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万没料想她这样说,皆对她大失所望,愤然拂袖悻悻离去了。但这汉宫里终是有人坐不住的,待御医院备了‘阿娇’的孕案,沈太后就带着药碗来了未央宫一趟。
那日刘寡刚去上朝不久,他走前极不大情愿的,像是徐州有了什么消息,可他不愿讲,只抱了沈奚准好久。
沈太后趁他不在,便带着婢子硬闯了来。虽整个椒房殿都被刘寡下了禁令,可她是太后,要硬闯,再多侍卫也拦不住。看她走进殿中,又让婢子将大门牢牢关锁,守卫大觉不妙,才赶紧跑去通知刘寡了。
锦衣锦绣被拦在门外,大叫着拍门,许是太吵了,沈太后便支过去两个人,淡淡吩咐,“杀了。”
“不要!”沈奚准大叫,可婢子已领命而去,门板只余片刻开阖便听惨叫一声,那动静就猝然静了下来。
沈奚准看着婢子端着药碗朝她走来,无助想要逃开,可却被一左一右按在那里,牢牢押住,“......姨母!”
“准准。”沈太后与她说,“这个孩子不能留。”
沈奚准摇着头,她不明白,“姨母,为何?”
“日子太近了准准。”沈太后背过身去,不敢看她,“要是他的......这样的孩子如何立为太子,哀家不敢赌。”
她微微抬手,那端着药碗的婢子便走到了沈奚准跟前,沈奚准绝望极了,用尽自己最大力气挣开押住自己的婢子,她朝沈太后哭着爬过去,想要去拉她的衣角,“姨母怕他是斯年的吗?他不是斯年的,是陛下的,御医院备孕案了,是皇子!姨母不喜,我们就不让他当太子,不行吗?”
可她未及沈太后跟前,手脚便很快又被婢子押住了。沈奚准听她轻唤着自己,“准准。”
沈奚准带着期冀抬起头,却听沈太后道:“你不明白吗,正是皇帝的,哀家才不敢留。”
所有变故只在一瞬之间,沈奚准来不及求救,就有人捏住了她的脸迫她张开嘴,浓黑的药汁就这样突然灌进她的喉咙里。
沈奚准呛出眼泪,喝下去的和吐出来的都有大半,婢子无法,只能为她再舀起一碗。不知什么时候,好像沈奚准终于把药喝尽时她们才停了手,而后躬身退出大殿之外,将这里只留给她们两个人。
沈奚准尚有清醒在,她伏在地上干呕不停,再好的药也没那么快致人小产,她伸手指进自己的嘴里想要催吐,可很快被人握住了手腕。
沈太后的手也犹在颤抖,“来不及了准准。”
沈奚准痛哭流涕,她推开她,“为什么......姨母,为什么这样对我.....”
沈太后待她如亲女,见她如此,心中也痛不欲生,“你恨我,就恨我罢,可姨母不能看你们铸成大错。”
她亦哭道:“准准,□□皇帝与先帝父子聚~,我的妹妹,你的母亲沈娴,是为□□后妃,却勾引先帝而后生了你。你与皇帝......从来不是什么姑侄,你们的孩子,哀家怎么能留。”
世人口中的遗腹子,不过是窦太后给刘岂留下掣肘沈氏一族的棋子,荣冠天下的馆阳长公主,也不过是块遮掩皇室丑闻的遮羞布。
刘寡终于赶来时便是听到这样一句,他好似晴天霹雳,愣愣站在门口,看着沈奚准,不知自己该要逃开,还是该要靠近。
时间就这样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沈太后流泪而去,久到沈奚准因身体发冷而蜷缩成一团,“侯斯年......侯斯年......”
越来越剧烈的坠痛之下沈奚准像个孩子一样哭泣着,她连连喊着侯斯年的名字,仿佛喊他的名字才会好过一点。
刘寡走过去紧紧抱住她,可她仿佛更疼了,她干呕着,可日日少食她能吐出什么,最多也只是被沈太后灌下去的药汁。
“别怕别怕,朕给你叫御医!”
“......别碰我”沈奚准却哭着说,“你害死我的孩子。”
她说,“我和斯年的孩子......他不是你的......我不清醒,可郎中说什么我知道的。刘寡,他不是你的!”
“会有的,准准,还会有的。”他眼中尽是痛色。
血液混着浑浊从身体流逝的感觉并不好,曳地的裙摆上渐渐透出血迹。沈奚准努力并着腿,可还是让浑浊的血迹浸湿了一大片,她疼,身体疼心里也疼,像把她的命在流光,甚至她想伸手去捂,却怎么也都捂不住。
她就哭了,哭的撕心裂肺,哭的整座椒房殿都是她的哭喊与浓烈的血腥味。
她怎么掉进这场噩梦?侯斯年说她做梦了,她是做了梦吗?什么时候会醒,到底什么才能醒?
阵痛一阵阵袭来,沈奚准全身发颤,她被刘寡抱在怀里,被他抱到柔软的床上去,她睁眼看着眼前的帐顶,看着椒房殿中奴婢来来回回的跑着,她看见御医摇头,看见床四周的幔帐最终被落了下来。
刘寡抱着她,和她一起看着那个还没有手掌大的孩子从她身体里混着血液流下来,它长着小小的手脚,因为太小的月份,还没来得及长好鼻子眼睛,它身体近乎透明,挣扎了几下就不再动了。
像个没长毛的雏鸟,像个怪物,它丑,可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沈奚准啊了一声,终于再也撑不住,从他怀中昏死过去了。
刘寡看着怀中沈奚准惨白的脸,他突然很想哭,他终于明白那日在徐州时侯斯年为什么哭了。
他也多想让沈奚准高兴啊,为她能笑一笑,他把侯斯年都接入宫里来了,他不是疫症,他便赶紧将他从徐州接过来了。
他今日去上朝前就想与沈奚准说的,可他妒忌她会因侯斯年而露出笑容才没讲,没想到,竟找不到机会了。
殿中血腥味刺鼻,侯斯年心头狂跳,他掀开幔帐,便看见刘寡这样红着眼眶和早已昏过去的沈奚准靠在一起。他变了脸色,想去抢,可这次刘寡主动把沈奚准交到他怀里,对他说,“朕窝囊,朕没护好她们母子。”
这个高大的男人声音颤抖,像在状诉,他说,“可侯斯年这是我的错吗?你骗朕她有一月身孕时,是想告诉朕这孩子是朕的吧?其实咱俩谁的都一样,毕竟是你的她只会更开心。但朕甘愿把他当成自己的,朕还想立他当太子,可是是我的,他就留不下了。”
刘寡哭了,眼泪沉沉的砸下来,“若她只是馆阳长公主该多好啊,朕的姑姑,即便她嫁你了,母后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她是我父皇与沈娴的孩子,是朕的妹妹......”
“侯斯年,这样的沈奚准朕怎么去喜欢,这样的孩子……朕该怎么护?”
侯斯年愣住了,他才看清沈奚准的身上和他的龙袍全是血。可他仍不敢信沈太后会下这种手,他抱着沈奚准跌坐在床上,“......太后......她怎么能!”
偏偏长信宫中此时来了婢子,正是沈太后身边大婢女,她伏谒在门口,淌着眼泪大喊道:“陛下!太后娘娘服药了,奴婢恳请陛下去见太后娘娘最后一面!太后娘娘说无颜见您,可奴婢不想陛下有悔,不想陛下有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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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青O之末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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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声如潮水涌来又如潮水退去,而后渐渐沉寂,最终被耳畔平缓的呼吸声取而代之。
沈奚准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通顶木床幔出神,眼前兰赤颜色古朴深邃,威严庄重,仿佛上天的颜色,亦是刘寡尤其喜爱的颜色。
室内烛光黯淡,将这一方深幽天地衬的愈发幽静,听着耳畔舒缓的呼吸,到底渐渐平复了她的焦躁不安。
沈奚准微微偏头,见刘寡在她身边躺着,明明知道,可她还是不由有片刻恍惚。他喜极靠着她肩的,连睡着时手脚也要横揽在她身上,生怕失去一样。此时他闭着眸子,大手搭着她的小腹,虽不知在梦着什么,但舒朗的眉宇想来该不是什么噩梦。
沈奚准静静凝视他的脸庞,从他的眉眼看到他的唇角,二十年,岁月如梭,可上天对他似乎尤其厚爱,除了一身帝王威仪,未给他留下半分沧桑痕迹。
也是,律己克制的皇帝,有明章之治抚定内外之能,又有励精图治勤政爱民之心,如何不得上天厚待。
沈奚准这样看着看着,便见刘寡也睁开了眼睛,他刚刚睡醒眼神还不大清明,看了她一会才伸手搭上她的额头,“你昨日烧的厉害,现在可感觉好些了吗?”
沈奚准有些恍神,她只知自己做了个异常难熬且漫长的梦,竟不知是病了。刘寡贴了贴她的额头,见不烫才收回了手,他换了个姿势将她揽在自己怀里,问,“怎么醒的这么早?”
沈奚准这才道:“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往日侯斯年这时要起身更衣准备上朝去的,他虽然轻手轻脚不愿吵醒她,可身边一空她还是会醒来,再又这么多年,每日这个时辰醒来早就成了她的习惯。
刘寡抱着她,下颏抵着她的发旋,轻轻摩挲,“今日朝臣沐日归休,免了朝省政事,天色还早,再躺一会吧。”
他轻拍着她,似在哄着一般,沈奚准紧绷了太久的神经不知觉弛然下来,终是与他抵足而眠又睡了过去。两人这一次睡到天色大亮,听到有女人断断续续的哭声才醒。
沈奚准听门外的张玉正小声劝着对方,道:“夫人您快回去吧,陛下还正在歇息呢。”
那女人仍是嘤嘤的哭着,“陛下往日从未起迟过,张大人何必拦着我不让进去,莫非里头有什么人不成?”
张玉脸色一僵,庞子期想是被自己说中了,不免心中掀起一阵滔天醋意,这可是刘寡的寝殿,虽他确然有时会召嫔妃在此侍寝,可从未听过有人能在此留夜。
想到自己被狗咬了两天,连裴氏听着消息都派人到太液宫问过,可刘寡除让太医去看过之外就无再多一句关心,还留不知哪个狐媚子侍寝,庞子期就不由委屈。这下她说什么也不肯走,在门前跪了下来哭道,“陛下!”
她哭道:“求陛下见见臣妾,臣妾让那疯犬咬了,今日觉得甚怕水声,请来太医说瘪咬病就有如此症状,臣妾心中害怕的紧呜呜......”
刘寡不悦的支起半边身子,见沈奚准茫然的看他,紧蹙的眉才舒展开,他给她裹了裹被子,“是庞氏,朕出去看看。”
庞子期喊完不停拭泪,将张玉腻出了一头汗,若不是碍于她是夫人,恐怕就直接让侍卫将人请走了。
他才想要再劝,房门就被人从里打开了,刘寡的脸出现在了门后,庞子期自然又是喜极而泣,扑上去抱住他的腿,“呜......陛下!”
刘寡虚扶了她一把,有些头疼道:“太医说你只受了惊吓,如何又是被咬伤了?”
庞子期咬着唇,眼中泪花连连,她楚楚可怜的哽咽了两声才道:“是臣妾做了噩梦,这两日总睡得不安稳,一闭眼就有狗追着臣妾,许是梦里又被咬了,臣妾急着想见陛下,才一时口不择言了。”
她小心翼翼的揣摩着刘寡的脸色,见他面色阴沉沉的,不由委屈道,“可是臣妾扰到陛下歇息了吗?臣妾自知不该如此任性,可臣妾实在太想见见陛下了......”
“既见到了,那便先回去吧,让太医再开几副安神的方子,朕晚些时候再去见你。”
庞子期万没想到他直接开口赶人,连句敷衍的话都不愿多讲,她眼中不免又跳出泪花,“陛下!”
可刘寡只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张玉将人送走,便又丝毫不留恋的折回屋中去了,门板在她眼前合上,庞子期只来及看到里头的三面屏围。
她心里堵的厉害,偏张玉脸上堆着笑来请她,“夫人,奴婢先送您回去吧?”
庞子期当即瞪了他一眼,可张玉早被她瞪的不疼不痒了,他恭敬的将她请上辇轿,庞子期没有胆量再继续死缠烂打,只得不情不愿的坐上去。待离开时她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大人,陛下屋中的是谁?”
张玉笑意不减,答的依旧恭恭敬敬,“是贵人。”
庞子期脸色霎时一僵,好在隔着一层纱幔才没让周围婢子看了笑话。张玉使了个眼色,侍卫们便抬着庞子期慢慢往太液宫的方向去了,庞子期一路沉默,她的婢女素娟很有眼色,没敢出声理她。
素娟追在她的辇轿旁,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一步一步向前动着,思绪却飘的不知到了哪里。
原来是那位贵人啊。她想,那就怪不得陛下会如此冷落了,往些时候,每每那位贵人一来,陛下都是不往后宫踏去半步的,如今还能说出晚些时候再去看你这种话,已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其实素娟不知道,早在她进宫伺候庞子期前,庞子期也像今天这样遇见过沈奚准一次的。那是太子刘岑刚出生的时候,当时裴皇后跌了一跤突然早产,整个御医院都忙着去给她接生,而庞子期的儿子刘崇却突然发起高热来,庞子期去请了几次御医可御医院也一直不肯来人,没有办法,她便找来未央宫的椒房殿,要求刘寡救救刘崇。
当日椒房殿内没有侍卫在,不知怎么都被支走了。庞子期因着着急寻刘寡,没有多想便走了进去。然后她就撞见沈奚准给了刘寡一个耳光,大声质问他还是不是个人。
庞子期瞬间浑身僵硬的站在了那里,她听沈奚准道:“如果未央有事,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刘寡舌尖顶了顶自己被打痛的半边脸颊,他挨了一巴掌,也依旧好声好气的对她说,“裴氏若不死,这个孩子如何认你作母亲呢?”
“我和斯年已有养女了,我们就算这辈子不能有孩子,也绝不会认你的孩子!”
“准准。”刘寡说,“你没有子嗣朕就没办法立你为后,而裴氏一死这个孩子就没有了母亲,我立你为后你将他养在身边,他是朕的嫡子,可以封住所有人的嘴。”
沈奚准觉得他疯了,“刘寡你到底清不清醒?我和斯年已经成亲了!”
“你们可以和离。”
沈奚准好像说了句永远都不可能,刘寡的脸色便阴沉下来了,他说:“那就看天意吧。”
沈奚准对他无话可说,她从侯阳王府匆匆赶来就被刘寡弄到了这里,这时早忍不住想要到长乐宫去看看裴氏如何了。
刘寡就这样一言不发的跟在她身后,庞子期来不及躲闪,便和两人撞了个对脸,那一瞬间,她从两人的眼中都看到了杀意。
庞子期无法忘记刘寡冷漠的眼神,无法忘记他问沈奚准,“你想如何处置?”
听到这等皇室秘辛,庞子期也知刘寡定不会容自己活的长久了,可那时她心中还挂念着自己的儿子刘崇,是以不顾脸面的爬过去恳求沈奚准道:“贵人可以杀了我,但能否宽宏大量救救我的孩子。”
她说,“他高热不退,臣妾请不来御医,臣妾没有办法才来此地冲撞了您。”
许是见她哭的凄惨,让沈奚准想起来自己的失子之痛,恐怕她绝对是活不了的。
庞子期的指甲掐入掌心,脸色惨白的想,是啊,她怎么这样愚蠢,能在刘寡卧房中过夜的除沈奚准之外还有谁呢?是她过多了安稳日子,才忘记曾经的虎口逃生了。