合……”
裴未央终于疼哭了,眼泪掉下来砸到刘寡的手背上,那只大手便触电似的放开了她,有人又将朱柰拾了起来,塞回她手中,嘱咐着:“太子妃千万捧好,平安多福,是要带上花轿的。”
她手却疼的麻木,接过朱柰时不可避免的一阵乱颤,却被人误作是紧张,连她们的笑声也更放肆了。裴未央亦在这笑声中听见刚刚还柔情万分的太子,已然冷厉道:“走吧。”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裴未央直觉这其中定是出了什么差错。她想要摇头拒绝,害怕被卷到更深的漩涡里去,可沉重的凤冠根本让她动不了。
此时门外鼓乐器震天,有人呼喊着吉时已到,有人卖力的撒着花瓣,OO@@的落满她一身。全福妇人已不顾她的抗拒,将她搀扶了起来,领着她一步步向外走去了。
屋中的夫人婢子都跟出去看热闹,唯独沈奚准失魂落魄的跌坐在榻上,一脸惨色。刘寡,刘寡……
那日她遇到的竟是刘寡!
苏粤安也是一阵后怕,她方才在沈奚准身边,刘寡走时狠狠刮来的那一眼,她看的清清楚楚。
苏粤安心惊胆颤的问,“殿下到底与太子有过什么过节?”
在徐州时她听沈奚准说起过刘寡,但那时她并不愿意多谈,只说幼时被他欺负过,长大后便不怎么与他来往。可刚刚刘寡看向沈奚准的眼神,哪里像是过节那般简单,分明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但究竟是什么过节,沈奚准怎么可能一时理的清楚。
太子府。
裴未央被送入正屋喜房后,刘寡后脚就跟了进来,他未拿喜秤,直接伸手扯下她头上的红盖头,随后堪称粗鲁的钳住她的下颏,
他放肆的打量她,“你可是裴未央?”
周围婢子见他面色不善,吓得大气不敢喘,全都扑拉拉跪着倒爬了出去。
眼前长久被遮着光,让裴未央极不适应屋子里的光亮,她故作镇定的稳了稳神,才道:“是。”
掐住她下颏的手指用力更甚,将她整张脸都要抬起来,“陈阿娇也是你?”
下颏生疼,裴未央道:“是。”
刘寡胸腔激烈起伏片刻,随后甩开手,他像是自言自语,视线却又紧紧盯着她,“也是,刘嫖怎敢欺骗孤?”
他不知沈奚准姓甚名谁,所以依旧管她叫做‘阿娇’,他道:“‘阿娇’若是太主府的人,便是不愿嫁我,也不敢拿他人性命作玩笑。”
裴未央心中如五雷轰顶也不为过,便见他深深看了自己一眼,那眼中寒意分明,“最好安分些。”
随后他转身而去,未与她结夫妻同心发,也未与她饮同甘共苦合卺酒,更未再回来过。
彼时太子府的前院还有络绎不绝前来拜贺的朝臣,一片恭贺和喜乐之声,饶是太子府偌大,隔着一间一间的院子也都将热闹传了过来。
裴未央瘫坐在一片大红的床褥之上,头上被贵妇人们羡慕了许久的凤冠也掉落在了她的手边。
那上头凤皇于斐,其羽,镶满了宝石珠玉,黄金白银,难得的是样式皆由刘寡亲自执笔所画,再由金匠编制打造。
裴未央初次见它时,它正是刘寡送来的嫁妆之一。在那芸芸嫁妆之中当属它最珍贵漂亮,当然越是珍贵,越是显得刘寡对他要娶过门的太子妃心意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