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寡的目光锁在她身上,示意她坐下谈,“自是为那日在大福寺中的事而来,抢了你的签,特意登门致歉。不知是你,才多有冒犯。”
“我自当误会罢了。”沈奚准打断他道,“已过去了这么久,殿下也不必介怀。”
刘寡却道:“可姑姑不觉得,这个误会于我,于你的好友而言,都似乎过于重了一些?”
所以她一直来担忧的事是真的,沈奚准咬唇,心中一时复杂的厉害,“你果然不是为了未央。”
刘寡没有否认,“那日你走后,我叫侍卫跟着你,看你上了裴府的辎车,便以为你是阿娇。”
“我半路就下车离开了......”
“是啊。”刘寡惋惜道:“不然如何能有这一桩阴差阳错,让我竟错娶了裴未央。”
沈奚准沉默一瞬,道:“可太子便不是娶了未央,我是你姑姑,且已被陛下赐婚,也都是无果之事。”
刘寡看着她不说话,沈奚准又道:“造成这样的事皆非你我本愿,未央属实无辜,既殿下已娶了她,好好善待才是。”
刘寡却突然问道:“听闻姑姑与裴未央是手帕交?如此劝我,可是因她是你姐妹?”
沈奚准被问的一愣,“是......也不是......既是因误会卷进来的,就算不是未央,我也会劝一劝......”
刘寡道,“若是这样,姑姑不觉得是在为难我?”
他道:“姑姑明知我想娶的另有她人,却还是又让我善待她?裴氏虽然无辜,但她却得了太子妃之位,两两抵消算不得损失。只是孤何尝不幸?还是姑姑觉得,我是个女人就可以?”
沈奚准秀眉不自禁的颦起来,反驳他道:“未央本不愿做什么太子妃,参选时就已落选了,若非太子偏执,未央又怎会遭这无妄之灾?太子娶她又冷落她,任她在府中受人欺凌,才着实有损太子的名声。”
刘寡很是坦荡的将锅扣回来,“难道不该怪姑姑,那日不肯告诉我你的名字。”
沈奚准气结,见他眼中藏着一点笑意才觉出自己是又被耍了,她努力冷静片刻,才又劝道:“此事虽非太子本意,说阴差阳错也罢,但未央是喜欢太子的,当日城中传太子愿金屋藏娇,她很是开心,既殿下已娶了她,就更不该辜负她的心意才是。”
刘寡笑了,只道:“可孤心中总是不大痛快。一想起太子妃本该另有其人,就做不到善待裴氏。”
“不知如何才能解开太子心结,我在长安有几处庄子和铺面。”沈奚准说,“收成和进项都是不错,若太子不嫌弃,改日定将地契送至府上。”
刘寡打量了眼四周,状似无意道:“可比得过姑姑的长公主府?”
沈奚准一顿,长公主府曾是先帝行宫,后又被陛下所赐,给他恐怕不易,但也能周旋出来。因受她的牵连,裴未央连半生幸福都搭了进去,她不敢让刘寡有多宠爱裴未央,但若能换她后半生安安稳稳的,一个长公主府又何尝不可?
她道:“只要太子善待未央,长公主府不是难事。”
刘寡回望她,“那既给了我,你可还有住处?”
沈奚准想说这不是难事,她还有正在修建的侯阳王府,虽然未完工,但里面有几处院子已经建好了,搬进去住人不是问题。但直觉告诉她,她这样说不得。
她张了张嘴,道:“长安城中还有一处院子,可以搬去那里。”
“姑姑倒是大方。”刘寡似是赞扬,但又有一股嘲讽,他眸色渐冷,“只幸好姑姑没提侯阳王府,不然我实在太嫉妒侯斯年了,你说如果没有他......”
这句话像是踩到了沈奚准尾巴尖,她噌的一下站起来,怒道:“刘寡!”
刘寡平静的看着她,依旧不急不缓的继续道:“是不是我就能得到你?”
沈奚准气的发抖,“我是汝姑姑,不论有没有侯斯年咱们都不可能,即便我不是你姑姑,我也不会喜欢你!”
刘寡嗤笑,“姑姑大可不必提醒我,小时候就已见识了。”
可沈奚准仍在瞪他:“我愿意给你补偿,是我心里对不住未央,想给她从你手中买个安稳,与你娶谁并无干系,你莫要觉得是我欠你什么。”
刘寡示意她坐下来,“我自然不敢如此认为,可你何必紧张,我能把他怎么样?只不过是你说的我都不大喜欢,逗逗你罢。”
沈奚准沉默了好半晌,可还是难以平复。她掐着掌心,心中不禁想若刘寡真敢对侯斯年做什么,她就跟他鱼死网破,也誓不罢休。
刘寡见她一言不发,便道,“我知将裴未央之事强加在你身上不妥,但我心中实在不痛快。我无法宠爱裴氏,但我可答应你,保她太子妃地位安稳,如何?”
“固然好。”沈奚准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转性,正疑惑着,就见他已是拍了拍手,他那内侍张玉便双手捧着一个枣红色大托盘从外走了进来,毕恭毕敬的放到两人的面前的小桌上,然后又退了出去。
托盘里呈着什么东西,但被一块见方的大红绸布严严实实的盖着,绸布上更是绣着龙凤呈祥,怎么看怎么有些眼熟。
刘寡的大手按在上面,倾身凑近了她些许,“既如此,答应我一个条件馆阳。”
他道:“你知我本要娶的人是你,自然也听闻所有送到裴府去的聘礼,皆是我为你一人而精心准备的。”
他掀开了大红的绸布,里头大红华美的嫁衣正静静叠躺在上头,熟悉感扑面而来,沈奚准想起来了,这放的分明是裴未央出嫁时穿的那套嫁衣!
刘寡看她脸色变来变去,道:“是以不能见你穿上它,我心中有憾,意更难平。”
话说成这样沈奚准不可能听不明白,但她还是不敢相信刘寡怎么敢,她薄怒道,“你想做什么?”
“想让你穿给我看。”
刘寡真的敢,他说道:“只要你穿给我看,裴氏永远是我的太子妃,甚至未来我会封她做皇后,可是笔划算买卖?”
看着沈奚准咬唇不说话,他干脆站了起来,不待沈奚准逃开,他伸出手将她牢牢圈在他与椅子之间,让她进退不得。
迎面而来的压迫感,让沈奚准更是心惊肉跳!
“难道你嫌弃它被裴氏穿过?”刘寡笑了一声,但笑不见眼底,“没办法馆阳,这套嫁衣图样是我亲手所绘,只这一件,赶不及再做套新的。不过你放心,我叫人洗好才给你带来的。”
即便知道,但这又与折辱她有什么两样?
沈奚准要拒绝,却又听他道:“还是说你怪我没有准备凤冠?”
刘寡伸手摸上她的脸,是真的在遗憾的感慨,“你当我不想给你带来?是我那个好太子妃,在知我根本不是要娶她的时候,气的给砸了。”
“砸的好!”沈奚准气愤的躲开他的手,裴未央砸的解气,若落在她手里,她会连衣裳一同剪烂烧了。
刘寡却笑道:“怪不得你们玩得好,脾气还真是像,所以我罚她在外面跪了一天一夜。”
沈奚准不可置信的瞪大眼!
刘寡道:“别这样看我,我罚她轻了,她砸的是我对你的心意。”
一个凤冠,就一个凤冠!他让她去跪一天一夜!沈奚准再也忍不住了,骂他道:“你简直无耻!”
“馆阳。”刘寡非但没有被惹恼,反而笑的很欢畅。
“你怕不是忘了?凤冠喜服要在成婚后交由太常监保存,她摔坏了凤冠,如此大不吉利,若父皇母后知道定治罪于她,废太子不易,但废一个太子妃实在不是难事,我自己就能办。”
他看着沈奚准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变本加厉道:“哦,对。父皇近日身体欠佳,不知会不会怪她冲撞了龙体,若………”
“够了!”
沈奚准打断他,她气的直抖,对着他那张过分好看,又过分讨人厌的脸怒道,“你不就想让我穿?只这一次,我穿!我穿了你善待裴未央,也放过我!”
刘寡果然满意的直起身,退开一步,还有脸倒打一耙,“去你房里,在这里更衣若被人看到,孤恐是名声不大方便。”
沈奚准瞪他一眼,而后羞愤的抓起衣裳头也不回往自己的房间走,刘寡轻笑着跟在她身后。
外面婢子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欲要跟上来,被沈奚准喊住,“都给我出去!没有本宫的命令谁都不许进来!”
刘寡却大摇大摆的跟进了院子。
沈奚准气的喊住他,“你站住!不许再动了。”
刘寡善解人意道:“不用我帮你?”
沈奚准咬了咬牙,忍无可忍的说了个滚,随后当着他的面啪的一声关上了门,还还落了门闩。
刘寡挑了挑眉,倒是极为受用。他百无聊赖的坐在院中等着沈奚准换装,甚至还让婢子给他烹了壶雀舌来。
茶水黄绿明亮,入口清冽甘香,刘寡心情都好了许多。连等待沈奚准换衣裳也变得悠闲起来。
“太子殿下!?”一道诧异的男声却突然在院门口处响起,来人脸色震惊非常,“您怎么会在这?”
刘寡握着茶碗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微沉,看着侯斯年向他走来。
侯斯年像是并未察觉到他脸色有什么不对,他还在怀疑是否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要不然怎么会在长公主府见到刘寡。
在他的记忆中,沈奚准与刘寡是水火不容的两人,别说邀请对方过来做客,就连平时都是巴不得不见面的。可此时刘寡却出现在长公主府,侯斯年觉得自己是没睡醒。
待走的近了,侯斯年才觉出刘寡脸色阴沉的厉害,他来不及细想,沈奚准的房门便动了动,木门被人从里打开了,两人顾不得大眼瞪小眼,不禁一同看了过去。
霎时两人眸中皆是布满惊艳。
沈奚准穿着一袭大红嫁衣出现在门后,她未施粉黛就已经美不胜收,可她原本红着的脸,却在看到侯斯年的那刻退了干干净净。冬日的暖阳里,竟然显得她脸色尤为苍白。
侯斯年只当她是被刘寡吓到了,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冲了过去,帮她挡住身后刘寡灼灼的视线,安抚她道:“不怕啊准准。”
沈奚准脸色忽青忽白,似乎才惊醒回神,忙转身跑回了房间,侯斯年冲刘寡歉意的笑了笑,也一同跟了进去。
隔着一扇薄薄的门板,刘寡听见沈奚准羞愤的低吟,以及侯斯年带着笑意安抚她的声音,“没事准准,我给你挡住了,太子什么也没看到,你不用害羞......”
刘寡坐在院中,连原本觉得甘甜的茶水都回味出了苦涩的滋味。
屋中沈奚准把头埋在侯斯年怀里,又惊又怕又羞,好半晌才抬起头来。
侯斯年揉着她泛红的眼角,含笑道:“没事了,与我你还羞什么。准准穿什么都好看,嫁衣更好看,我很喜欢。”
“我,我这个不是……”沈奚准无措的捏着自己的衣角。
侯斯年看出她的紧张,伸手拢了拢她的发,嗯了一声,“准准不急,可以一会再说。”
沈奚准受到惊吓心神不宁,听见侯斯年这样说,感激不已。
侯斯年道:“太子在外面,准准若穿着嫁衣出去多有不妥,先换下可好?”
沈奚准想起刘寡脸色又是一白,但见侯斯年在这里,一颗心又放下了些许,她轻轻点了点头。
可她虽然答应的好好,但依旧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是吓狠了。侯斯年叹了口气,带她绕过屏风。
等到再出来时,沈奚准已经换掉了身上的嫁衣,刘寡眸深似海,直勾勾的看着她向自己走过来。
沈奚准脸颊烫的厉害,很没出息的躲在了侯斯年背后。
刘寡便站了起来,冷漠道:“母后交代的东西孤既已带给了你,孤便先告辞了。”
沈奚准一愣。
好在侯斯年已替她说道:“天色尚早,太子殿下不若用过午膳再走。”
刘寡看了沈奚准一眼,见她往侯斯年身后又缩了缩,不由气结,“不必。”
但要他就这样走了,他又心有不甘,忍不住问道:“姑姑就没有什么话要说?”
说什么,多谢你帮我圆谎?可是若你不来,我何须这样担惊受怕?沈奚准很是不自在的说,“劳烦太子跑这一趟,日后我必亲自去谢过姨母。”
刘寡提醒她道:“既如此,记得一并还我你欠的人情。”
第73章 薄雾未揭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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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斯年背对着沈奚准,自然看不到她阴沉下来的脸色,他在心中暗暗咋舌,心想他们二人果然不睦,不然怎么会连这种小事也要算做人情。
是以送走刘寡后,他在看到沈奚准两弯秀长好看的眉都蹙在一起时,颇是哭笑不得。他用指尖轻轻推开她的眉心,“准准不必担忧了。”
沈奚准茫然的看他。
侯斯年笑道:“太子该是哄你,公主府离宫里不近,他亲自来送,想必是存了想同你和好的心思。”
“谁想和他和好?”沈奚准听了膈应,她有点气侯斯年什么都不懂,但又恼这件事自己不好跟他说,“再不要提这个人。”
沈奚准冷静许久,她如今很是后悔答应刘寡的条件,虽然起初存着给裴未央谋个安稳的心思,可等到冷静下来,就觉得裴未央被废也不见得是桩坏事。
刘寡不喜欢裴未央,强凑在一起对裴未央而言何尝不是折磨。况且她即便是摔了凤冠又如何,有皇长姊刘嫖在,她总归罪不至死。这样想来,刘寡若废太子妃,实属皆大欢喜。
想通后,沈奚准暗暗发誓一定要去见裴未央一面,好早日将她带离刘寡那片苦海,是以她辗转反侧了许久才睡下。
次日沈奚准正预备动身,可还不待她出发,宫中就突然传来了刘岂病危的急报,来人是刘寡身边的暗卫,奉刘寡之命前来长公主府寻侯斯年。说是陛下病重,太子已经连夜入宫了。
侯斯年听的神色凝重,刘岂病重到何种地步尚未可知,但刘寡派人这样急慌慌的找来,形势必然不会乐观。
他交代沈奚准留在府中等消息,万不可轻易出门去。若刘岂驾崩,必然有新皇继位,刘寡虽是皇太子,但仍要谨防其他诸王心生夺位之意,是以一切未尘埃落定,凡事皆小心为上。
沈奚准应下,侯斯年便随暗卫匆匆走了,他这一去恐怕有阵子要忙,无法再来长公主府看她。沈奚准不介意,只是尤为担忧他的安危。
她心惊胆战的等了几日,见情况不见好转,便忍不住偷偷派去人打探消息,却听说刘岂已经驾崩,刘寡已作为新皇登基,但日前皇宫仍在戒严,益王刘敬也奉命带兵围住了长安。
“这是为何?”刘寡既已登基,怎么形势还如此严峻。
探子道:“听说是有封地诸侯王不满新帝,借新帝曾出征匈奴以战去战一事大肆宣扬他穷兵黩武,欲从诸侯王中推举出一位仁政爱民的好取而代之。现已纠集人马,起兵造反了。”
沈奚准听得怒气横生,这些人在国遇险境时都一个个当缩头乌龟,遇到好事便忘不了来分一杯羹。刘寡在前线为国为民出生入死,他们都忘到狗肚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