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一年五月末时,敕造侯阳王府提前竣工,沈奚准也开始着手搬家事宜,但在离开长公主府的最后几日,侯王妃又病了一场。
她这次再醒来时意识总是不大清醒,常常会将侯斯年认错成侯禹,待人走近,她脸上的笑容又慢慢消失殆尽。
沈奚准便陪她一会开心,一会又难过。这日,天气出奇的好,沈奚准又伺候着侯王妃在院中晒着暖阳,躺椅几步外便是花园里栽种的几株芍药,花开的正好,红火热烈的撞入人的眼中,让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侯王妃便柔柔的笑着,明明是与沈奚准说着话,目光却像穿透了芍药花,不知望向哪里去了,她道:“世人说夫妻是前世修得的缘份,我想,我前世对他一定不好,才让他早早离我而去......”
沈奚准听到心伤,不禁落下眼泪,又听王妃说,“等你们大婚,我也就了却了身后事,该要去找他才行。”
她见沈奚准哭了,便安抚的伸手摸了摸沈奚准的发,就像是聊着再普通不过的家常,有些期望的说,“不是伤心事,这一天我等的太久,想到又能见他,实在高兴。”
沈奚准看着她渐渐灿烂的笑容,早已泣不成声。
同年六月初九日,为完成侯王妃的心愿,侯斯年和沈奚准这一对众人眼中的金童玉女,也在此迎来大喜。
当日婚礼隆重,除汉帝刘寡未能亲自到场,只送来了贺礼外,长安一众有头有脸的人物及各藩王诸侯,都到场为其恭贺新婚。
侯王妃也在他们大婚之日时,一向苍白失血的脸上才生出些许喜色,只是这也了却了她最后一桩心愿,在侯斯年与沈奚准成婚的次日清晨,她喝过沈奚准这个儿媳奉的茶后,说累了要去小睡一会儿,便再也没醒来。
她走的安详,定是去见侯禹了。侯阳王府上下一片哀恸,喜色换成缟素,亦不过一夜之间。
得知这个消息时,刘寡正在批阅文书,他近日格外显忙,明明朝中无甚大事,可他愣是忙的不曾出过书阁。
瞧见张玉进来,他便淡淡问道,“婚事可还稳妥?”
虽未提及是谁人姓名,可张玉也知道他问的是谁。他道:“回陛下,贵人婚事稳妥,只是今早王府传来消息,说是侯王妃病殁了,贵人很是伤心。”
刘寡笔尖顿了一顿,才又道了声:“倒也没什么不好。”
大喜之日,总不能只有他一人心伤。年轻的帝王眸色黯然,只道:“传朕口谕,侯王妃病殁实属遗憾,望尔节哀,念侯阳王平日至诚至效,特放宽婚假,以来好好操办侯王妃丧事。”
张玉领命退下了,君王体恤臣子,实在隆恩浩荡......
沈奚准睡梦之中咕哝了句什么,刘寡没有听清,他正在更衣,只好笑着腾出一只手来捏了捏她的鼻子。
沈奚准无意识的嘤咛了一声,自上次木兰秋A一别,他有多久没有见到她,就忍了多久,如今好不容易能够吃饱餍足,也难免累到她。
刘寡目光扫过沈奚准睡梦中红润的脸庞,娇艳的唇瓣,和她身上被侯斯年留下的,又被他重新覆盖住的斑驳痕迹,胸腔中那恼人的妒意才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与侯斯年从默认对方存在起,就很少会在沈奚准身上留下痕迹来向对方宣战,如今侯斯年这样做,可是又不甘了么?
就像他一样。刘寡指尖抚过沈奚准颈间的青紫,明知侯斯年走前一定会将她占有,可在看到他留在她身上的吻痕时,仍感痛切心骨?
他的大手划过沈奚准的脸颊,轻轻贴在她的额上,竟是微烫的,想来她应付了侯斯年又来应付他,一连几场□□身体自然吃不太消,也就难怪睡得如此不安稳,总是梦话连连。
“陛下,车驾已备好了。”张玉听见衣物响动,便在屏风后轻声请示着。
刘寡收回凌乱的思绪,才将沈奚准用床上的被子裹严实,接着打横抱起。
他抱她走出卧房,院中已跪满了下人,侯阳王府的婢子有,宫中的侍人有,羽林军亦有。然而众人对帝王举动并无惊讶,表情很是平静,似乎对这场景早已司空见惯。
他们见刘寡出来,都伏谒在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刘寡就这样若无旁人的踩着宫人后脊,带沈奚准一起上了自己的辇车。
待他们坐稳,张玉挥了挥手,高大华丽的车驾也应声而动。拟冬拟夏便背着包袱,彼此沉默的跟在羽林军中,随帝王的车驾趁长安城浓重的夜色,一起缓缓的进入皇宫去了。
而这一路,沈奚准都在刘寡怀中无知无觉的睡着,许是因为烧的厉害,所以睡的格外沉,被抱上抱下,她也都没有醒过来。
在等御医时刘寡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沈奚准过高的体温让他紧紧蹙起眉。他想起侯斯年走前说过的话,说她手脚冰凉,他还当是体寒所致,却没想到竟会发起高热。
他还说自己真龙天子,阳气始上,又因妒忌侯斯年留下的吻痕而不知节制,如今想想,无比恼恨自己的不知轻重。
刘寡神色变来变去,太医久久不至,他已急得快要发疯。
好在值夜的太医匆匆赶来,得到刘寡恩准后便赶紧跪上前为沈奚准诊脉,他不敢看纱帐中的沈奚准,搭沈奚准的手腕时也铺上了一层软绸。他屏息静气等了等,才与刘寡道:“贵人被梦魇住才会发起高热,臣去煎副方子,予以养神调理,补血养阴,服过后便不成大碍。”
刘寡嗯了一声,太医赶忙又匆匆退下。
沈奚准还在睡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刘寡拿了湿帕子为她擦脸,许是终于让她舒服了一些,她便无意识的朝他手靠了过去。
张玉立在外间,轻声道:“陛下,匠人从灯芯里找到一枚丹药,上头附着小字,正是太后提过的还子丹。”
刘寡手上动作顿时一顿,面上也有了丝松动,但仍克制道:“此事切勿声张,你去交给刘墉,让他查查配方,再好好确认一次。”
这药丸不知真假,他不敢轻易给她用。
“喏。”
张玉轻轻退下去,留刘寡一个人神色晦暗难明。二十年了,他和沈奚准同经历的这场血淋淋的噩梦,能否因她母后对他们留有的最后一丝宽容而彻底醒来?
刘寡无法忘记那个未成形的孩子被产下时的模样,无法忘记沈奚准的血浸透他的衣裳,更无法忘记沈奚准撕心裂肺的哀求与哭喊……
让他心惨痛的往事犹在眼前,可他看着沈奚准,还是被那微弱的希望冲昏了头脑,“但愿是真的。”
他低声说着,“但愿她舍不得你,能让我们留一个孩子。”
沈奚准不知有没有听到,刘寡正目光缱绻,俯身去吻了吻她的唇角。若丹药是真的,她必然也会同他一样高兴吧?他母后已死,这天下不会再有人来阻拦他们。
刘寡合衣在她身边躺下来,将沈奚准搂在臂弯里,若这次他们的孩子能回来,即便天理难容,他也愿舍命护她母子平安。
沈奚准烧得神志不清,但也感觉的到身上冷热交替,好似幼年时被丢进东宫大病的那一场。只是那时无人照顾她,也无人递给她一口水,更无人像这样将她搂在怀里安抚。
沈奚准下意识将刘寡当做了侯斯年,紧颦的眉心也舒展些许,而后放心的在他怀中沉沉睡去,这一次,她又看见了侯斯年牵着她的手,正慢慢的走进长信宫。
那仍旧是建元一年,刘寡登基的第一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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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我只写了一点点,有点少,就编辑在这章里吧
第81章 新声代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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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刘岂驾崩后,沈太后愈发悲观厌世起来,时正到她寿辰,刘寡便在长信宫设宴,特邀朝中文武百官携其家眷前来为她贺寿,好让她宽一宽心。
沈奚准素来得她宠爱,自然不能不来,侯斯年是朝中重臣,当然也推脱不得,是以俩人便一同进宫为沈太后贺寿了。
然而沈奚准一路心事重重,等辎车到长信宫外,侯斯年扶她下车握住她的手时才惊觉,“你这只手怎这样凉?”
他在车中只握着她另一个手,却不晓得这只手能凉成这样,他把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用大手包裹住,还哈了两口气。
眼下时节是刚好不冷不热,照理说手不该凉成这样才对,侯斯年见沈奚准面色有些不自然,便担忧道:“可是身体哪里不适了?”
沈奚准摇摇头,垂眸掩去一些心思,“太久未坐辎车出门,许是晃的有些不适应罢。”
“可要寻太医看看么?”
侯斯年很着急,沈奚准便安抚他,“无碍的,以前也闹过的,我歇息一会就会好。”
侯斯年松了口气,但他仍不甚放心,遂换了一只手来牵她,另一只手绕过她的肩头,将她半拥在怀里,道:“我扶你?”
沈奚准小小惊了一下,“不、不必这样,我可以自己走......”
侯斯年却不由分说的继续揽着她,还自言自语般同她商量道:“我担心你,怕你摔了。一会我寻个太医来让他给你把把脉可好?你近日子总是走神,会不会是我要当父王了?”
他未刻意压低声音,引得身后婢女们掩嘴笑他,沈奚准也被她们笑的面红耳赤,赶忙从他掌心中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侯斯年掌心一空,但见她面色红了,笑了一笑也就体贴的未再说话,只是他依旧没有放开沈奚准,连进殿都是两人一起并肩走进去的。
在大汉夫为妻纲,为礼重夫婿,妻子应落后丈夫半步以示敬重,然侯斯年并不在意这些,大殿中虽众目睽睽,他也丝毫不惧与妻子同进同出会伤及颜面,就连沈奚准下意识的想要他先行,也被他拦住了。
果然,大殿中众人的视线便立即粘在了他们夫妻两人的身上,他们新婚不久,原本就是为人乐道的。
一人道:“都说侯阳王与长公主殿下金童玉女,今日一见果然是对般配的妙人。”
又有人说:“何止,我还听说他们两人自小青梅竹马,侯阳王去前线抗击匈奴几年,长公主就亲自去徐州照料过侯王妃几年,真心可鉴,如今他们终于修成正果,让人看了也欢喜。”
“你们怎么还长公主长公主的。”有人哈哈笑着,“如今该唤一声侯阳王妃才是!”
“长公主殿下向来身处高位,倒是我们给忘记了。”几人打着哈哈,皆是笑了起来,顺便向侯斯年和沈奚准举起酒盏,“见过侯阳王殿下,见过侯阳王妃。”
沈奚准被叫的一脸赧色,倒是她身边的侯斯年面色温和的与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两人就这样一路由婢女引着,伴着众人的请安,在今日寿星的左下手落了座。
今日朝臣及家眷众多,殿中少见的热闹,和往年的中秋宴,除夕宴有的一拼。沈太后,汉帝刘寡和皇后裴氏也都还未到,是以殿中众人神色仍较放松,不少官员与官员之间都在相互走动。
沈奚准原以为来的够早,没想到已经来了这么多人,待坐稳了,她才一个个的瞧过去来的都有谁,毕竟刘寡登基后朝中大换了一回血,几乎有半数官员及家眷她看着都是眼生的。侯斯年也知她不认识,便凑在她耳边一个个的介绍过去。
在益王府的位置上,益王刘敬和益王妃苏粤安也已相携坐在了位置上,他们来的比侯阳王府还要早,已经在殿中待了好一会了,刘敬身边也围着许多官员来给他敬酒,多的已经将他们的席位挡了起来。
沈奚准总觉得有道视线盯着自己,她敏锐的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果然看见有人正望着她。
对方年纪与她相仿,穿着一身华贵的湖蓝雀服,半盘着头发,脸上还抹着厚厚一层胭脂水粉,沈奚准看的有些怔忡,好半晌才认出她是苏粤安。
虽然侯斯年与刘敬都是当朝王爷,但刘敬怎么也比不过沈奚准和侯斯年在朝中的份量,是以益王府的席位并未置在太后的席位跟前,他们两家也就相隔的甚远。然而就在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沈奚准仍旧看到了苏粤安眼中的湿意。
她心中愕然,不明白苏粤安为何会露出这样委屈的表情,又见她脸上抹着往日从未见过的厚重的胭脂,心中的不安也就更甚了。
然而她实在不方便找过去问话,这种宴席向来只有男子可以自由活动,女眷们都是要待在自己的席位上才合规矩的。沈奚准心头疑云重重,但也只能这样与她遥遥对望。
说来也不知是否巧了,刘敬身边正有官员前来与之搭讪,刘敬举杯间不小心碰翻了桌上的酒盏,里头的酒水顿时洒了出来,流了苏粤安一身。
面见太后的衣服被弄湿了,这可谓是十分失仪的事,听见苏粤安呀了一声,那群官员赶紧散开了。
这番动静不算小,周围几桌贵妇人也都朝她看过来。苏粤安无措的看着自己的衣摆,求救一般看向刘敬,“王爷,臣妾可否去更换一件衣裳?”
刘敬瞧她衣服一眼,慢慢皱起眉来,颇是无情道:“太后就要来了,只湿那么一点,你忍忍就是。”
苏粤安咬着唇,小心翼翼的道:“可臣妾担忧会在太后面前失仪......”
刘敬已显得十分不悦,道:“多事,殿中那么多人,她看你做甚?”
苏粤安被堵的哑了嘴,只好默默垂下了头去,沈奚准看不太清,但仍觉得她眼中有泪光闪闪,连她周围几桌人也面色各异的看着她。
侯斯年看沈奚准一脸焦急的盯着那边,也好奇的看了过去,自然也就瞧见了益王刘敬与益王妃苏粤安。
益王刘敬侯斯年不陌生,他们曾在漠北一同出生入死过,是博过命的兄弟。苏粤安他也是知的,刘敬的王妃,也是沈奚准的小姐妹,当年在徐州侯王府时,因沈奚准落水,还被她误以为自己要轻薄沈奚准,挨了她一掌呢。
侯斯年刚刚未看到刘敬把酒水碰倒的那一幕,是以只当沈奚准是想和小姐妹叙旧了,于是轻轻笑了一笑,凑在沈奚准的耳边问道:“夫人想去和益王妃说话?”
沈奚准被他这一声夫人叫的猝不及防,小小的啊了一声,只见侯斯年眼中笑意更甚,他问:“为夫带你过去如何?”
好是固然好,可沈奚准瞟了一眼殿中的其他女眷,见她们皆都老老实实的在自己席位上坐着,她便清醒了一些,道:“咱们既已落座,再动恐有不妥。”
“无妨。”
侯斯年说着便站了起来,他绕过小桌走到了沈奚准的对面,而后伸出一只手递到她面前,道:“夫人,来。”
大庭广众他竟然也不知收敛一二,沈奚准脸被他这一声夫人喊的脸刷的就红了,她往左右看了一眼,果然殿中有人看他们如此,都掩嘴在笑呢。
第82章 新声代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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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侯斯年心中,带沈奚准在自己身边是最妥当的,他们夫妻两人的事,本就无需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是以他又把手朝她眼前伸了伸。
他如此坚持,沈奚准也不好再扭捏,便把手递向他,两人掌心交握的下一瞬,她就被侯斯年拉了起来。同为妻室的其他女眷们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果然纷纷流露出羡慕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